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抵達到了童生住的客棧附近,行人繁華,往來士子,吸引商賈,熙攘嘈雜的人群中,牛車不得不漸漸停下。
一身粗布的車夫低頭問著:“前面集市,難以行車,是否步行?”
“好。”車里淡淡一句。
再抬頭時,車夫一驚,人影已不見,唯有一小塊碎銀在幾案上滾著,涼風呼呼卷動門簾。
中年書生這時已抵達到人流中,一身青衣,兩鬢微白,臉上細微已隱隱生出了皺紋,但依然不減豐神俊朗,多了幾分滄桑,不注意看時只會以為是個老童生。
人流向著客棧而去,官方對每年趕考時間安排,有意無意形成盛大集市,配合著青樓楚館,張燈結彩,趁著喜氣感染,自考生兜囊里掏出銀子。
中年書生對此盛景會心一笑,慢慢走著,停在一處客棧前,看了眼上面牌匾:易安居。
“居郡城,大不易。”笑意收斂,舉步進去。
穿過客棧大堂,就見食客眾多,掌柜與伙計忙碌穿梭,中年書生看一眼寬敞廳堂也不急,自翻了翻菜單,隨意點了幾樣酒菜,就此尋僻靜角落坐下。
聲浪潮水涌上,中年書生聽得街道上小販叫喝:“臭豆腐,賣臭豆腐…當朝王爺都吃的臭豆腐,王爺吃了都說好。”
“上回說到,那王道士,手中刷的一抖,甩出一桿除魔銀絲拂塵,白光萬丈,日月之光都掩蓋了下去,屋子里老鼠精頓時嚇得魂不附體………”這是對面茶館中說書人在說書。
“大人,行行好吧。給我們這些可憐人一口飯吃,行善積德啊。”這是一個流民變成了乞丐,在行乞的聲音。
中年書生怔怔的聽著,自毅然以舉人之業,投身仙門,山居不知歲月,轉眼十年,后又為了俞家嘔心瀝血,最后閉關困守,不見外人,撲面而來的世俗氣息,使他既熟悉又陌生,恍恍惚惚。
“紅塵啊……平之,你有多少時間沒有遇到了?”俞平之暗暗想著,不過這惆悵只有一瞬,就閉上眼睛,平心靜心,自己身子可經不起大喜大怒了。
正閉目思量著,卻突聽見喧嚷,不由睜眼看去。
幾個書生圍在一起,顯是個小團體,一個青年問著:“何兄,你說這次科考,會出什么題目?現在這三位監考官大人,還會不會來別的監考官?”
原來都是應考童生,自關心自己前途。
這何童生聞言嘿嘿一笑:“會派監考官過來,這是郡試,不比之前,一旦考取秀才,就是預備朝廷命官,要是想去仕途,隨時都是從九品,還有朝廷下賜位格,嘿嘿,聽說仙道修行,也需要這東西。”
一位童生見何童生扯到仙道上,有些不快,出言:“前面的話就算了,我們童生正是夯實根基時,不輕語怪力亂神,仙道不是我們現在討論的內容。”
這是正理,眾人反駁不得,面面相覷,不由應是。
這童生得了眾人關注,又一笑:“考場有鎮壓氣運之物,咱們做文章,文才是第一,其次也得揣摩主考官喜好,才是持重之道。”
“李兄這是實在之言,是在下孟浪了。”何童生笑著:“不過考后改卷卻放開鎮壓,得入名榜,能有幾名,還要看著氣運,實在不由得我們不關注。”
“此言亦有理。”
這幾位童生交談,點了菜后,又有人開始說話:“何兄,你推崇的葉青,何許人也?”
“平壽縣葉家?偏遠之縣,不聞郡望,未曾聞有名士!”
何童生就是何茂,停下喝一口茶水,笑著解釋:“尋常是這樣,但豈不聞龍君宴乎?”
眾人沉寂一下,才有人唏噓:“原來是‘同進士’,這一首《觀太平》我亦觀看,不想是出自平壽縣人士,難以想象啊。”
“地靈而后人杰,此是常態,豈不聞天道無常,這天降才具之事,誰說得準呢?”
“這葉青據聞年不過十五,何兄有幸見得,是何種人物風貌?”有人就酸酸問了下去。
何茂沉吟良久:“我和他交往,仔細留意過,言行親和,品格嚴謹,而且據說他就住在本店,等會喊著出來就是。”
聽到這里,俞平之掃了一眼,不以為意,只是淡淡聽著,這時伙計端上了菜,準備退下,卻被一手:“稍等。”
伙計應著:“客官,您有何事?”
“問你幾個問題,答好了有賞。”俞平之說著,一塊碎銀就丟在桌上,伙計定睛一看,卻雪花碎銀,看起來有一兩,就連忙說著:“您老請問!”
