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策,素手天下

結局篇(完):那樣很美,很美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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墜落……

有一剎汐瑤以為自己定會粉身碎骨。大文學

要死了嗎?會就這樣結束嗎妲?

眼眸里最后映入的是祁云澈驚慌失措的表情,她想對他笑,對他說安慰的話,然而已來不及,她已然從高塔上失墜禾。

腦中有無數的疑惑在盤旋,接著她想到了很多,軟弱不堪回首的前世,掙扎想要逆轉的今生,歷歷在目。

一幕幕飛快的掠過,那些身影她無比熟悉,那些名字在她唇瓣里呼之欲出,那些記憶如潮汐起起伏伏。

最后,那些紛亂繁復漸漸化作一個身影,祁云澈,祁云澈……

一個名字,兩世繾綣。

過往解不開的心結,而今舍不去的愛戀。

她想用手將他抓住,可是眨眼間,那所有的一切都隨著他驟然消失,歸于了永恒的平靜。

十一月十五,夜。

寒風混著鵝毛大雪呼嘯不斷,肆虐著北方尊貴的王城呼奇圖。

威武沉肅的大王宮被陰霾籠罩著,任憑風雪再大,也難將那一縷匯聚在人心深處的愁緒吹散。

那件事已經過去整二十日了。

天意弄人,寶音終是因妒成恨,與軒轅氏的亡國余孽和赫連王子串通,想要迫丨害汗妃。

結果是軒轅曜被汗皇一箭斃命,而那兩個女子雙雙從跪神臺的第七層墜下。

寶音摔落時,頭部正正撞到建在湖面其中一道用堅硬的紅巖所造的橋上,血和腦漿迸得到處都是,面目全非,死狀極其可怖。

汐瑤是不幸中的萬幸,掉進凍結成冰的畫星湖,雖被當即救起,身上骨頭也折斷了十幾處,自那日后,一直昏睡著。

至于有仇必報的赫連鴻,依照原先的計劃,他該等在王城外,只消寶音的人把汐瑤送出,他就可將她帶回自己的部族。

手中握著汗皇心愛之人的性命,是要如何為他的二姐報仇,還是怎樣讓他們的赫連小國擺脫蒙國附屬的命運,由他說了算。

當初天燁帝要對付張家,身為云王的祁云澈為替汐瑤免除后顧之憂,聲東擊西,施計南疆王,讓赫連二公主赫連蕊被活活做成了人蠱,無辜慘死。

赫連王子誓要為二姐報仇,祁云澈便借機斬殺南疆王,從而引起苗域王權相爭,無暇再顧忌張家。

后來張家在大火中付之一炬,祁云澈卻留下了一個與赫連皇族脫不了干系的隱患。

在汐瑤等人入呼奇圖安置,婚訊將至時,軒轅曜才將實情告知赫連鴻,加之寶音求不得所愛的不甘,一切被他利用得滴水不漏。

誰也沒想到,軒轅曜早就另有打算,潛入王宮就沒有打算再活著離開。

在神臺上他施以詭言迷惑寶音,讓她與汐瑤同歸于盡,才是他真正本意。

赫連弛贊得知此事忙以飛鷹傳信,希望能阻止兒子的沖動行事,可到底是晚了一步,隨后,赫連鴻也被王宮的守衛軍生擒。

聽說,不日前汗皇已下令將其釋放。

縱使赫連乃為小國,要將此國滅掉對于蒙國來說易如反掌,可終歸是祁云澈不仁在先,汐瑤性命暫且得保,于情于理,他無法也再不能多做追究。

將近子時,一輛馬車在愈發迷亂人眼的風雪中緩慢的駛進了大王宮。

連日來,祁國與蒙國近乎被翻了個遍,只為尋找一位神僧。

起初這些,祁云澈連一個字眼都不相信。

尤其當冷緋玉告訴他,一年前在忘憂山上,汐瑤就與他說的那些與前世有關的記憶時,祁云澈更加只覺得荒謬。

這要他怎么相信呢?

假若這個汐瑤從前世而來,今生又是個怎樣的說法?

那‘云昭’的國號不過是他隨口一說,倒成了日后印證她的憑證。

回想他們的相識,回想最初才子宴上一眼恨極愛極的復雜眸色,并非不是有跡可循。

否則,汐瑤怎會總讓他感覺自己對于她而言,似是又而非?

