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婧這六年來,被父母關在深閨中養性,倒真是把她的人磨得文靜而不喜與人交際了。此刻聽到陽子遠地提議,她下意識便想拒絕。不過她馬上想道,要救出父親,把希望完全寄在吳叔等人身上并不好。萬一吳叔等人沒有在吳縣下河村查出什么,那他們又會重新陷入僵局。
現在,她既對姓閔的有了點懷疑,一道見識見識也是可以。
當下,她朝著陽子遠一禮,笑道:“那,在下冒昧了。”
“哈哈,柳兄不必多禮。來來來,時辰不早了,我們上車吧。”
說罷,他迎著柳婧,一同上了他的馬車。
陽子遠的馬車剛剛駛出這條街道,掀開車簾張望的柳婧,便看到前方出現了一人。只是一眼,她便嚇得手一痙攣,那車簾也刷地一下給拉了個嚴實。
她的動作,陽子遠沒有留神,他正從另一個窗口看向外面。看著看著,陽子遠突然輕嘆一聲,喃喃說道:“如此人物,才稱得上世家子弟,雍容都雅吧?”
柳婧順著他的目光一瞅,嚇得再次頭一縮。
陽子遠還在目送著那個腿長長的,正在人群中迅速地穿梭,似是在尋找著什么人的美少年。他盯了一陣后,又神往地說道:“柳兄,這才是真正的貴介子弟吧?縱使一襲儒袍,也掩不去那張揚之氣,富貴之姿。”
這一次,他的感慨才落下,便聽到柳婧咬著牙冷笑道:“子曰,以貌識人,失之子羽。”
陽子遠自從識得柳婧以來,她說話總是斯斯文文,整個人也是內斂的,甚至因為過于內斂,而顯得有點懦和。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柳婧以這種譏嘲冷笑的語氣說話,不由怔了怔。
對上陽子遠驚訝的目光,柳婧側過頭去。她看向晃蕩的車簾,咬牙想道:我都跑得這么遠了,那人居然還在追,還在找……
想到自己和他同在吳郡,而這吳郡只有這么大。猛然的,柳婧打了一個寒顫。
見柳婧扭過頭去不與自己說話,以為她在鬧脾氣的陽子遠笑了笑。他打開車壁,拿出一樽酒朝著柳婧晃了晃,“柳兄,要不要喝一杯?”
柳婧搖了搖頭,低聲道:“多謝,我不喝。”
陽子遠給自己斟上一盅酒后,隨口問道:“對了柳兄,你說過你父親入了獄的,現在那事怎么樣了?”
柳婧現在懷疑了閔府,哪會再跟他提這個。當下笑道:“家父一知交趕過來幫了忙,現在家父已經出來了。”
“當真?”陽子遠笑呵呵地說道:“這可是大好事啊,柳兄,來,干一杯吧。”
柳婧搖了搖頭,道:“我真不喝。”
“柳兄這可不行啊,丈夫在外面行走,豈能酒也不沾?”陽子遠說是這樣說,倒也不再勸,自顧自地斟了一點,慢慢品了起來。
不一會,馬車來到了一個酒家外。陽子遠帶著柳婧一邊朝二層閣樓走去,一邊說道:“柳兄可別小看了這酒家,它位于吳郡最繁華的幾條街道的要道處,人流眾多,生意極好。”
就在這時,柳婧突然說道:“陽兄,上次那個洛陽來的貴客可在上面?”
“你說那位貴客啊?”陽子遠語帶敬畏地說道:“說是在的。”
說話之際,兩人上了閣樓。這二層閣樓分成數個廂房,一個廂房外站著幾個身著干練而布料極為精良的廝仆。這些人雖是廝仆,卻氣勢逼人,令得柳婧這個陡然貧賤的人這一對上,也有點壓力。
不過柳婧一轉眼,才發現有壓力的不止是她。一側的陽子遠這時腰也佝了,笑紋也綻開了,整個人比起平時,都猥瑣了三分。
就在陽子遠帶著柳婧,掛著諂媚地笑朝著那幾個廝仆所在的廂房走去時,突然的,廂房門大開,三個青年和一個三十來歲的華服中年人帶著一個管事一個儒生退出了廂房。柳婧瞟了一眼,那三個青年中,并沒有上次見到的那個洛陽來的高雅青年。
這行人步履匆忙。看到陽子遠,也沒有心留神走在陽子遠身后角落處的柳婧,那走在前面,一個柳婧有點面熟,顯然是閔三郎的青年朝著陽子遠壓低聲音急急說道:“快走,我看到姓鄧的那廝了。”
“姓鄧的?”陽子遠驚問道:“是那位嗎?他在哪里?”他都沒有見過呢。
“剛才出現在樓下面了。這廝很難對付,我們分散下去,這陣子就不要聚堆了。”閔三郎急急地吩咐到這里,率先下了樓。
而走在閔三郎幾人的后面的,那個華服中年走著走著,一眼看到了站在角落處的柳婧,陡然的,那華服中年雙眼一亮。不過這亮光持續不了二息又給熄了下來。
一側,陽子遠把那中年人的眼神都看在眼中,暗暗想道:嚴大人果然就好這一口,可惜了。而另一側,柳婧也把那華服中年的目光看在眼里,她暗暗想道:這人怎地如此看人,他是誰?轉眼她看向陽子遠,暗暗警惕地忖道:難道說,這姓陽的把我請到這里來,本是不懷好意?
