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戲劇學院。
鞏莉忐忑地走出教學樓大門,她身邊的尹大偉安慰道:“別擔心,你今天發揮得很好,肯定能考上。”
在康劍飛穿越前那個時代,報考中戲基本上是上一年寒假,高考前就能知道有沒有過中戲的專業課。但現在的專業課考試,卻是在高考之前一兩個月,而且此時的高考也是在七月中旬舉行,鞏莉今天剛剛完成了中戲最后的專業課考試。
“我不是擔心專業課,我怕下個月的高考,文化課不能過關。”鞏莉憂心忡忡地說道,她已經連續落榜兩年了。
尹大偉笑道:“別擔心,文化課差點分也不是不能上,你專業課發揮得非常棒。”
鞏莉笑道:“還要多謝尹老師您的教導。”
尹大偉是鞏莉的表演啟蒙老師,也是后世謠傳的鞏莉的初戀男友,此時也就三十出頭、風度翩翩。
尹大偉和鞏莉兩人相處半年多,確實彼此之間有所好感,不過暫時還沒有做出越界的事情來,畢竟尹大偉是結過婚的,而且還有正當職業——JN軍區前衛歌舞團導演。
鞏莉能跟著尹大偉學習表演,也是自己爭取來的,她連續兩次高考失敗(兩次都報的聲樂),之后便一邊打工一邊復習。去年鞏莉在山/東大學幼兒園做阿姨,偶然碰到軍區前衛歌舞團的表演,便大著膽子跑去找歌舞團的團長,說自己想要加入歌舞團拜師學藝。
鞏莉其實想的是學唱歌,結果那團長隨手一指正在導晚會的尹大偉,說那個人教學生非常厲害。
歌舞團的團長只是不堪其煩,想要隨便將鞏莉打發掉,哪想到鞏莉卻當了真。居然很快打聽到尹大偉的住處,直接上門拜師,一連登門三次,后面兩次鞏莉的父母也出動了。只差沒給尹大偉跪下。
尹大偉被搞得沒有辦法,只得收下鞏莉當學生,可他自己又不會聲樂,只能教鞏莉如何表演。
兩人上第一節課時,尹大偉就因為鞏莉站相不好——兩條腿叉著,其中一條還在抖個不停,二話不說就一鞭子抽過去。除了他要求嚴格外。未嘗沒有讓鞏莉知難而退的意思。
鞏莉莫名其妙地被打,氣得當時就奪門而出,結果第二天又跑來上課,搞得尹大偉沒有辦法,只好老老實實的授課。沒多久他發現鞏莉很有悟性,教授的東西學得飛快。尹大偉這才算是真正承認了這個女弟子。
前段時間鞏莉一個人帶著300塊錢來京考試,剛出火車站錢就被偷了,只能哭著打電話向尹大偉求救。尹大偉正好要進京出差,便提前趕來京城給鞏莉送錢救急,順便陪她考了下專業課。
尹大偉看了看手表,說道:“快十二點了,先去中戲的食堂吃頓飯。然后買票回濟.南吧。”
鞏莉跟在尹大偉身后前往食堂,兩人排隊的時候,卻聽中戲的學生嘰嘰喳喳地議論道:
“聽說康劍飛下午要來我們學校做演講。”
“拍《英勇女警》和《刀馬旦》那個康劍飛?”
“除了他還有誰?”
“真的假的,人家可是國際大導演。”
“是真的,今天上午他在北電演講,下午就輪到我們中戲了。”
“對對對,我也聽說了,他昨天還參加了金雞獎的頒獎禮。”
“這種重要的事情該提前通知啊。我怎么沒有看見貼告示?”
“應該是臨時決定的,今天上午已經貼出來了,你沒注意吧。”
“在哪兒演講?”
“兩點半開始,就在大禮堂。”
“哎呀,那趕快吃完了去占個位置。”
“你們下午沒課吧?”