武安侯剛戰死巫峽關,操辦完喪事,她就忙著對付張家,以入了慕府的張恩慈為當先。

可若慕汐瑤還是曾經傳聞里那弱不禁風的女子,她的父親怎會將如此緊要危機的事告知與她聽?

憑這一說,她竟在父皇那里瞞混過去,那也只是因為他們不夠了解她!

她早就知道他在將來會成為祁國的國君,故而對他避之不及。

可她對他卻又是萬分熟悉,哪怕是在棋盤上的對弈,不用動任何心思都能將他步步牽制。

廣禹州的天災,她以毫無緣由的先見之明讓沈瑾瑜擁有了富可敵國的財富,一言一行甚至能顛覆整個大祁!

而對于祁煜風,她更早早的就對祁云澈說過……此人留不得。

太多的破綻,而這些‘太多’又被她掩飾得如此之好!

朝夕相對,祁云澈最初對她疑惑也隨著時日淡化。

他總以為擁有了她,那些她不愿提及的都可以忽略不計。

才子宴的初見,她質問他,“你身邊可有心腸歹毒的不得不防的人?你可嘗過被親友設計暗算的滋味?你又可曾試過被置于困境走投無路的絕望?你根本什么不知,你有何資格嘲笑我?”

一直,他總是無解她為何堅持的說他什么也不知,哪怕是說了他也不會明白,不會信。

只因她自那一個不為所知的十年前來到此,說與誰聽都會被當作瘋話罷……

十二的生辰,他們在聽風小閣,她問,“倘若我蠢得一無所知,而皇上與你我指了婚,王爺可會對我一心一意?還是會找個機會將我掃地出門?”

只因,她看破了將來。

假如她還是那個軟弱無能的慕汐瑤,就算嫁他為妃,將來為后,也終逃不過命絕深宮的結局。

在蒼闕,提起過往的種種,汐瑤對他說,“我知道會發生,可我不確定是何時,正如我早就知道皇上在那么多兒子里最屬于的人是你,而將來你一定會做天子,然而當中原因,那時我是不知道的。”

只因……不同了。

這一世沒有云昭皇帝,沒有汐瑤皇后,更沒有后來深宮里的爾虞我詐。

不同的一切讓她茫然不知所措,她逃避過,是他對她步步緊逼。

唯有一樣相同,無論身在何處,不管歷經幾生幾世,慕汐瑤都愛祁云澈。

“倘若,我說的是倘若,我們之間沒有那么多挫折,而我也并不似現在的模樣,我軟弱,自私,時時都需要人守護,假使你做了祁皇,我做了最沒用的皇后,還……死了……”

那日在納古斯的冰洞里,若不得人來擾,是否她會將后面未曾說完的話告知與他?

如此說來,最后她會因他而死?

就算真的有那個他從不所知的前世,她更早已有言,她不是當初那個慕汐瑤,又怎還會難逃一死?

止住紛亂的思緒,站在寢宮正殿里,祁云澈背對寢殿,忍住數次想要回頭的沖動,深深的往胸腔里吸入一口被炭火烤得有些熏嗆的氣息,眉目間的憂慮又被加深了些。大文學

自汐瑤從跪神臺墜下,隨后的日子他越發坐立不安,連情緒都遮掩不住了。

殿中其他人看在眼中,冷緋玉剛張了口,卻又恍然說與不說都無用,除非那女子醒來,若醒不過來……

他不敢再繼續往下想。

祁若翾坐在矮榻的左側,眼眸跟著才入宮的十二轉。

但見他穿著一身褐色的袈裟,來來回回的踱步,面上盡是焦躁,那顆光禿禿的頭委實惹眼得很,晃得她心煩意亂。

“十二……”祁若翾忍不住喊停他,“莫再走了,過來坐下。”

祁璟軒頓步,呆呆的側首望了她一眼。

半個時辰前,他隨師傅一道入大王宮,只道了個‘阿彌陀佛’,就被皇姐罵得狗血淋頭,這會兒他是沒糾正他乃無戒僧人,不再是什么‘十二’的心思了。

想想,他默不作聲的走過去坐到祁若翾的右手邊,接著一聲長嘆。

沈瑾瑜的人馬找到他與師傅時,他們正準備乘上前往東華海王島的船。

那時只聽得事情的一知半解,來的路上又因為風雪耽擱許久,將將入城,方才得知汐瑤自高臺墜下,昏迷不醒。

即便師傅的醫術出神入化,能為毒入骨髓的顏莫歌續命至今日,可只消將需要醫治的人調換了個,不管是無戒和尚還是曾經的十二,他心里都揪成一團,關心則亂。

再者,自小到大,師傅何時與人把脈這樣久過?

