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見李春家的也被帶走時,莊夫子感到一陣莫名其妙,怎么這王賢專門朝人家老婆下手,莫非以為女人好欺負不成?反正他不相信,把李春老婆抓進去,能有什么用處。但他回去錦衣衛衙門時,卻見紀都督面色鐵青的盯著桌上的一個碧玉西瓜。
“大都督怎么把這玩意兒拿出來賞玩了?”莊敬不太在意的笑道:“這節骨眼上,這玩意兒見不得光的。”
“哼”紀綱悶哼一聲,他在北鎮撫司滿是眼線,王賢那邊有什么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的眼睛。“莊夫子想不到吧,李春那王八蛋,當初還昧下一個一樣的”頓一下,聲音中充滿憤恨道:“恐怕已經被他那婆娘,交到王賢手里去了”
“啊,竟然是一對…”這太出乎莊敬的意料了,不禁跌足道:“這廝貪念害人不淺”
“李春這個王八蛋,早晚扒了他的皮”紀綱拳頭攥得咯咯直響道:“竟然壞我大事”他也是萬萬沒想到,李春竟然還藏了一個碧玉西瓜,這下算計一場,成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都督稍安。”莊敬卻冷靜下來道:“這個案子的結果是出于圣意的,他拿到那枚碧玉西瓜又如何?只要皇上心意不變,姓王的強出頭,只能碰個滿頭血。”
“今日他去了刑科,”紀綱卻面色不虞道:“應該是想讓那些書呆子打頭炮。”
“他倒是油滑……”李春聞言一愣,想不到王賢這個囂張瘋子,竟也有這種心計。“不過應該也沒什么好擔心的吧,以皇上死要面子的性情,應該不會讓這個案子翻過來的。”
“按說是這樣的……”紀綱卻信心不足起來:“但此刻本座心里卻不太踏實,萬一皇上同意重審怎么辦?”
“呵呵,東翁……”聽了紀綱的話,莊敬沒有驚慌,卻突然改變了稱呼道:“其實當初走這步棋,也是用來試探的。”
“嗯”紀綱自然知道,莊夫子所謂的試探,必然不是試探別人。這天底下,值得紀都督試探的,除了那位高高在上的至尊皇帝,再無他人
“學生就是想看看皇帝的反應。”莊敬冷聲道:“如果皇帝把案子壓下去,哪怕不斥責王賢,我們都不怕,最多只能說是皇上覺著錦衣衛的權力太大了,想找個人分東翁的權。”頓一下,他目光幽幽道:“但要是皇上下旨重審……那事情就不妙了”
“嗯……”紀綱的雙目中透出深深的寒意,半晌才頹然道:“夫子,你是何時生出這種感受的?”
“周新案之后,我就開始擔心了,皇帝讓姓王的管鎮撫司,我這份擔心就更濃了。”莊敬緩緩道:“雖然現在看起來,還好似杞人憂天,但千里之堤毀于一穴,盛衰存亡起于一旦,學生不得不替東翁未雨綢繆哇”
“嘿,有這么嚴重么?”紀綱目光一縮,于笑兩聲道:“皇上不想讓本座管詔獄,我交出去就是了,還不能打消皇上的疑慮?”
“東翁真這樣想,就等著步蔣獻、毛驤的后塵吧”莊敬雙目冷光森然,幽幽道:“說句不中聽的,這天下別人能退而求茍安,唯獨東翁不能退。蓋因您替皇帝背了太多罵名,他要是不想用你了,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殺掉你這只替罪羊”
紀綱雙目一突,莊夫子一語說中他的心病,讓他想掩飾都沒有力氣,只能于笑道:“夫子不會是小題大做了吧”
莊敬卻冷笑連連道:“東翁伺候當今圣上十余載,當知道他是個何等心狠手黑之徒、深謀遠慮之輩如果皇上這次同意重審,就說明他已經下定決心。之前讓王賢以舉人出身轉錦衣千戶,又讓他掌北鎮撫司,便是皇帝提前的布局,這就像弈棋,接下來肯定還有后招,步步緊逼上來,直到把東翁將死為止
“……”紀綱默不作聲,額頭卻現出白毛汗,難道自己最擔心的情況,終究還是不可避免了么?
“東翁,忠言逆耳利于行。不能再逃避了,一旦這盤棋輸了,什么都完了”莊敬卻上前一步,逼視著紀綱道:“趁現在還有機會,您需要早下決心,全力準備,等待時機、放手一搏了”
“放手一搏……”紀綱的聲音明顯發顫道:“有希望么?”
