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邊喧喧,河中船只不斷交錯而過。
秦弧將視線看向河內。
“….你們聽說了嗎朝里要過繼宗室來接皇位了。”
“….是皇后提出的呢…”
“….皇后可真敢提啊,她難道不怕被戳著脊梁骨罵嗎”
“…就是,我家三叔小姨子家的二大爺養不出孩子,媳婦砸鍋賣鐵的一個接一個的買小妾,死也不敢說一句過繼一個孩子…”
“…過繼啊,一輩子打下的家業,就這樣送給別人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誰肯啊。”
耳邊嘈雜的議論聲讓秦弧收回視線看過來。
是啊,哪有這么便宜的事,陛下又不是沒有孩子,又不是絕了子嗣,這些人怎么敢
怎么敢這么無恥!
不就是欺負陛下病重,閉口不能言,說不得罵不得他們嗎
如此明目張膽的做出這種大逆不道欺君的事,真當朝臣死絕了!
秦弧抬手重重的捶了下幾案。
這聲音讓掌柜的再次嚇了一跳。
“茶。”秦弧說道。
掌柜的忙點頭應聲是,撿了最干凈的一套茶碗捧來斟茶,又忙躲開了。
茶香氣散開,秦弧的視線重新轉向河中。
皇后哪里來的這膽氣她難道不知道這么做的后果在家思孝,事君思忠,她公然反駁太后的旨意,又公然不顧皇帝有子嗣,頂著不忠不孝的罵名提出這過繼,到底是哪里來的底氣注1
張純支持的底氣嗎
張純……
秦弧撫著茶碗,張純不是這種會參與皇嗣繼統事中來的人,更談不上跟皇后有什么牽連。
他怎么會
“……其實皇后這么做也是有理由的….”
秦弧的視線看向一旁,那邊散座的四五人還在低聲議論。其中一個身邊靠著一根旗桿,其上鐵口直斷四字飄飄。
秦弧皺眉,其他人也看向那算命先生。
“什么理由什么理由也不該將夫家的家業送給外人。”
“你們懂什么。天家的家業跟你二大爺家的破家一樣嗎那都是天命選定的。”
“你們知道皇后在這之前見過誰嗎程娘子!神仙弟子程娘子!那你們知道太白經天嗎太白經天已經說了太子危,也就是說了這天家的家業傳承要換人了。那程娘子是神仙弟子,肯定是知道誰是真命天子…”
啪的一聲脆響,將這邊的談話打斷了,人們惶惶的看過來,見一個年輕人面色鐵青的看著他們。
茶寮里一片沉默,旋即那算命先生抓起竹竿旗幟調頭就跑了。
此時這個時候議論朝政還議論帝統,真要追究起來,那可是要砍頭的!
曾經有一個宗室不過是看了本天象書。就被論以謀反了,他們一群人竟然在論誰是真命天子,真是活膩歪了。
看著算命先生撒腳跑了,余下的人也都回過神,哄得一聲散了。
可憐的茶寮掌柜愣是沒敢追著去要錢,看著這年輕人都要哭了。
“小官人,這不關小的的事,小的什么也沒聽到。”他顫顫拱手說道。
秦弧吐出一口氣。
原來如此,原來他們這些人要利用的就是這個。
這個時候皇后突然召她入宮,然后提出過繼。就是利用她的聲望,利用天命來蠱惑百姓造聲勢。
太白經天!
他早就說過晉安郡王是在利用她,他早就說過!他們就是在利用她!
她見皇后。緊接著皇后就提出過繼,難保沒人想到她和皇后說了什么,能說太子危,自然也能說誰是太子…
帶著幾分疲憊歸來的秦侍講聽了秦弧的話點了點頭。
“大家的確已經想到她這里了。”他說道,“皇后這個念頭提的時機由不得別人不想。”
“所以這就是皇后和晉安郡王算計好的。”秦弧說道,“從太白經天的那時候起,就已經在謀劃了。”
秦侍講沉默一刻。
“那程娘子就一點也不知曉”他說道。
“她不知曉。”秦弧立刻說道,“她這種人坦蕩不做假,你們敢問她就敢答。至于他們問了是為了什么,她不在乎也不理會。她只說自己知道的,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做者無心,看者有意。”
說到這里再次握緊了手。
“晉安郡王,就是利用了她這一點。”
秦侍講看著秦弧。
“十三,你這樣想,可有私心”他忽的問道。
秦弧一怔,旋即苦笑。
“父親,愛人而私賞之,惡人而私罰之,兒子在父親眼里是這樣失德之人啊。”他說道。注2
秦侍講笑了。
“我是說人要有私心,難免失了公允。”他說道。
“我知道晉安郡王與她相交是在不久前,而我對晉安郡王的看法,父親一直都很清楚吧。”秦弧說道,“可有變過”
秦侍講含笑點點頭。
是的,一直以來對于皇帝在宮中養著晉安郡王,他們這惺親們一直不贊同,尤其是晉安郡王成人以后。
現在看來,當時不贊同果然都不是杞人憂天。
“那張純又是怎么回事他又不是愚民男女,會信這種事!”他接著皺眉問道。
秦弧抿了抿嘴。
“父親,你知道這世上有一種人,滴水之恩,涌泉相報,舉手之勞,傾身為謝嗎”他說道。
“有倒是有,只是不多見。”秦侍講說道,笑了笑,“說著容易,做到難。”
秦弧笑了笑。
“我見過,原本以為只有一個,現在看來。也許是兩個。”他說道。
夜幕降臨,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中。
“殿下!”