只這比旁人多出一層的擔心,他是不敢當著祁云澈的面講出來的。

聽他一聲憂慮忡忡的嘆,祁若翾剛端在手里的茶也不想喝了。

她大老遠的來,原本是想親眼望到汐瑤嫁給老七,哪知遇上這糟心的事,莫說她如今身為祁國的女皇,就是自身這長姐當頭,也不能表現得太過。

重新把茶盞放回桌案上,她語色平靜的寬慰道,“汐瑤吉人天相,前日大夫不也說了么,傷得最嚴重的那幾處都見大好了,體內的淤血也在漸漸消散,這般福大命大,加上你師傅在,不會有事的。”

她說完,倒是眾人都一致的向祁云澈望去。

既然沒事大好了,為何還不醒呢?

祁若翾渾然覺出合著是她多了話,面露一抹尷尬之色,轉而又端起才放下的茶,悶悶的飲下一半。

冷緋玉見她自己都是手忙腳亂的,無奈把頭搖搖,蹙起的眉頭多日不見舒展。

陳月澤在離他最近的位置,光是無名大師來這一會兒,他坐下又站起都不知多少次。

而顏莫歌看似懶洋洋的倚在側邊一張軟榻上,和尋常沒什么兩樣,手里沒精打采握著不知是飛墨還是凌歌的尾巴,到底是擔心上了!

只氣急敗壞的責難一句……慕汐瑤真真不叫人省心!!

沈瑾瑜聞言淡笑不語。

誰能說不是呢?

他這三妹妹,哪怕是放多幾雙眼睛牢牢盯住了,都會生出閃失來。

不多時,無名自內行出,外殿的人和豹子齊齊涌上去,只見他對祁云澈作了個佛手之禮,道了‘恭喜’二字。

祁云澈不明的一怔,面上更為不解。

唯一沒動作的顏莫歌很是生奇,“人都昏睡了整二十日,不知大師在恭喜什么?”

話一出口,他就立刻被顏朝橫眉瞪著低低的斥責了聲。

若不得無名為顏莫歌換血續命,他早就去見了閻王爺!

此處這里哪個不關心里面的人?唯獨他輕重不分,盡得罪不該得罪的!

“顏小施主向來心直口快,顏施主勿要責怪。”無名早就習以為常,罷了才對神色緊張的祁云澈道,“恭喜大汗,汗妃有了近兩個月的身孕。”

他字句簡單,卻震懾了所有人!

“你說什么?!慕汐瑤有孩子了?!!”顏莫歌從榻上彈起,驚喜連連。

轉眼,他又想到了什么,兀自古怪道,“王宮里日日都有大夫來請脈,何以不曾看出?”

無名不急不躁的答來,“汗妃自高臺墜下,體內積有淤血,故而滑脈之象不顯,老衲”

“那孩子可有事?”顏朝追問。

有了這句話,連光了頭的十二都大喜于色,忙看向祁若翾,像是想要求個同喜似的。

竟然有孩子了,總算有孩子了,可——

諸人的心思一轉,剛喜上眉梢,又很快黯然了去。

偏生在這節骨眼上……

祁云澈亦在聽后,眼底不過微有輕漾,隨后眉頭折起,沉聲問道,“可是因為有了身孕才久不見醒?”

若是這般,要叫他怎辦呢?

無法在母皇下毒的期限之內受孕是死,假使昏迷是因為懷著這個孩兒,她要何時才能醒?

看出他的擔憂,沈瑾瑜道,“汗皇莫要心急,既然無名大師未道汐瑤有性命之憂,自然是不得緊要了,至于汐瑤一直不醒……”

話到此,他望向無名,語態誠懇,“大師曾與在下說過,汐瑤這年命有一劫,可是此劫?”

無名點頭,“正是。”

“此話怎講?”祁云澈是個不信這些的人,只事關汐瑤,他不得不謹慎。

還有她說的前世的事,莫非與那些有關?

很早以前他就在汐瑤眼中察覺端倪,她明明看著的是他,卻又不是他。

尤為在她來了北境之后,與他獨處時總是疑神疑鬼的往四處張望,連祁云澈都覺得,可是在暗處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他們,抑或者該說……只是她?