“還哪管有沒有課啊,這么重要的演講不容錯過。”
從學生們的議論聲中,鞏莉算是搞清楚情況。試探著問尹大偉:“老師,要不我們也去聽聽下午的演講吧。”
“康劍飛的電影確實拍得不錯,聽他講課對你有好處,”尹大偉點頭說道。“不過團里明天有活動,我今天晚上還要回去準備一下,就不陪你聽演講了。”
鞏莉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不過又想錯過康劍飛的演講,最后埋頭吃飯,算是默認了尹大偉的安排。
吃完午飯,鞏莉把尹大偉送到校門口,然后靠問路跑去大禮堂搶位子,結果一點鐘不到,大禮堂的座位早就被搶光了,就連座位過道上都到處擠著人。
鞏莉只好站在門口等待,生怕走開一步連門口的位置都被人搶去。足足等了一個多小時,終于聽到有人喊:“來了,來了!”
鞏莉周圍的學生紛紛踮著腳眺望,她也連忙踮起腳看過去,可惜前面一個高個子完全將視線給擋住。
“同學們讓一讓,今天我們有幸請到國際知名大導演康劍飛康老師給大家講課,請那邊的同學不要擋在門口……”學校領導在前面引路,學生們紛紛讓開一條道,然后好奇地打量著領導身后那個男子。
“真的是康劍飛,長得跟《英勇女警》里的麥克一樣。”
“喂,前面那個讓一下,你擋著我了。”
“好年輕啊,看樣子也就二十來歲吧,《刀馬旦》真是他導的?”
“你不看新聞的?別人18歲就預支稿費來拍電影了。”
由于那十年浩劫,這些年的大學生都年齡偏大,向張一謀才從大學畢業三年,但年紀已經三十好幾了。
這些夾道圍觀的中戲學生當中,居然有不少都比康劍飛年長,自然不免噓唏感概。
副校長帶著康劍飛從人群中穿過,回頭抱歉的笑道:“康先生你名氣大,這些學生都想見你一面。”
康劍飛上午在北電的時候已經經歷了一次,此時只能笑道:“我已經感受到同學們的熱情,非常榮幸能來中戲演講。”
剛剛說完,突然人群一陣擁擠,前排的被后排擠得撐不住,有幾人直接撲向康劍飛和副校長。
康劍飛勉強扛住了擠壓。還順手拉住差點狼狽摔倒的副校長。那副校長扶著眼鏡大喊道:“不要擠,不要擠,大家遵守秩序!”
此時學校又沒有校警,只能靠一些校工來維持現場,推推搡搡好一番才安靜下來。
“對,對不起!”鞏莉驚慌地道歉,康劍飛的鞋面上此時還殘留著她踩出的鞋印子。
“沒關系。”康劍飛看著那張慌亂蒼白的臉,突然發現極為面熟,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鞏莉。”鞏莉說完突然蹲下去,掏出手絹去擦康劍飛鞋面的印子。
大庭廣眾之下,康劍飛可不會站著讓一個女孩子給自己擦鞋。那樣會顯得他很沒風度。
“我來吧。”康劍飛蹲下去,從鞏莉手里奪過手絹,隨便擦了下鞋,小聲地說道,“手絹臟了,我拿回去洗一下,你明天來京城飯店1908號找我。”
康劍飛已經跟著副校長進禮堂了。鞏莉還傻傻地站在那里,想著康劍飛剛剛在她邊說的那句話。
你明天來京城飯店1908號找我……你明天來京城飯店1908號找我……你明天來京城飯店1908號找我!
鞏莉好像是在做夢一樣,那可是國際大導演康劍飛,她自從決定報考中戲以后,就知道康劍飛到底有多厲害。
這樣一個大名人,居然和她這個高考落榜生說話,還讓自己去京城飯店找他,鞏莉渾身上下都激動得發抖。
等等。190幾來著?
