沒有過多久,師爺興沖沖的回返,身后還跟了兩個抱著木箱的差役,那木箱放在地上頗為沉重,有眼力的都知道里面肯定是金銀之類。
知縣面露詫異,今日也不是送錢的常例日子,此時正月,也和春秋兩季的賦稅無關,這是什么由頭,師爺只是湊到知縣耳邊,站在一邊的劉班頭知趣的退后兩步,腦袋卻直朝著那邊偏,想要知道說什么。
只聽到“打點府衙只要咱們”這幾個斷斷續續的詞。
那邊很快說完,劉班頭連忙站正了身體,只看到那知縣面露興奮神色,狠狠的盯了地上的木箱一眼,咳嗽了聲端正說道:“本縣治下怎能有這等惡徒逞兇,鄧先生,你這就呈文府衙,請府尊出面,說動秦守備出兵,剿滅這等大賊,劉班頭,你去集合差役民壯,隨時聽令支援,剿滅惡賊之事,本縣也該出一份力”
劉班頭一愣,連忙大聲答應,他是老公門出身,又是山陽縣的土著,對這里面的門道一想就明白了。
這肯定是那伙徐州來的兇徒重重得罪了連平安,這位大佬撒出了銀子,想必是讓山陽縣上報淮安府,再由淮安府出面說動山陽守備出兵,雖說朝廷兵馬要分守分巡的道臣才能調動,可事情緊急,知府出面,官兵也可以事急從權,而且既然是連平安這位大佬推動,肯定各方面都會有好處銀子,自然事事順暢
有了銀子推動,師爺那邊運筆如飛,一封公文很快擬就,知縣那邊用了印,早就換了褲子的劉班頭騎馬出門,跑了兩條街之后,就來到了淮安府衙,熟門熟路的把公文送了進去。
既然常盈倉倉庫大使連平安上上下下把銀子使到了,這公文也就心照不宣的到了知府大人眼前。
按照規矩,知府也要向駐扎泰州的鳳陽巡撫告急,然后才能出動本地官兵剿滅,所謂事急從權,既然淮安府山陽縣清江浦境內有這等兇殘大賊,知府也顧不得背上于系,文請山陽守備秦某出兵剿賊
劉班頭正跟府衙里的熟人閑聊,大家對徐州人的肆意妄為都是憂心忡忡,這么一折騰,清江浦那邊的常例供奉搞不好就泡湯了,大家的日子怎么過,還沒聊多久,就看到府衙里一位差役頭目手持公文快步走出,騎馬朝著城外的方向疾馳而去。
清江浦黑白兩處的常例好處,知府、知縣這邊固然有一份,駐扎在這邊的山陽守備拿的更多,畢竟他手里有刀兵,掌著一方平安。
雖說出了云山車行那樁事之后,山陽秦守備也是著急,可身為武將,如果沒有地方上的請求就貿然出兵,那可是天大的忌諱,被有心人盯住,去官問罪都是有的。
但知府衙門的文書一到,一切就不同了,這公文手續看著形式無用,實際上卻是彼此的擔保,山陽秦守備立刻有了出兵的理由。
實際上在知府這邊公文過來之前,倉庫大使連平安的人和銀子就已經到了,在連大使的銀子和人到之前,清江浦江湖市井方方面面的人物早就到了,禮物好處之類的也帶了一大堆,當真熱鬧無比,門庭若市。
云山車行前一場大打,讓清江浦各處換了局面,原來的頭目不是死就是被抓走,甚至連家人都被株連,舊人哭新人笑,一幫人借著趙字營的手上位之后,非但沒有什么感激感謝的心思,反倒是立刻琢磨著搞掉云山車行。
其中的道理也簡單,原來自己沒有上位,到手的好處也不多,現在自己上位了,自然要撈的越多越好,而這云山車行就是新上位諸人快活的最大阻礙。
不過那一場短暫的戰斗和事后的處置,清江浦的江湖和市井已經膽寒心顫,讓他們再去打是萬萬不能的,清江浦雖大,但可用的力量也就這么幾支,現在能用的也就是山陽守備手底下的官兵了,而且以后能依靠的也就是山陽守備這一支兵馬。
江湖市井中,歸根到底,還是握著刀把子的人說話最管用,以后
想通這個的人很多很多,清江浦本就和山陽縣城挨著,大家過來也不遠,都是蜂擁而至,用比平日多出幾倍的熱情奉承秦守備。
山陽守備秦越出身大河衛,身上還有個指揮同知的世官銜頭,大河衛緊鄰山陽縣,也算是淮安府本地的土著了,他一路升遷就沒離開過本鄉本土的百里地方,日子過得舒服,也念著鄉情,本地人都很好打交道。
他秦守備在清江浦也算是個人物,可平日里地位也就比知縣高那么一點點,那里被這么多人熱情的奉承巴結過,開始還知道客氣幾句,到后來也禁不住飄飄然了,很有一種天下英雄唯我一人的意思。