那個人又是誰?

無名緩緩道,“老衲在多年前曾在江南煙雨城與幼時的汗妃有過一面之緣,當時便望出汗妃面透國母之相,頭年忘憂山竹舍再見,卻發現汗妃的面相已然不同。”

冷緋玉想起汐瑤對他說過,在前世,她就是祁云澈的皇后。

且是婧芝對相術略有鉆研,后而也同他打趣過,說汐瑤生得一副國母的好樣貌!

而今細細想來,如果當初汐瑤安于聽從圣意,便不會生出那么多枝節,那么結果定與她說的那個前世不會有太大分別!

就是連她自己都道:這一生變數太多。

“如何不同?”冷緋玉問,心思里直覺這是關鍵。

只聽無名再道,“汗妃雖自身命數不同,卻窺得先機,牽一發而動全身,又因她有國母之相,心系之人定能成為一方霸主,如今汗皇大業已成,便是汗妃應劫之時。”

“怎的大師越說越玄乎?”顏莫歌費解,“澈哥成就一番大業本就是天命所歸,與慕汐瑤有何干系?就算有,那她當是有功之人,為何要應劫?”

無名和顏悅色,淡笑道,“汗皇雖貴為蒙國女皇之子,卻也是祁國的七皇子,祁國皇位當非他莫屬,只如今不是變了么?顏小施主仔細想想,倘若沒有汗妃從旁推波助瀾,今日的祁皇是誰,今日這天下又會是怎樣一番局面?而汗妃的應的劫,乃是前生就種下的因,今生得了不同的果,如此罷了。大文學”

前世因,今世果……

回味著無名大師的說話,祁云澈只身行入內殿。

便于此時,只想守著她,等她醒過來。

汐瑤靜靜的平躺在寬大的床榻上,烏黑富有光澤的長發像絲緞一樣鋪散開,她的雙手置于身側兩端,眼眸閉合著,面目安寧,無喜無怒,鼻息輕緩均勻……

她只是睡著了而已。

已經不記得在心里說過多少遍這句話,她也僅僅是在安靜的睡著。

比起前些時日,她的臉色好了許多,雙頰上隱隱透出少許紅潤,只這少許,足夠令祁云澈松釋一些。

她就近在他的眼前,可為什么,卻讓他感覺她在離自己無比遙遠的地方?

汐瑤,你想離開我么?

沉下身,他就這么不顧形象的坐在床榻邊緣的石階上,探手將她外側那只小手輕輕抓在掌心里,深眸時刻不離她的臉龐,眼底總是帶著一絲期待。

一絲便足夠,他不敢要求得太多。

僵默了良久,祁云澈張口來,用連他都感到訝異的聲音,沉緩的對安睡的人兒說,“你體內積下的淤血漸消,多處折傷的地方也在慢慢恢復,不過所有的大夫,還有無名大師都說,怕是醒來后,腿腳會有些不便。”

言罷頓了頓,專注在她臉上的眸色又仔細了幾分,像是想用這番言語將她嚇唬醒來。

從來他都知道,如她所言,他是個狡猾之人。

確定了不會有回應,祁云澈局促的溢出抹笑,繼續道,“不過無妨,只要你肯醒過來,我一定會尋遍天下名醫為你醫治,順帶把顏弟的毒也解了罷,你說可好?”

連為顏莫歌解毒都成了順便,由此可見,他的心是很小的,裝下慕汐瑤一人剛剛好,可要是沒了她,就會變得很空很空。

整個寢殿獨獨他的話語聲蒼白的回蕩著,聽上去無力,更似他在自言自語。

“無名大師說,你命中有一劫,是前世欠我的,你信么?”

那便是前世,與今生有何關系?

祁云澈竟是在恨那個從未見過,更不相信存在著的自己!

“我原諒你了,你拿一生來伴我,如此好不好?”

“你可知,你已有了兩個月的身孕,你有了我們的骨肉。”

“待你腿傷痊愈,為我誕下孩兒,之后你想去哪里我便帶你去。”

“如果得到天下要你的性命來換,就算得到了又有何意義?”

“汐瑤,只要你醒來……”

她好像還有許多話沒有對他說過,他們還有許多事沒有一起完成。

她怎能如流沙一樣,在他越要緊握時,流逝得越快?

