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舉人們對這個聲音,實在太熟悉了,這是每天都對他們噓寒問暖的聲音
又何止是噓寒問暖?王賢給這群武舉人的,是他們從沒感受過的尊重和愛護。雖然一萬三千多人擠在一處,軍營中擁擠不堪,王賢還是設法騰出了最好的院落給他們居住,而且是兩人一間,他說這是軍官要有的體面。除了住房外,這種體面還體現在衣甲、伙食等方方面面,許多武舉人們不好意思說出口的心愿,他已經事先替他們安排好了,他甚至讓他們把家眷的數量報上來,準備讓他們和闊別已久的家人團聚……
王賢雖然奸猾狡詐,但對這些武舉人,他確實是真心實意的。因為他很清楚,管理的智慧在于以心交心,這些武舉人敏感而自卑,對上司充滿了不信任,自己只有真正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家人,他們才會信任和尊重自己。而且他相信,這種紐帶一旦建立,將是牢不可摧的。
“軍師。”“軍師。”眾人趕緊放下手中的水瓢、水盆,趕忙站直了身子,向拄著拐進來的王賢行禮……既然薛家兄弟都能拄拐行走了,他自然也不能落后。
“不用緊張,我不是傳話的小人,殿下也不是心胸狹隘之輩,”王賢看著他們,笑笑道:“我看你們最近幾天勁頭不太足,所以過來看看,原來還真有情緒啊。”
“軍師,我們……”眾人囁喏著不知該從何說起。
“跟我還有什么好避諱的?”王賢笑著看看那方臉漢子道:“老許,你說說看。”
“軍師……”那方臉漢子叫許懷慶,是山東濟南府人氏,為人豪爽熱腸,有這群武舉人的帶頭大哥的架勢,他也被王賢委以重任,讓他管著這群武舉軍官,此刻不禁內疚道:“我們確實有些胡思亂想了。”
“都想什么了,讓我猜猜,”王賢笑道:“是不是覺著那些將門子弟回來了,殿下就要把你們打入冷宮了?”
“我們又不是女人,”眾人訕訕笑道:“還打入冷宮……”
“哦,不是女人啊?”王賢哂笑道:“那我怎么聞到一股爭風吃醋的味道
“軍師見諒,弟兄們不受待見了兩年,難免患得患失。”許懷慶小聲道。
“你們怕自己不如那些將門子弟?”王賢冷笑。
“軍師此言差矣,”眾武舉一下激動起來,七嘴八舌道:“我們自幼習武,熟讀兵書,不論個人武藝、還是帶兵打仗,自信都不輸給任何人,何況是那些不學無術的二世祖”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們到底怕個啥?”王賢奇怪道。
“我們怕……”眾人聲音登時小下去,還是許懷慶替他們說道:“怕自己做得再好,也不過是給他們作嫁衣裳,我們還是會被打回原形,卷鋪蓋滾蛋。”眾人紛紛點頭,顯然他道出了大家的心聲。
“原來如此。”王賢點點頭,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盯著他道:“當初我是怎么對你們說的?忘了么?”
“沒齒難忘,軍師說,既然是你把我們要來的,自然會對我們負責到底。”許懷慶目露激動之色道。
“沒忘的話,那就是信不過殿下,信不過我了……”王賢逼問道。
“也不是……”許懷慶的聲音漸小道:“我們也不是不曉事理的,知道很多時候,殿下和軍師,也是身不由己的。”
“不要在這兒杞人憂天”王賢粗暴打斷他道:“殿下是堂堂太孫,說出的話雖然不是金科玉律,但也不會輕易改弦更張。若真有人拿大帽子壓我們,我會請我師父出面幫忙的”
“軍師的師傅是?”眾武舉人來幼軍后,還沒離開軍營一步,對外面早傳開的傳言,自然無從知曉。
“家師姓姚,在慶壽寺出家。”王賢一臉高深道。反正已經在兵部尚書面前冒充一次了,再冒充幾次又何妨?
“哦?”武舉人瞪大眼道:“是姚少師什么人?”
“就是他本人。”王賢道。
“嚇”便聽一陣臉盆水瓢落地聲,眾武舉人看王賢的眼神都不一樣了,因為老和尚在大明百姓心中,已經要么被神化、要么被妖魔化了,總之已經脫離凡人的范疇。王賢竟是他的徒弟,那起碼也是個……半人半神,或者半人半妖吧?