就在兩人各懷心事時,閔三郎一行人已經下了閣樓。因他吩咐過要分散走的,所以陽子遠與柳婧還留在閣樓上。
站在閣樓,見閔三郎若有所思,柳婧突然問道:“那中年人是誰?他很有來頭么?”陽子遠的目光太火熱,簡直就像盯著一大堆金子。
“他啊?”閔三郎嘆道:“嚴大人是來自歷陽的豪強。整個歷陽的浪蕩子,三分中他可以管到一分,許多白的黑的生意,他都有份。這一次妹夫能請到嚴大人來,可是花了大氣力的。哎,只是時運不濟,這姓嚴地剛請來,洛陽也來人了。”
柳婧雙眼微亮,她似是無意地說道:“閔三郎這么了得啊,那這吳郡的豪強時,他也是一個?”
陽子遠瞟了柳婧一眼,曬道:“柳兄你這就錯了。要是閔三郎只是吳郡的豪強之一,我用得著大把的金子灑下去,趕著倒貼嗎?閔家啊,在這吳郡都是數一數二的。”
柳婧有心想引出他的話,便疑惑地說道:“可是我昨日聽說那吳郡首富常勇給抄拿鎖拿了……閔三郎比起這常勇如何?”
聽她提起這個,本來興奮激昂,得意洋洋的陽子遠便是一僵。過了一會他意興索然地說道:“鎖拿常勇的是洛陽的大人物,我們吳郡只是小地方。”頓了頓,他嘆道:“雖是小地方的豪強,也夠我仰望的了。而柳兄你比我還不如,你是連仰望也沒有資格。”
說到這里,陽子遠又道:“那常勇雖富,在官府并沒有多少根基,這點閔府不同,閔府上面可是有人的。”
他解釋了這么久,柳婧倒聽出了,就是這閔府比起常府要有背景一點,不過那背景并不太大吧?
就在這時,陽子遠朝伸頭朝下面瞅了一會,轉向柳婧說道:“差不多了,柳兄,我們也下去吧。”
柳婧點了點頭,與他結伴下樓。就在陽子遠笑呵呵地跟她告辭時,柳婧突然喚道:“陽子遠。”連名帶姓地喊住,柳婧一雙泉水般的眸子澄澈地看著他,道:“那個嚴大人,可是好男色?”
萬萬沒有想到她會突然這樣一問,陽子遠臉上的笑容一僵,一時訥訥不能言。
他雖沒有承認,可他的表情卻告訴了她結果。當下,柳婧用那么一雙澄澈得仿佛一切了然于心的眸子定定地看了陽子遠一眼,朝他拱了拱手以示一禮后,一言不發地轉身就走。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陽子遠知道,這個柳兄怕是再也不會相信自己。
柳婧回到府中時,她的牛車早就回來了。
坐在書房中,她久久一動不動。
經過對閔府的懷疑和陽子遠的暗中算計,她發現,自己對吳郡人生地不熟,又沒有知交故友,對很多事都是一無所知。在這種情況下,自己如其冒失地去相信一個萍水相逢的所謂朋友,去從這種朋友的口中去打聽一星半點的消息,不如學著在歷陽時的行事,專門雇人收集口舌流言,再從這些口舌流言中歸納出自己所需要的消息。
如此一想,柳婧坐不住了,她拿出十兩黃金的定金,通過掮客的介紹找到吳郡的一些浪蕩子,給雇了二十人記憶出眾之人,讓他們照樣在碼頭,衙門外面,妓院酒家處收集每天聽到的是非傳言,然后在晚上重述給自己聽。
為了與這些人打交道,柳婧還拿出三兩金,特意租了一個小小的舊院子。那些浪蕩子每到晚上,便需過來這里,向柳婧陳述他們白天聽到的是非雜談。
安排好這些后,柳婧心情大定。
轉眼,七天過去了。
聽了七天是非口舌的柳婧,依然對賺錢也罷,對父親那案子也罷,都一無所獲。
這天下午,她剛剛進門,便看到母親從牛車上下來。見到母親臉上帶著淡淡的喜色,柳婧上前扶住了她,“母親今日甚是歡喜?”
柳母眉眼都是舒展的,她開懷地說道:“那給你父親看傷的大夫還不錯,今天我去見你父親,他說那傷好多了。”轉過頭,柳母朝著柳婧說道:“那姓史的獄卒托我轉告你,說是他必定不負托付,會請最好的大夫給柳公治好傷。”
柳婧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那獄卒這樣說,不就是為了在她面前表功勞?這功勞表表不要緊,可她這個‘貴公子’,以后那是要用黃金來犒賞的。
說來說去,還是得抓緊賺更多的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