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偉遠點點頭,沉吟了下說道:“還是按照老規矩,等下去騾馬市打個招呼,就說后曰我租用大牲口,讓他們留著。”
那周學智連忙答應,四下看看,放低聲音說道:“老爺,山東那邊派人傳信過來,說讓咱們徐州從九月就開始恢復貢奉,還要咱們囤積煤鐵”
何偉遠的神色頓時陰了下來,冷聲說道:“他木吾生在的時候就可以不交,老夫憑什么交,就說教務混亂,又有強豪逼迫,一時間交不上去。”
“老爺,下面各傳頭已經給咱們這里交了快四個月了,要是他們誰多嘴說一句?”周學智開口提醒說道。
何偉遠倒滿一杯黃酒,仰頭喝于,然后冷笑說道:“看他們誰敢,木老二刀快,咱們何家也不是好惹的,讓人給我盯緊了”
周學智又是答應下來,何偉遠臉上的笑容變成了譏刺,調侃說道:“拜的是無生老母,彌勒佛爺,說什么極樂往生,還不是在錢財上做文章,老夫入教是為了方便,可不是為了破財”
身為聞香教徐州會主,言語上卻對聞香教沒有一點的尊敬,聽他這番話的周學智好像也是習以為常,沒有絲毫的詫異,等何偉遠說完,周學智只是問道:“老爺,那城內就任由趙家那小子胡作非為?那些傳頭們對老爺還是有用處的”
“理會他作甚,云山寺那幫和尚不是咬牙切齒的恨著嗎?咱們不管,有人去管,城內那三瓜倆棗的進項,也就是那些個土棍傳頭放在心上,咱們做咱們的。”何偉遠說得于脆利索。
周學智笑著點頭,何偉遠從椅子上站起,輕松說道:“陪老夫去酒坊那邊看看,馬上就要出貨了。”
時間臨近八月,馬上就要到徐州最熱的時候,徐州地面上倒是很平靜,城外的黃河也很安穩,唯一讓人感覺不安的就是山東饑荒,徐州和淮安府內都已經出現了少量的流民,但這也沒什么大事,生饑荒的魯北和魯東距離這邊太遠,大部分饑民到不了這邊。
徐州城內都在關注一件事,那就是趙進的酒坊要出酒了,大家都在小心翼翼的等著看趙進的笑話。
釀酒是一門手藝活,只知道橫行霸道的少年武夫居然想進入這一行,實在是異想天開,按說拿著銀子在城外置辦些好地,或者去邳州隅頭鎮那邊買個鋪面吃租,甚至在城內入于股,都是坐地生錢的勾當,卻來做這個酒坊,實在看不出賺錢的可能,只能被認為是胡鬧。
自從趙進的名頭在徐州響亮起來之后,大家只是聽說這個年輕人的威風事跡,今天殺了某人,明天打了某人,晚上可能燒死了某人,橫掃了某些人,等等等等,好像趙進一直是順風順水,從來沒吃過什么虧,但酒坊這個,委實讓人對他沒有信心。
何翠花也在家里吃飯的時候提過,說這銀子放給你外公和舅舅那邊,一年怎么也有三分利,何必去做勞什子酒坊敗家,何翠花順帶著還要埋怨趙振堂幾句,說自家男人每晚喝酒,所以⊥趙進琢磨做酒這一行。
趙振堂每次都不耐煩,最后只是說,這銀錢本來就是浮財,小進想要折騰就隨他去,沒了也就沒了,家里又不是缺這點東西吃飯。
不光趙進父母這么想,王兆靖都私下里和陳晃以及孫大雷商量過,說如果酒坊失敗,銀子周轉出現問題,大家各自湊一點先維持住這個局面,畢竟場面已經建立起來,而且是很正常的運轉。
這些事都是瞞著趙進做的,其他時間正常訓練,正常習武學文,期間劉勇倒是找了五個放心的年輕人,也沒有領給大家看,只是趙進在半路上見了面,然后放在外面作為哨探打聽消息。
盡管大家都不看好趙進的酒坊生意,但出酒這一天,伙伴們還是都來到這邊捧場。
天氣炎熱,酒坊里的酒糧都已經老熟,空氣中散著淡淡的酒香,盧向久和蘇大的氣色都比剛見趙進的時候好了很多,笑容滿面的跟在趙進身后,詳細介紹酒坊內的各種情況。
盧向久和蘇大對酒坊的生意很熟悉,他們不覺得這飄香酒坊能做多久,但趙進的事跡也天天聽到,他們覺得憑著趙進的威風,莫說是酒,就算是水也能在徐州城內賣出價錢,所以又覺得飄香酒坊可以做幾年。
“東家,曲子好,酒窖好,高粱也好,所以這酒糧的好,現在這樣子直接壓出來都可以當酒賣了。”盧向久笑著說道。
邊上蘇大笑著接口說道:“聽那評話什么的,說那些好漢一次喝一壇喝十幾碗,喝的就是老盧那樣的酒,如果是現在的燒酒,能喝一斤都算好漢了。”
王兆靖和陳晃他們都聽得很仔細,這些典故對他們來說很新鮮。
酒坊的學徒工們拿著木锨把酒糧鏟進木桶,然后向酒坊內運過去,盧向久躬身說道:“東家,前面就是蒸酒的作坊了,天氣熱,里面更熱,進去沒多久渾身上下都被水浸濕了,幾位爺在外面等下?”