總之,在武舉人們眼中,王賢跟方才不一樣了,原先只是覺著這個人挺好,現在卻感覺他很厲害。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廢話,姚廣孝的徒弟能不厲害
王賢又一次扯大旗作虎皮,使自己的話語分量大增,終于安定下他們受傷的心靈。話鋒一轉,他又道:“不過你們也不要以為,我會一味袒護你們。殿下和我能給你們的,只有一個公平的環境,若是你們自己不努力,被人家比下來,到時候可就怪不得我和殿下了。”
“那是當然”許懷慶等人被激起了傲氣,大聲道:“只要公平競爭,我們被掃地出門也無話可說”頓一下,他們又用更大聲道:“但我們是絕對不會輸的”
“大話別說得太早”門口響起一聲悶哼,眾人一看,竟是同樣拄著拐的薛勛薛大少,只見他一臉不屑道:“比過才知道,到底誰是草包”說完便轉身,拄著拐走了。
“他怎么會在這兒?”眾武舉人莫名其妙,因為怕兩邊起沖突,他們和那些將門子弟的營房離得很遠,平時是碰不上的。
“你們繼續洗。”王賢卻毫不意外的笑道:“我先走了。”便在眾人的恭送下,也拄著拐走了。
王賢走出院子不遠,就見薛勛氣呼呼的站在那,便拄著拐,慢悠悠的踱過去。
薛大少身板十分敦實,太陽穴高高突起,有如藏了兩顆核桃,顯然是內家拳的高手,不然也不可能吃了四十軍棍還沒啥大事兒。王賢雖然也會點花拳繡腿,但肯定不是他的對手。所以閑云很不放心的跟在后頭,唯恐他吃了虧。
王賢卻擺擺手,示意他不要跟著,故意大聲笑道:“放心,薛大少現在懂規矩了,知道毆打上官的下場。”
薛勛嘴角抽動一下,要是早先他肯定不吃這套,但知道王賢是老和尚的徒弟后,只能把滿腔的憤恨壓住,悶聲道:“你遛我這一趟,就是為了讓我聽這個”
“聽聽沒什么壞處吧?”王賢笑道:“莫非大少想打退堂鼓?沒問題,我會給你個臺階下的,就說你傷勢惡化,需要回家調養,如何?”
“放你娘的……”薛勛剛要罵,就聽王賢冷冷道:“辱罵上官,杖責二十
“放你娘的心。”薛勛下意識的忙改口,因為他相信王賢真敢打。好漢不吃眼前虧,不能逞一時口舌之快,再讓屁股遭殃。“我剛才說的你沒聽到?比過才知道”
“這還像個爺們。”王賢哼一聲道。
“當然是爺們”薛勛一昂頭,問道:“說吧,比什么?拳腳棍棒,還是騎射沖鋒?”
王賢淡淡一笑,問道:“你的傷怎么樣了?”
“老子自幼打熬筋骨,這點傷算什么?”薛勛說著把拐杖一丟,站直身子,示威似的睥著王賢道:“你行么?”
“不行。”王賢搖頭笑笑道:“你能站直了就好,不然我還真不落忍。”
“不用你假惺惺”薛勛撇嘴道:“說吧,比什么?”
“明天就知道了。”
“哼……”薛勛悶哼一聲,一瘸一拐離去了。
薛勛走遠,閑云才走過來,皺眉道:“方才他好幾次,想要對你動手,萬一他要是沒忍住怎么辦?”
“難道我連一個回合也招架不了?”
“那倒不至于,但他袖子里,八成藏著短刃。”閑云幽幽道。
“什么?”王賢驚得張大嘴巴,后背一陣發麻道:“你怎么不早說?”
“我以為你胸有成竹呢。”閑云少爺氣定神閑道。
“拜托,有點職業精神好么?”王賢郁悶道:“這種時候你該及時提醒我
“我又不是職業保鏢。”閑云白眼一翻道:“我餓了。”
“好吧……”王賢無奈道:“回去吃飯”
翌日一早,太孫殿下升堂,幼軍軍官盡數到齊,在堂前的院中站了滿滿一院子。
王賢站在朱瞻基一旁,目光冷峻的掃過眾人,沉聲道:
“有三件事,第一,經過太孫殿下反復爭取,兵部已經定下本軍官兵與親軍京衛同等待遇”
此言一出,一眾軍官不禁喜出望外大明朝的軍隊大體可分為直屬皇帝的親軍京衛,和五軍都督府下轄的衛所軍,毫無疑問,前者的待遇要比后者高出不少,而且是財政優先保證,年節時分,獲得的賞賜也遠遠多于后者。
幼軍軍官本以為,自己這種不在編的預備兵,估計連衛所軍的待遇都比不上,結果卻是京軍一樣的待遇,自然感到驚喜。
而且這是不是還意味著,在朝廷的眼中,這支幼軍的地位其實是很高的?想到這一點,就連薛家兄弟這樣根本不在乎那點餉銀的將門子弟,也感到很是振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