感覺好歸感覺好,但法度規矩還不敢觸碰,盡管眾人一致請求“秦將軍”出兵,這秦守備卻只是在那里客氣,動是堅決不動的,好處是好處,若是頭昏出兵,這位置沒了,到時候莫說是好處,奉承都沒了。
等知府的公文一到,看到上面的大印,秦守備的氣立刻粗了,拍著胸脯說道:“地方有難,本將絕不會坐視不管,現在就集合兵馬,明日就將那徐州惡賊平定剿除”
眾人哄然叫好,又是好一頓奉承,許下了若于將來的分潤好處,這秦守備眉開眼笑,心滿意足,只覺得有生以來從沒有今天這么快活過。
大家都盼著這位秦守備從出兵,所以沒有留下打攪,特別是聽到狼山那邊有人來的時候,各個都是“秦將軍公務繁忙,今日不再打攪,等來日定當歡宴,大家快活一番”,說完這個告辭。
而且回程路上少不得議論,這次狼山大帥那邊派人過來是好事,剿除徐州惡賊的勾當可以去報備,沒準還能加派援軍,到時候這徐州惡賊趙進更是沒有任何的還手之力了,接下來大好局面,大家要好好謀劃才是。
大明駐軍管轄區域,取得是犬牙交錯,彼此相制的道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盡管淮安府大部分地區都是徐州參將轄下,可淮安府和揚州府交界處,也就是清江浦和山陽縣這片最精華的區域,則是狼山副將的管轄。
聽到上司派人過來,秦守備不敢怠慢,連忙收拾了下出去迎接,一看來到這人,心里卻禁不住打了個突,來得這位不是軍中武將,而是一位幕僚師爺,但這位師爺卻是狼山副將的心腹親信,也不知道有什么要緊事,要派這位過來
“屬下秦越,見過施先生,請施先生入內歇息用茶。”守備秦越禮數十足,但那位施先生卻沒什么客氣,鼻子里冷哼了聲,徑直進了客廳。
熱臉貼了冷屁股,秦守備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你施坪敖說破天也就是個幕僚,我秦越是個有品級的武將,我對你客氣,那是沖著副將大人,你個寫信算賬的酸子,有什么張揚牛氣的。
可看到跟著施坪敖走進來的十幾個人,秦守備也不敢放肆,他自然認得這些人是副將身邊的親兵,居然帶著親兵來,而且還跟著入內,這到底是什么用意,難道要拿自己?秦守備緊張起來了,細細梳理一番最近的事情,現常例供奉,年節好處,都沒有漏下,實在想不起什么錯處,這才稍微安定些許,急忙吩咐親信預備出一份銀子和厚禮,這才連忙跟了進去。
一進屋子,現施坪敖端坐正中席,那些副將身邊的親衛或坐或站,卻沒給他留下位置,秦越更是摸不清頭腦。
“秦越,我來時聽說,你要帶兵去剿滅什么徐州惡賊?”施坪敖毫不客氣的質問說道。
這等語氣態度,好似審問罪犯,秦越心頭更怒,可也更是緊張,他注意到兩側副將親兵看他的眼神都是不善。
“施先生,徐州來的那伙兇徒擾亂地方,殺傷人命,山陽縣和淮安府衙門都有文書來到,屬下也是事急從權,準備調兵剿賊,平定地方這個沒什么錯吧?”秦越說的自己都沒有底氣。
雖說事急從權,可這樁事根子上還是不合規矩的,如果揪住這一點,肯定會有麻煩,但秦越也想不明白,這點麻煩,似乎犯不上副將大人身邊的親信親自前來,從狼山趕到清江浦,騎馬乘船怎么也得兩三天的工夫
“混賬沒有大人將令,你怎么就敢亂動,誰給你這么大的膽子”施坪敖直接就是站起怒喝。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秦越也是急了,禁不住反問說道:“施坪敖,這件事或許不合規矩,可做起來又有什么錯,真要有什么亂子我不去管,事后牽連到將爺那邊,那才是禍事,你說說,我到底有什么錯,今天不說明白,咱們去狼山打這個官司”
“你知道你對付的是誰?”
“徐州那邊一伙無法無天的蠻子”
“你沒聽過徐州趙進嗎?”
“從前隱約聽過,不過是徐州那地方的一個莽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