“當然有希望了”莊敬眼中卻透著興奮之色,他所學的是帝王學,與姚廣孝算是同出一門,只不過低了兩輩。他一直希望有個機會,能做出姚廣孝一樣的事業來。為此他在紀綱身邊蟄伏多年,終于等到了大于一場的機會。只聽他聲音因為激動而明顯顫抖起來:“大都督手中十萬錦衣、密探如云,這是明面上的,暗中我們操練了多年的兵馬、囤積的兵甲糧秣,不都是我們的本錢么
“但在皇帝面前,這點實力實在上不得臺面。”紀綱嘆氣道。
“我們又不是挑頭的”莊敬激動道:“東翁別忘了漢王,太子穩住了位子,王賢當上了鎮撫司的老大,他肯定比我們還急,要是東翁再稍加撩撥,朱高煦肯定要鋌而走險的”說著把聲音壓低道:“山西的事情,皇上已經對漢王起了疑心,漢王更是憂心如焚,父子相疑到這種地步,東翁還愁沒有機會么
“你是說……皇上北巡的時候?”紀綱輕聲道。
“不錯,這次皇上去北京其實是養病,怕是要住上一年半載都不會回來。”莊敬笑起來道:“只要他一離開京城,還不是東翁和漢王的天下?到時候從容準備,待時機成熟于掉太子,或是奉朱棣為太上皇,或是與其劃江而治,這盤棋不久徹底活了”
“說得簡單……”紀綱再嘆口氣道。“說起打仗來,誰是皇上的對手?”
“當年秦軍無敵天下,不還是被一群草莽給滅了”莊敬大搖其頭道:“如今天下看起來海內混一,但其實朱棣這些年窮兵黷武、大興土木,已經累得天下民生凋敝、百姓苦不堪言。山東、江南的百姓又始終對皇帝離心離德,更別提已呈燎原之勢的明教白蓮教,這大明朝如柴薪遍地,一點就著到時候漢王把太子一殺,大旗一舉,保準狼煙四起、遍地開花到時候鹿死誰手,還尚未可知呢”
“……”紀綱面色變幻許久,方嘆一聲道:“夫子這些話,興許有些過了。還是先看看皇上的反應吧。”
“是。反正不急在這一時,等皇帝北巡后再做準備也來得及。”莊敬點點頭,打住了話頭。
接下來幾日,王賢一邊緊鑼密鼓的籌建內外簽押房,一邊等著刑科那邊的動靜。紀綱那邊似乎也消停下來,雙方都等著北苑那位至尊的反應。
楊科長等人并沒讓王賢失望,他們要求重審水車巷殺人案的奏章,此刻已經擺在儀天殿的御案上。其實昨天朱棣就看過這份奏章了,但他委實沒拿定主意,是以才一直拖到了今天。
皇帝在那里閉目苦思,一旁黃儼和王彥兩個大太監,也都垂首侍立,不敢發出一點動靜,唯恐影響到皇帝的思路。
“你們說,”朱棣卻開口了:“刑科這道奏章,朕該不該準?”
與他那個堅決認為‘閹寺不得于政,的老爹不同,朱棣對太監還是很信任的,尤其他身邊的黃儼和李嚴,都是跟了他十幾年的老仆人,朱棣遇到難以決策的事情,倒也時常讓他們幫著參詳。
比起沉默寡言的王彥來,儀天殿管事牌子黃儼要更跳脫,此刻聽到皇上發問,他便作答道:“依臣之見,皇上不能準。這個案子當年鬧得沸沸揚揚,法司大臣借題發揮,輪番跟皇上斗法的場景臣還歷歷在目。當時皇上生了多少氣?好容易才把那幫文官的氣焰壓下去,這才剛消停了兩年,又有人要翻案我看給那齊大柱鳴冤是假,又想跟皇上斗法才是真”
“呵呵……”朱棣淡淡一笑,又看向王彥道:“狗兒,你怎么看?”
王彥在潛邸時的舊名叫狗兒,至于現在這個名字,是他發達之后皇帝賜的,聞言忙輕聲道:“皇上要問臣兵事,臣還能說上兩句,但這種法司之事,臣是一竅都不通。”
“朕看你是揣著明白裝糊涂。”朱棣卻冷笑一聲道:“你這老狗難道看不出,這個案子早就變了味說是權力爭斗還差不多。”
“既然如此,就看怎么對皇上有利了。”王彥便道:“怎么對皇上有利就怎么辦。”
“呵呵呵,你這老狗大大的狡猾……”朱棣笑罵一聲,又冷冷瞥一眼對黃道:“你也一樣揣著明白裝糊涂,當初是誰跟朕斗法,怕不是那幫法司的官員吧”
“這……”黃登時額頭見汗道:“具體的事情,臣也不太清楚,還請皇上圣心獨裁。”
“獨裁獨裁,什么都要朕獨裁,我要你們這群廢材作甚?”朱棣有些惱火的拂袖道:“下旨,北鎮撫司鎮撫使王賢無視律條、越權接狀,念其初犯,罰俸一年。”
“是”黃登時來了精神,高聲應道。
“另,著北鎮撫司重審此案”哪知皇帝竟話鋒一轉,又下一道旨意。
“啊……”黃一呆愣,才知道皇帝打的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