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下官。”王賢微笑著保持拱手的姿勢,纏在手腕上的一串念珠,便露了出來。這種情況下還能笑出來的,都不是正常人。
打狗還要看主人么?朱六爺微微皺眉片刻,面上卻漸漸流露出嘲諷的表情。太孫是深受皇上寵愛不假,可惜年紀太小,說話不頂用啊
“哼,本官正要找你,聽說你是周新的親信手下,跟我們回鎮撫司說清楚吧”朱六話音未落,就聽到輕輕一聲咳嗽,被朱四打斷了話頭。
“不過你是太孫要的人,我們不能不給太孫這個面子,”朱四的意思卻截然相反道:“你且先去吧,我們需要問話時,自然你找你。”
“四哥,你”被當眾下不來臺,朱六自然憋火,轉頭望向朱四,卻見朱四用目光示意他,看王賢的手腕。[]
237
朱六不明就里,但還是順著他的目光一看,只見那是一串黑白相間的菩提念珠。方才他的注意力全放在王賢說話上,并沒有注意到這玩意兒,此刻一看,腦子便空白了一瞬。這、這、這是真的嗎?
普天下,他只見一個人用這種黑白菩提念珠,那就是那位黑衣宰相姚廣孝。因為這種玩意兒中土根本沒有,是鄭和下西洋時,從天竺請回來,送給老師姚廣孝的。姚廣孝對此物愛不釋手,但是根據錦衣衛的情報,已經有些日子,沒見他戴這串佛珠了……
會不會是這小子偷的?絕對不可能,這天下誰能偷得走姚廣孝的東西?那么就是姚廣孝賜給他的。這小子能有本事得太孫青眼,現在又跟姚和尚扯上關系,似乎也可以理解……
一念至此,饒是朱六內功大成、早已寒暑不侵,此刻卻出了一腦門子汗。他簡直不敢相信,這么個螻蟻一樣的秀才芝麻官,居然能那老怪物扯上關系?
如果說這天下還有錦衣衛害怕的人,永樂皇帝肯定是其中之一,但絕不會排在第一,因為還有那個叫姚廣孝的老和尚。就連紀綱那種絕世兇人,如果被姚廣孝盯住看一會兒,都會汗濕衣襟,他曾經毫不避諱的對屬下說過,要是姚和尚想要他的命,他絕對活不過一個月。所以他叮囑屬下,千萬別惹到這個老和尚。好在姚廣孝現在一心念佛、與世無爭,倒也不礙他什么事。
不管是真是假,都不能冒這個險,朱六馬上認同了朱四的判斷,于咳一聲道:“既然四哥都說了,這次就先不拘你們了,回去不要到處走動,隨時聽我傳喚”
“走”錦衣衛行事于脆,說走就走,把被打掉了鼻子的許千戶抬上車,轉眼工夫便撤走了。
其他人卻不明就里,只以為他們是看在太孫的面子上撤走了。
無論如何,碼頭上緊張的氣氛消散不少,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的悲憤。眾人都望向王賢,周勇突然雙膝跪下,給他磕頭道:“大人,我家臬臺時常說,您最是足智多謀,一定要想辦法救救他啊”
其余捕快也跟著跪下,紛紛磕頭道:“大人救救我們臬臺……”
“趕緊起來,我們去兵部報道,然后我去找太孫。你們也看到了,太孫的面子還是很大的,只要他答應幫忙,還不是很簡單的事兒么?”王賢強笑道。
眾捕快信以為真,自然乖乖聽話,爬起來跟著王賢離開了碼頭。
錦衣衛撤走時,一輛樣式普通的馬車,混在返回碼頭的人潮中,悄然駛到王賢他們身邊。
此刻目送著他們遠去,車上的黑小子自嘲的摸摸鼻子道:“我什么時候有這么大面子,自個怎么不知道?”