他不允許。

——若我是曾經傳言中弱不禁風、懵懂無知的慕汐瑤,你可會上心?——

——我想要一個人與我細水長流,看花開花落,云卷云舒。沒有大風大浪,粗茶淡飯也能夠很開心,我們靜淡相守,一點一點的變老,晨曦而作,日落共息。平平無奇的午后,我煮茶,他捧書卷在旁邊看,不時與我一眼,我就覺得那樣很美——

——這世上有許多人一生只執著一件事,一個結果,而我卻被那個結果擺布,無意中改變了過程,以至于原本清晰的最終變得模糊不輕,幾欲把我生生困住。但好在,我能確定此時得到的,都是我想要的——

——不是因為是你,而是剛好是你,我也不得辦法——

既然是不得辦法的事,既然你逃不開我,已然選擇與我一起,那么為何還不肯醒來?

汐瑤在那座深宮里輾轉往復,漫無目的游蕩著,沿途一個人都不見,出奇平靜的心底竟連疑惑都沒有。

仿佛本該如此。

天光明媚,暖陽灑在身上,舒服極了。

她悠閑的踱著步子,走哪兒都熟悉。

這里是赤昭殿,那里是太極殿,還有立政殿、萬壽宮、傾鳳宮……

繞過藏墨閣,穿過茂密的石榴林子,御花園里的假山哪里可以攀爬,她一清二楚,西苑的那個荷花池,夏末開得最好看。

暢音閣外有個假山涼亭,不得多少人知曉,卻是乘涼的好地方,從前,她和誰在那里一起閑坐閑話來著?

還有眼前這處……

止步在那誅高而繁茂的連理樹前,相隔著十丈有余的距離,她眨眨眼,總覺得忘記了什么。

她知道樹旁有個芳亭閣,每年的乞巧節,都會有無數如花少艾的女子在里面行成人之禮。

可為何,看到那高高的八角亭,她心里會這么難過?

似乎曾經那個地方發生了什么事,叫她痛徹心扉,叫她畢生難忘……

就在這時,是誰笑著行了近來。

汐瑤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穿著富貴的年輕女子向那顆連理樹走去。

她生得嬌俏,看起來不過二十,頭上珠釵耀眼,穿著也略繁瑣了些。

那一襲長長拽地的華袍,連邁步都顯得頗費力。

尤其,身后的袍尾竟還繡了整只栩栩如生的鳳凰,鳳凰異常的奪目,光芒萬丈。

若沒有看到袍尾還好,還與人覺得那女子生得幾分俏麗動人。

可只消見了她身后的鳳凰,她自身的光彩便再無從尋起,統統都被遮掩了。

在她手中握有一支竹箋,是用紅繩將削得方正的竹片穿在一起,可以在上面刻字的那種。

她似乎正為此雀躍著,在她手里握著的并非普普通通的玩意兒,而是她的心意。

汐瑤興致勃勃的站在原地遠遠的看她,已猜出她的意圖。

但見她來到樹下,將竹箋置于合攏的雙手中,閉上了眼,那副虔誠的表情……怕是有神仙打頭頂上路過,都會被感動得掉下來。

待她許好心愿,睜開眼定了心神,深深吸了一口氣,驀地躍足而起,同時賣力的揚手,竹箋從她手心飛出,頃刻便掛在了樹枝上。

汐瑤一樂,替她高興起來。

瞧著是個身形小巧,面目也生得弱不禁風的,竟給她扔上去了。

見樹枝上還來回搖晃的竹箋,像是在回應樹下的人,汐瑤忍不住想,她的心愿可否會成真?

那么,她又許了一個怎樣的愿望呢?

“這么快就掛上去了?”

又聞一聲,說話的是個男子,聲線緩而低沉,形容不出的好聽,尤是讓汐瑤感到熟悉。

她還沒來得及細細去尋,男子已主動走進她的視線,走向樹下的人兒,旋即伸出雙手將那女子呵護的抱起。

他把她抱在懷中的那一剎,又是不知為何,汐瑤心頭猛然悸痛,連呼吸都好難。

男子穿著金色的衣袍,那袍子上的龍紋倒與女子的相得益彰。

他也是長得極其好看的。

俊美的臉容不會太過陰柔,亦沒有十分剛毅,是介于兩者之間的美,眉目如玉如畫,輪廓柔和無邊,星眸里含著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這乃他最迷人之處。

而那笑雖難揣測,可也實實在在的溫柔。

汐瑤感覺得出來,他的溫柔只給她懷里的那一個人。

被抱的女子飛快的臉紅了,嘟囔著要他放下自己,“大白天的……像什么話?”