“童生葉青可是住在此處?”
“是,就住在本客。”伙計聞言回應著,心道又是來拜訪葉公子。
“哪個房間?”
“就是二樓,這里對著這間,天字六號房。”
俞平之不置可否,此言算是實誠,仔細問下去:“通常什么時候出來。”
“這個……”伙計回想一下,回答:“這時要出來用飯了,有時稍微晚些,都帶著一個女眷。”
“是妻子?”
“她出來都是帶著兜帽,看不清楚,難說是何身份!”
俞平之微微皺眉,心忖:“難道此女?”
多問了些細節,見伙計答得額上都冒出汗,才揮揮手:“明白了,你拿著錢下去吧。”
伙計眼睛一亮,抓著碎銀不斷道謝,退了下去。
片刻,一個少年自樓梯上下來。
面目白皙,身軀修長,雙眸寒星,才一下來,俞平之默默注視,天地在他的眼中就是不同。
“咦,此子面相骨骼是有出奇之處。”
這個葉青的人,眼如點漆,體態修長,舉手投足意態自若,隱隱之中,一種雍容的氣質浮現而出。
但是仔細一看,就會發覺,這些雖談不上是假,但卻只在表層,內在卻很是空虛,這外貴內虛之相,不過是小相,雖可能發達,卻不可持久,許多相士看到這里都會收手。
俞平之卻不這樣簡單認為,繼續看去。
“咦,果是有些根基,內相仔細看,還有著些痕跡,這相奇了,大體上出生時懷有貴格,之后又削去,現在又得了氣運。”
“我見里面還有變化,卻要看個明白。”
葉青這時卻沒有注意到了此人,而是向著桌上行禮:“原來是何兄,前陣子相遇甚歡,不想今日又遇著,還有,可莫再提這同進士,私下打趣就罷,名榜在即,可莫讓我礙了考官之眼啊!”
何茂一拍腦袋,歡喜:“瞧我這嘴快,下不為例,快快坐下,引你認識我這幾位好友,一同共飲幾杯!”
周圍童生聞著大喜,見葉青果真坐下來,紛紛出言招呼著,趁著機會結交一番。
何茂又高聲對小二吩咐:“再添一副碗筷,再上兩壺酒!”
葉青聞言一笑,這是不醉不休的架勢,只得拱手:“既是這樣,就不客氣了!”
“葉兄那里的話。”童生都是笑。
葉青在這里住了幾日,因文名與龍宮宴這事惹人注意。
心有成見,要結識些人手,有著前生經歷,習慣這些酒宴文事,每每談論些文章精要,恰當表現自己,卻又不搶誰的風頭,文壇關系還是融洽。
“大考之日將近,我先滿飲此杯,祝大家金榜題名!”葉青坐了下來,滿斟一杯酒,起身言著。
這話一出,諸人都是凜然,離大考日不過五日之遙,不由心有戚戚,紛紛起身言著:“祝我等金榜題名!”
言畢一口將酒水飲盡。
葉青也將酒水飲盡,才坐下正式吃菜,隨口問著:“不知諸位準備如何了?”
這話是宴會開題常有,諸多童生已經習慣,此時無論是否準備充足,至少表面上都是信心滿滿,偶有嘆息的也難分是技拙還是自謙。
眾人說話,
俞平之才見著,突見一恍惚,就見著葉青上面,隱隱出現了一個龍龜。
龍龜龍頭龜身,蛇尾鳳爪,雖不是真龍,卻絲毫不比真龍差,這龍龜垂下絲絲青氣,還有一絲淡淡紫氣在孕育。
“果有不同根底,且看這背后是誰!”
漸漸看去,卻是一片灰暗,彌漫四方,唯一有跡可循,就是一點微光,沿著光線追尋,遠遠望去,是直聳不可見頂的光柱。
光柱里站立著一個凝實的人影,俞平之心里一驚,按捺著心中悸動,仔細看去:“這必是此人根底了!”
但還沒有看的仔細,突原本浮著的龍龜怒吼一聲,眼前一切都是破碎。
俞平之只覺得喉嚨一甜,立刻知道受了反噬。
“這龍龜就是太平湖,果此子受了龍君眷顧,在氣運未消前,窺探就犯了忌諱,可惜,這只有詩魁才有。”
一絲絲明悟,瞬間涌上心:“再怎么樣隱瞞,瞞不過此子是變數!自己侄兒運數已被此人吞噬一部分,不過這還不算很多,現在是戰是和呢?”
“是戰,此子背后說不定有人,引起惡戰就不好了,是和,卻是生生吃了虧,而且同屆科舉,怕還有沖突爭奪。”
才要細想,只覺得暈眩,知道引發了連忙反噬,連忙站起,勉力過去,喊了一輛牛車,就吩咐著:“去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