有人推門進來,忙點燈。燈光亮起照著坐在幾案前的晉安郡王。
“殿下,您寫好了嗎”
晉安郡王看著幾案上的紙。只寫了一個臣字。
“殿下!可不能再拖了。”晉安郡王的清客有些焦急的說道,“再不寫,那就真成眾矢之的了!”
皇后提了過繼,就好似一陣狂風掃過,讓本來就嚴峻的朝中局勢更是混亂,朝臣亂了,宗室皇親們也亂了,所有宗室皇親紛紛閉門謝客。唯恐被扣上其心不軌的非議。
而這其中更招人注目的自然是晉安郡王。
自小被養在宮中,皇帝面前長大,郡王身份得住親王府,皇帝信任,太后皇后寵溺。
過繼,非他其誰!
皇后這話提的太意外,難不保人要說皇后趁皇帝病重,平王罹難,慶王癡傻,與宗室。也就是晉安郡王謀皇位,一旦被認定如此,那士林清議民心可都要視他們為謀反了。
這種情況下。晉安郡王必須上書自清,請外出,以示自己無心皇位。
“我走了,六哥兒怎么辦”晉安郡王說道。
“殿下,滿朝的人都會護著慶王的,你放心就是了,他已經是皇帝了,沒人會怎么他。”清客急道。
晉安郡王笑了。
“是啊,他是皇帝了。沒有人會怎么樣他,也沒有人把他當個人看。”他說道。“你沒聽宮里傳出來的話嗎太后那邊的人是怎么照顧他的為了不讓他喊叫,已經開始給他喂助眠的湯藥了!太后哪里會管他。太后只是要他這個人,這個身份的人,他們沒有人把他當個人,只是把他當個擺件,把他擺在那里,好方便他們行事。”
清客垂目嘆氣。
“可是那又如何。”他低聲說道,“說句忤逆的話,怎么對慶王,慶王他,也都一樣。”
不管是細心呵護,還是敷衍了事,對于沒有知覺沒有感觸的慶王來說,都一樣。
“對我不一樣。”晉安郡王一拍幾案說道,“對我不一樣,我只要想到了,就寢食難安!”
清客看著他。
“那殿下又能如何”他說道,“你不能守著他了,他不是慶王了,他是太子,是皇帝了,你再守著他,別人會非議的。”
“別人的非議,與我何干。”晉安郡王說道。
清客一怔。
“殿下,你這意思是,你不會請外出”他驚訝問道。
晉安郡王看著桌面上的紙。
“是。”他說道,“我不會為了我的清名,就這樣的離開廄,離開慶王,要非議,就非議吧。”
說到這里似乎卸下了什么重擔,帶著幾分輕松笑了。
“本王就是走,就是上書請外出,就是痛哭流涕的說自己沒有貳心,那,你以為就沒有非議了嗎”他帶著一絲嘲諷的笑,“本王不走,他們會非議本王包藏禍心意圖不軌,本王走,他們會非議本王惺惺作態欲迎還拒沽名釣譽,所以,不管本王怎么做,他們都會有非議,因為他們非議的不是本王做什么,而是本王這個人,既然如此,本王何必要去在乎他們說什么,本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本王自己心安理得。”
清客看著他,神情微微變幻一刻。
“那殿下,就要受大委屈了。”他低聲說道。
晉安郡王看著幾案上的紙,伸手拿起來團成一團,輕松的抬手拋了出去。
“不過,皇后怎么突然提出這個還有,據說是皇后見了程娘子才…”清客想到什么又說道。
晉安郡王一笑。
“那好辦,問問她就行了,何必在后非議。”他說道,一面一撐幾案站起身來。
清客驚訝的看向外邊。
“殿下,天都黑了。”他說道。
晉安郡王已經邁步向外,聞言回頭笑了笑。
“如今本王非議之身,難道還能青天白日之下去見她嗎那才是要被人立刻口水噴死呢。”他說道,“本王雖然不在乎非議,但也不想死。”
二更。
謝謝,謝謝了,原以為現在的劇情大家都不喜歡了,已經沒人看了,沒想到一聲吆喝會有這么多,謝謝,不管結果如何,知道你們還在,這就夠了,足夠安慰了,(_<)。
注1:《世說新語言語第二》
注2:《管子。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