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那男甫一著地,便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在地上亂滾一氣。殊不知這驢打滾,狠就狠在個‘滾,字上,他這一滾,那無數個被燒透的滾燙石,便悉數燒進他身上。全身的衣裳,被石燒出一片小洞,毫不費力的嵌進他的皮肉里——皮燒焦了,肉烤熟了,整個人渾身青煙直冒,這是在十八層地獄里,才能嘗到的痛苦啊
偏生那人被困住手腳,起不來身,只能在地上瘋狂的打滾,越滾就被燙得越厲害,可不動彈的話,連神魂都會被燒糊了……
王賢看了,自然面色發白,要是進去滾一遭,就算能活著出來,渾身都是燙傷,跟鬼有什么區別?他心里竟涌起個怪異的念頭,當初我對鄭檜那些人用刑時,可沒想到自己也會有這么一天,還真是現世報啊
“怎么樣,下一個就是你”許千戶咧嘴道:“準備好好享受吧。”
“我是秀才,提學沒解除我功名之前,你不能用刑。”王賢這話自己都不信,錦衣衛要是連個秀才都不敢用刑,那趁早關門得了。
“知道里頭驢打滾的那位是什么身份?人家是舉人”許千戶嘲諷笑道:“你大還是人家大?”
王賢無語了,心里暗罵道,我就說,這幫錦衣衛怎么會講規矩呢?他們這是一上來,就要置我于死地啊冷面寒鐵你要是再不來救駕,可把老徹底坑死了
“還不想說?”許千戶見王賢面色陰晴變幻,知道他心防失守。
王賢嘆口氣道:“說。”好漢不吃眼前虧。他準備糊弄一下,拖得一會兒是一會兒吧。
“算你識相。”許千戶挪揄的瞥他一眼,突然咧嘴笑道:“可惜我不想聽。”有什么好聽的,把這人弄死拉到,一了百了
“來人呀,把他給我捆起來”
不容分說,王賢便被按倒在地,五花大綁。
許千戶剛要下令丟進去,一名總旗飛奔進來,伏在他耳邊小聲道:“爺微服來了,還有胡欽差。”
“于什么?”許千戶的臉色一沉。
“沒說。”總旗搖頭道。
“這就來”胡瀠是可以秘折直奏的欽差,朱爺是錦衣衛的老前輩,許千戶再托大,也絲毫不敢怠慢。說完再不看王賢,去后頭換了身便服,出來與兩人相見。
“爺,什么風把您老吹來了?”許千戶滿臉堆笑的拱手道:“欽差大人,下官這廂有禮了。”
“你也算是欽差,不必客氣。”胡瀠淡淡一笑,朱爺只是微微點頭。
敘座之后,軍卒端上茶來,許千戶笑道:“最新的明前龍井,我是喝不出啥好處,二位嘗嘗,要是喜歡,就都送你們了。”
“先不忙喝茶。”胡瀠也不跟他廢話,單刀直入道:“下官此來,是向千戶大人討個人。”
“誰?”許千戶明知故問道。
“就是剛進來的那個王賢。”胡瀠道:“還請千戶大人給我幾分薄面,下官感激不盡。”
許千戶想一口回絕,但看看朱,話到嘴邊又改口道:“不知爺前來?”
“我是被胡大人拉來的。”朱沉聲道:“當初我和他說好的,那常在的案不再追究。”
“但爺可能不知道,此案另有隱情。”許千戶道:“其實何常是被人害死的”
“哦?”朱神情一動,沉吟片刻方一字一頓道:“我說過,此案不再追究”
“爺發話,小得當然得聽,”許千戶苦笑道:“可是這是爺吩咐的差事,小人也是奉命行事。”頓一下,陪笑道:“要不爺跟爺說說,他老人家只要同意,小得肯定放人”
朱聽了這話,并不意外,瞥一眼胡瀠,意思是,我沒說錯吧,人家根本不買我的帳
自然更不買胡瀠的賬,胡欽差請許千戶給個面,許千戶卻理都不理,只管跟朱說話胡瀠身為欽差,走到哪里不是有求必應?至少也得客客氣氣,現在許應先一個小小的錦衣衛千戶,竟如此羞辱于他,胡瀠心里能不躥火?