“呵呵……”與他對坐的,竟是內官監太監鄭和,他臉上帶著寵溺和苦笑道:“可見太孫多慮了,那小子總有辦法的。”
“是啊,那小子總有辦法。”黑小子收回目光道:“教我白擔心一場。”他知道王賢今天抵京,也知道錦衣衛今天要抓周新,擔心他們順手連王賢一起抓了,便軟磨硬泡,求鄭和陪他走一趟。朱瞻基是鄭和看著長大的,兩人名為主仆,情同叔侄,這點小事兒自然能幫就幫。便跟皇上告了假,說想去看看太孫,出宮來跟朱瞻基匯合,微服趕到碼頭,誰知卻看了一場好戲。
但他們當時待得遠遠的,誰都沒看見王賢那串佛珠,是以都沒想到這個關節,因此愈發覺著此子厲害無比。
“不過看情形,他似乎要跟錦衣衛死磕到底,”贊嘆過了,鄭和面現憂色道:“就算他聰明絕頂,也是雞蛋碰石頭,殿下要攔著他,攔不住也不能跟他攪合進去。”
“我自是曉得。”朱瞻基笑笑道:“不過我卻覺著,這是個火中取栗的好機會,那周新可是大大的清官,這次分明是紀綱那廝為了給手下脫罪,污蔑他啊”[]
237
“殿下萬萬不可做此念”鄭和沉聲道:“周新觸到了皇上的逆鱗,龍有逆鱗,觸之必死所以皇上才會繞過有司,直接下中旨拿他”鄭和雖然與太子太孫相善,但他的身份是皇上的內臣,謹守本分,很多話不便說,言至于此,已經是極大的情分了。
“我曉得了。”朱瞻基點點頭,笑道:“咱們回去吧。”
“是。”鄭和心中一嘆,他是看著朱瞻基長大的,見他這副言不由衷的樣子,便知道這小子又有什么幺蛾子。但太孫的主意極正,他要是不打算說,你根本問不出來,鄭和于脆連問都不問了。
王賢一行人一路打聽,來到皇城正門前,此時天剛過午,洪武門大開,門前禁軍把守,雖然不禁出入,但除了重臣王公的車轎,尋常官員進出都要嚴明身份、說明事由的。
王賢這一行人,各個拉著個臉,像奔喪的一樣,手里還有兵器,自然引起人家的警惕,王賢趕緊出示了兵部的勘合,言明是向兵部報道的,守門禁軍才收起刀槍,但也只允許兩個隨從跟他過去。
王賢便讓眾人在城門外等著,自己只帶了吳為和帥輝進去,靈霄和閑云都有些擔心,怕他進去出意外。王賢笑道:“里頭是皇城,朝廷百官的衙門所在,誰敢在里頭造次?”其實他的底氣,還是來自手上那串大個子送他的佛珠。他已經從周新那里,得知慶壽寺的主持和尚正是威名赫赫的姚廣孝。雖然不知這串念珠是不是姚廣孝的東西,但王賢還是狀若不經意的亮給錦衣衛看,指望著奇跡發生。
沒想到奇跡果真發生了,這一串玩意兒,竟然比太孫的名頭還好使,王賢便知道,大個子著實送了自己一件厚禮。有了這玩意兒在身上,自己在這伯爵賤如狗,四品滿地走的京城里頭,終于顯得不那么弱不禁風了。
其實人家大個子給他這串念珠,是讓他有解不開的難題時,去求姚廣孝幫忙的,但王賢卻打算拿來扯大旗作虎皮,不知姚廣孝得知他打算狐假虎威招搖撞騙后,會不會氣得暴跳如雷。
那些都是后話,王賢帶著吳為和二黑進了皇城,御道東側第二個衙門便是兵部,這個在浙江時,一提起來就覺得威嚴無比的大司馬府,從外面看起來卻有些尋常普通。
二黑小聲道:“還沒咱們臬司衙門氣派呢,更別說藩司衙門……”
“天子腳下,皇帝眼前,是龍也得盤著,是虎也得臥著。”王賢淡淡道:“別閑扯淡了,去投拜帖。”
“哎。”二黑趕緊上前,在門房里排了好半天隊,才把王賢的名刺送上,人家告訴他,出去候著吧,等輪到你們自然會叫進去。
看著前面那么多人,二黑小聲問道:“啥時候能輪到我們?”
“這不好說,快則半天,慢則五日。”那在門房值更的兵部官員不耐煩道:“出去候著去,后面還那么多人呢。”
“不是不是,”二黑在懷里掏摸了半天,拿出另一份拜帖,送到他面前道:“我好像拿錯了名刺,這個才是。”
那官員皺著眉頭接過來,打開一眼,只見里頭竟是一張薄薄的金葉子,一雙眼登時金光閃閃,道:“算你們運氣好,武選司的蔣郎中正好有空,讓你家大人進去吧。”
“多謝多謝。”二黑心說看來天下衙門都一樣,想辦事兒得先看你有沒有衤,禮輕還是禮重
趕緊出去請王賢進來,王賢在一名小吏的引領下,到了后面武選清吏司的院子里,拜見了管著大明朝所有武官品級、選授、升調、功賞之事的蔣郎中。
蔣郎中年近四十,有些肥胖,面上帶著上位者的頤指氣使。沒辦法,雖然他只是個從五品的郎中,卻是六部所有郎中里,最有面子又有里子的一個。想想吧,全國所有的武將選調升遷功賞,都要過他這關。能與他相提并論的,也就是吏部文選司的郎中了。
然而也只是相提并論,大明朝到如今還是武官的地位高于文官,窮文富武的現象更是突出,所以從面子到里子,文選司都沒法跟武選司相比。蔣郎中的氣勢,著實比一般的侍郎還要足,尤其是面對王賢這樣的小蝦米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