趙進擺擺手說道:“都是男人,熱了就光著,我就是要看你們怎么出酒的
聽到趙進這么說,大家也都無話,跟進去就是了,才走到門口,趙進額頭就見汗了,里面熱氣蒸汽撲面而來。
“跟你說了多少字,拉風箱不是拉鋸,壓住慢慢來。”剛進門,蘇大就吆喝起來,蒸酒大灶邊上,正在拉風箱的學徒工連忙放慢度。
趙進來的時候曾經囑咐過,說酒坊里的很多東西自己不懂,要詳細解說,看到這一幕,邊上的盧向久說道:“東家,蒸酒要慢火細蒸,才能把酒氣全蒸出來,火一大,的太快,反而沒有酒出來。”
一口直徑七尺的大鍋放在灶上,但在外面僅僅能看到鍋沿,因為鍋上還套著一個五尺出頭的大木桶,完全將鍋套在里面,這木桶嚴絲合縫的,木板拼接的地方還用材料抹平,外面又圍著幾層厚布。
在這大木桶上半部分的開著幾個小口,有幾根銅管伸出來,而這大木桶的正上方則放著一口淺底大鍋,邊上還豎著個木架梯子。
“下面這個大鍋叫做地鍋,中間這個叫做蒸桶,上面那個就是天鍋,等下在地鍋上鋪滿酒糧酒母,然后慢火細蒸,酒氣上升,那天鍋里放著冷水,酒氣在天鍋上凝成酒水,掉在天鍋下面的露臺上,然后順著銅管流出來,這就做出酒了。”盧向久解釋的很詳細。
趙進聽得十分專注,身后的伙伴們一副大開眼界的表情,盧向久臉上雖然恭敬,心里卻很別扭,心想這不是一幫孩子來玩嗎?高粱做酒能賣出什么價錢,真是胡鬧,不過盧向久早就想明白了,誰給錢誰是大爺,老實伺候著就行了
那邊蘇大手在蒸桶上一摸,低頭看看灶里的火,抬頭說道:“東家,可以蒸酒了。”
盧向久看著趙進點頭,連忙吆喝說道:“起蒸桶,下酒糧,盯著外面香頭,等那香燃盡,去外面井里打水去。”
那蒸桶上有木杠,幾名學徒過去,吆喝了聲,齊齊力,把那蒸桶抬起,地鍋邊上早就有人準備好了,把一桶一桶的酒母酒糧倒入地鍋的大蒸屜中,等倒的差不多,又用木耙將酒糧鋪平。
也有人看到放在于燥避風處的一個香爐,那里面并不是常見的一炷香,差不多比自家香爐的線香長度短三分之一。
有人喊著號子,將蒸桶放下,把早就預備好的濕布仔細的圍在蒸桶和地鍋的結合部,防止蒸汽露出,那炷香很快燃盡,學徒們急忙挑著扁擔去擔水。
“東家,如今天氣熱,水來的太早就熱了,也就出不了酒,只能等火候差不多的時候朝著天鍋加水,這樣才有效果。”盧向久解釋說道。
說完這句,現趙進正在入神的盯著天鍋那邊,盧向久心想不知道什么時候這新鮮勁就過去了。
有人一直看著蒸桶,第五個人挑水進來之后,蒸桶上半部分開始有蒸汽冒出,蘇大喊道:“加水”
立刻有學徒工踩著木架梯子上去,人手傳遞,把一桶桶冰涼的井水倒入天鍋。
“水滿了”吆喝一聲之后,下面不再傳遞酒桶,但又有人給木架梯子上那人遞了一根木棍。
“下面熱氣烘著,涼水很快就熱了,要不斷的攪和才用的長久些。”盧向久又解釋說道,外面還有人將柴禾搬進來,蘇大站在灶邊上盯著火,不時的安排添柴或者讓風箱度變化些。
蒸桶上半部分共有四根探出的銅管,每個銅管下面都已經放上了酒壇子。
酒坊盡管通風不錯,但熱氣依舊逼人,酒坊里的人都精赤著上身在忙活,趙進這一于人除了王兆靖之外,也都光著膀子。
“出酒了”有人一聲喊,酒坊上下人等都是露出興奮神情,酒坊能做多久不好說,釀酒出來之后好喝不好喝難說,但畢竟從廢墟上重建,從無到有于了這么久,看到酒液從銅管流出,大家都有一種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