鞏莉突然發現自己把房間號忘了,激動與懊悔交加之下,急得差點要哭出來。
康劍飛走上講臺,掃了一下禮堂里密密麻麻的學生,忍不住心中嘆息。
座位席中間留的是安全通道,是用來緊急逃生的,現在全被學生堵住。一旦發生地震、火災等意外情況,起碼有一半的人來不及逃生死在這里面。
可無論是北電還是中戲的領導,好像并沒有把這當回事兒,只能說現在國內安全意識太差了。
康劍飛清了清嗓子。端著麥克風說道:“大家好,我是康劍飛,很高興此刻能站在這里,與大家一起交流……”
康劍飛故作謙遜的開場白,立馬贏得了學生們的好感,外面的窗戶和門口都擠滿了人,伸直腦袋往里面看,更有坐在外面只能聽聲音看不到人的。
“他普通話說得真標準啊,都能去當播音員了。”
“我聽說康先生是大陸人,吃不飽飯從特區游海去香港的,普通話當然標準。”
“我們班就有一個廣/東的,說普通話難聽死了,整天母雞咩咩的,搞得像養殖專業戶。”
“所以說康導演厲害啊,不僅電影拍得好,連普通話說得這么標準。而且還謙虛得很,你看人家演講不說演講,說是一起交流。”
在學生們的低語中,康劍飛繼續說道:“專業知識有你們的老師傳授,這一點就不用問多嘴了,而且干電影我也是半路出家,講理論我肯定沒你們的老師講的好,所以就不誤人子弟了。”
“呵呵呵呵……”學生們發出一陣善意的笑聲,都把康劍飛的話當成是謙虛,哪能想到他說的是實話。
“今天在座的諸位,有導演系的、有表演系的,還有學編劇學攝影的,所以今天得講一個大家共同的話題,”康劍飛翹著二郎腿,坐姿非常隨意,“我們來談談夢想。”
此時的大學生,即便是那些30多歲拖家帶口的大學生,哪個沒有懷揣夢想的?
80年代,是一個集體追夢的年代,二十年后賣不動的哲學、詩歌書籍,在此時連盜版都供不應求。
康劍飛選了一個非常討巧的演講話題,他隨便問一個前排的女生:“這位同學,你的夢想是什么?”
那女同學大方地站起來,說道:“我的夢想是成為像劉小慶那樣有名的大明星,為祖國的文藝事業添磚加瓦。”
康劍飛心想,你的偶像昨晚可累得不輕,還不知道中午能不能爬起來吃午飯呢。
甩掉腦子里亂七八糟的念頭,康劍飛又問了一個男生:“這位同學,你的夢想是什么?”
那男生說:“我的夢想是做大導演。拍出經典傳世的好電影。”
康劍飛又繼續問了幾個,然后點頭笑道:“很好,看來大家都是有追求有夢想的人。我也有夢想,我曾經的夢想是天天吃白米飯……”
說到這里,部分學生笑了起來,但絕大多數人都在靜靜聆聽。
天天吃白米飯,曾是這個時代的中國人共同的夢想。
“我想有些同學已經知道。我是過不下去才游去香港的,”康劍飛不理副校長難看的臉色,繼續說道,“我不是要大家學我去偷渡,這是違法犯罪的事情,稍不注意是要掉腦袋的。我想說的是。要想實現夢想,就要義無反顧地去拼搏……
你們當中的有些人,馬上就要走出校園搭上社會了。到時候就會發現,現實與理想之間存在著很大的差距,有可能你過的生活與自己的夢想相差十萬八千里,這個時候你應該如何抉擇……我不想說什么大道理,只是講講我在香港的經歷。”
聽到這里。不管是學生還是老師,各個都期待地等著康劍飛講下去。雖然一些報紙也有報道過康劍飛的事跡,但內容都很概括,哪里有康劍飛自己講的有吸引力。
當然,《讀者文摘》上已經有各種關于康劍飛的小故事。比如:康劍飛落魄時流浪街頭,某天在香港遇上一個乞丐,乞丐發現康劍飛在撿垃圾堆里的書看,于是嘲笑他說:你連飯都吃不起了。還看書做什么?康劍飛鄙視地回答:所以你是個乞丐,而我只是暫時的流浪漢!