好在他道行夠深,臉上不見怒氣,但別想他再開口相求了。
朱見胡瀠氣成這樣,心說姓許的狂妄自大,不知道姓胡的厲害,這次非得吃個大虧不行。但他得樂見許千戶吃虧,也不出言挽回,只是順著許千戶的話道:“既然是哥的意思,我也不為難你,回頭我寫封信和他說道說道,但是……”頓一下,他目光如炬的盯著許千戶道:“這段時間內,你不能動那小”
對許千戶的操行,朱還是知道的,要是不囑咐這句,那小肯定被折磨致死。他這次之所以肯和胡瀠前來,一來他有保護欽差的責任,二來也是胡瀠拿昔日的協議擠兌他……當時在富陽縣,雙方約定互不追究對方。但現在,錦衣衛明顯違約了,朱是那種重承諾、輕生死的武夫,臉上自然掛不住,答應和胡瀠來一趟杭州。
不過他知道,事情鬧得這么大,浙江千戶所肯定不能松口了,不然朱爺甚至紀指揮肯定饒不了許千戶。所以他只答應,保證王賢這段時間的人身安全,別的一概不管。這本就是胡欽差的提議,胡瀠自然沒有異議。
“這種事兒,不需要也請示爺吧?”見這點要求,許千戶都遲遲不肯答應,朱面上浮現怒氣,老虎不發威,以為是病貓么?
“不需要,不需要,”威壓之下,許千戶悶聲道:“我答應爺就行。”
“嗯。”朱滿意的點點頭,轉而對胡欽差道:“大人還有什么要說的?”
“……”胡瀠板著臉,好一會兒才緩緩道:“保證王賢的安全,他有功于朝廷,不得對他用刑。”
“沒問題,”許千戶心說,這不一樣么?
說完這一句,胡瀠便起身離去,將他送到門口,朱卻轉身回來,看著他陰沉的面孔,許千戶心撲通撲通直跳。
“你做的好事。”朱冷哼一聲。
“爺息怒,小得只能遵命而行。”許千戶陪著笑,心里去不甚怕他,這千戶所可是自己的地盤,大家又是平級,有什么好怕的?
“不說這破事兒了。”朱卻轉了話頭,低聲道:“我這次來,還有件正事兒。”
“爺屋里請。”許千戶神情一肅,請朱進了設在正屋的簽押房。
“你這邊有進展了么?”進去后,朱低聲問道。
許千戶知道他說的什么是,搖搖頭道:“大海撈針似的,哪有那么容易。”
“哼……”朱忍不住哼一聲,心說,你光去敲詐勒索了,何曾放一分心思在正事上,但還需仰仗對方,他沒有廢話,只是淡淡道:“我這邊卻有些進展。”
“爺請講”許千戶吃驚不小。
“現在有證據表明,建已經逃脫……”朱緩緩道。
許千戶心說這不廢話么?
“而協助建逃脫的,應該是一名浙省高官。”朱沉聲道:“我細細排查了前后經過,發現有且只有浙省三大憲,能做到這一點”
“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揮使?”
“不錯。”朱重重點頭道:“鄭藩臺、周臬臺和唐伯爺,這三人里,必有個建余孽”
這話真是石破天驚了,許千戶好半天沒反應過來,半晌才小聲道:“然……然后呢?”
“一個一個的排查。”朱沉聲道:“范圍已經縮小到三人,還有什么好說的?從他們的過往,到他們身邊的人,尤其是去年冬天,他們接觸過的,要細細排查,一點蛛絲馬跡都不能錯過”頓一下,斷然道:“這世上沒有天衣無縫的事情,凡走過必留下痕跡,把痕跡找出來,抓到他,就是天大的功勞這節骨眼上,不要節外生枝”
“爺英名”許千戶一記馬屁,然后拍胸脯保證道:“小的唯您的馬首是瞻”
“杭州是你的地盤,還是以你為主,”朱淡淡道:“我聽你的。”
“不敢不敢。”許千戶滿口謙辭,見天色已晚,便讓人安排朱去更衣,待會兒設宴為他接風。
待朱下去,杜百戶小聲問道:“大人,真要聽爺的?”
“聽個屁。”許千戶卻變了臉色,啐道:“你傻呀,插手這破案對我們有啥好處?”
杜百戶想想,點頭道:“大人英明。”這天大的案,一直是朱爺在辦,現在自家出人出力,也不過是為他添磚加瓦。而且這破案沒頭沒尾,別人避之尚且不及,哪有主動往上湊的道理?
“那么,那個王賢呢,還驢打滾么?”杜百戶又問道。
“打個屁”許千戶黑著臉罵道:“這么多神仙護著他,我犯得著為了出一口氣,把那些人都得罪了么”說著煩躁的揮揮手道:“把他關起來先,靜觀其變吧。”
“是。”杜百戶應一聲下去,讓人解開王賢,然后找了個單間關起來,命人嚴加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