這種一看就是瞎扯淡的文章,但卻能讓當下的國人深信不疑,很是為康劍飛帶來了一批忠實擁躉。
康劍飛吹牛不打草稿地說道:“我剛去香港的時候,是經表舅的介紹,在邵氏影業的片場工作,也就幫忙搬搬道具。看情況裝裝死尸、扮扮路人甲。吃飯的時候,我這個剛去的大陸仔也被香港人看不起,盒飯里基本上找不見肉。表舅的意思是,他讓我跟著一個師傅學功夫。以后就靠做龍虎武師混飯吃。龍虎武師你們可能不明白,程龍功夫電影里那種挨打的反派,還有你們看不見的替身、幕后,賺得錢雖然不少,但混個幾年就是一身傷……我拿著自己寫的小說去《明報》報社,他們看不上我的稿子,我就轉而去投《東方日報》,結果怎么樣?我的小說讓《東方日報》的銷量提高了好幾萬……我說我要拍電影,朋友都勸我,說你那點錢還是用來買房吧,萬一賠了就得去睡馬路。我電影開機的時候,邵氏的那些跑龍套、打雜的都看我笑話,結果如何?我的處女作《開心鬼》成為香港第一部票房破1000的電影……”
康劍飛開始添油加醋的吹牛,很多時候純粹是炫耀,跟演講內容跑題跑到天邊了。下面的學生不時爆發出驚嘆聲,因為康劍飛的故事就是一個傳奇,總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如果你下定決定要做成一件事情,那么不管有多少人質疑、多少人嘲笑,只要你認為這是對的,而且又不危害別人的利益,那么就要去堅持。堅持去做不一定能成功,但不堅持就一定不能成功,”不說大道理的康劍飛又開始說著大道理,“你們以后從中戲畢業,肯定也會遇到挫折、質疑和嘲笑,你想要度過難關、想要成功的話,就必須自己要堅定。成功不是一蹴而就的,成功是結果不是過程,過程是一次次的堅持和一滴滴的汗水……”
康劍飛瞎扯淡了一個多小時,期間不知道口渴喝了多少水,終于到了學生提問環節。
首先就有一個女孩子問出了許多人的疑惑:“康先生,你為什么那么多才華,又是寫歌又是譜曲,拍電影和寫小說也很厲害。”
康劍飛胡謅道:“主要靠學習、積累,也需要一定的天賦。當然也要有自知之明,比如說我的文筆很差,第一本小說就是我編情節,我表弟執筆,最后大家來分稿費。”
康劍飛故意透出讓人代筆的事情,也是想呈現出自己的缺點,否則太完美反而引人懷疑。
果然他這么一說,許多人都心里平衡了,原來康劍飛也不是全能的啊。
另一個男生問道:“康導演,我們班的同學前些天集體去看了你的《刀馬旦》,請問你是怎么處理好藝術與通俗界限的?”
康劍飛說道:“香港那邊拍電影跟這里不一樣,內地的導演拍電影,只要把電影拍好,票房能不能賺錢并不重要。但香港卻不行,那里的導演必須對票房負責,你想玩藝術也可以,但玩脫了賺不到錢,可能你今后永遠沒電影可拍。所以,拍《刀馬旦》的時候,雖然是給自己的公司拍電影,但我也必須遵守這個原則,否則公司破產倒閉倒霉的還是自己。在電影拍攝之前,我就會思考觀眾喜歡看什么,這就是所謂通俗的部分。之后我又會想,這部電影如何完美的表達我的觀點,如何更好的呈現那些電影手法,這就是所謂藝術的部門。兩者結合起來就是一部《刀馬旦》,如果中間藝術與通俗相沖突的話,我會舍棄藝術選擇通俗,畢竟我必須要保證票房。而你們可以有不同的選擇,那就是首重藝術的部分,但通俗是覺得不能丟的,因為拍出來的電影群眾不喜歡看,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部電影是失敗作品。”
“謝謝康導的回答。”男生心滿意足地說道。
康劍飛又喝了口水,上午他在北電就講了幾個小時,這他瞄的真是費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