他不依,寵溺的問她,“同朕說,你許了什么愿?”

“說了就不靈了啊……”

“可是你不說,朕如何幫你實現呢?”

那話將一脫口而出,他仰起頭顱,輕易吻上她的唇,汐瑤看得一陣暈眩,一陣心痛,呼吸都快不能了,不知不覺酸澀了眼眶。

她好像記得了,曾經在這里,她也許過愿的。

那后來,實現了嗎?

還是說有哪個會像眼前那男子一樣,將她也捧在手心里,應了她的期許?

淚眼模糊時,她聽到一個溫柔而細小的聲音在說話,只道了四個字……

“此生不離。”

此生不離……

男子仿似愣了愣,笑道,“只有此生么?那下一生,再下一生,以后的每一生怎辦?你舍得同朕分開么?汐瑤……”

汐瑤,汐瑤……

他叫她什么?

站在遠處,汐瑤滿是不可思議,回憶如泉涌,宛如發芽的種子在心底滋生,眨眼瞬間,她的身體里遍布蔓延,開枝散葉。

她記起了全部!

原來祁云澈也有過那么傻的時候,原來,他也說過與她一樣的話。

只是后來,她不小心忘記了,只是后來……在那個她不小心忘卻了的某一天,她把相同的疑問再拿來刁難他。

“我說:從今往后,此一生,天上地下,九霄碧落,鬼域黃泉,去哪里我都只帶著你。你說好不好?”

“為何只是此一生?”

“此生一逝,過了忘川要飲下孟婆湯,倘若有下輩子也什么都記不得,既是不識,我若許諾你,豈不是食言?”

“若是還記得呢?你會怎么辦?”

他被她問住了。

因為汐瑤是那個記得前世的人啊……她一直以為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祁云澈都那么容易!

前一個他讓她愛不得,愛到賠上性命,后一個他什么都不知,她還是傻傻的愛,她好不甘!

縱使此生不離,然,在她想起自己是誰,更為巨大的悲傷將她徹底包圍。

“可是……”她啜泣著輕聲的說,“我還是覺得不好,不完滿。”

身后,熟悉的聲音再度響起,“為何會這樣想?”

她倏的驚愕,忙轉身去,祁云澈近在眼前,伸手可觸!

汐瑤瞠目,渾身難抑的顫抖起來。

委屈,辜負,愧疚,想念……所有的情緒在這一刻全然崩塌,深深擰起的眉幾欲變得扭曲,莫大的痛楚如同心被狠狠的撞擊!

一下又一下,自她前生嫁與他那刻開始,回憶涌現,直至血濺御書房,命喪他身前。

“皇上……”汐瑤喚他,耗盡了全身的力氣。

他用一抹與往常一樣的淺笑對她回應,俊龐看似波瀾不驚,眼底

早已洶涌起伏。

滿滿的不舍得!

對她,他從未舍得過。

他還穿著龍袍,身形依舊魁梧高大,與他面對面站著,她總要仰起頭才能將他看清。

他仿佛蒼老了許多,俊美不凡的臉容上有了細紋,那雙蘊藏了這片星河的眸子里,光彩不勝從前。

他被點滴流逝的光陰改變了,唯一不變的,是他望住她時的眼神。

忍不住,汐瑤抬起手顫顫的觸及他的側臉,只在觸碰的一瞬間,有什么瘋狂的灌入進她身體空缺的部分!

甜美的,痛苦的,想念的,漫長的……

統統都與她有關。

那是他的記憶!!

她親眼所見,極快,極清晰,每一幕都如親身經歷,那是她離開之后,他的力所能及!

“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會這樣……”哽咽,她的神態表情隨著涌現在腦海里的畫面不斷變化。

又,為什么不會是這樣?

祁云澈沒有回答她,能再見到她一面,已是他畢生最后一念。

他為她擦著眼淚,粗糙的指腹摩挲過她的面頰,淡淡的,不著痕跡的貪戀。

他可以觸碰她了,這叫他欣喜若狂。

他笑著說,“粉喬與阿軫有一個女兒,很可愛,她將我認做義父,成日在我耳邊吵鬧,我不覺得煩,相反,甚是有趣,我想,我們的孩子一定會像她一樣。”

汐瑤淚如雨下,如何都停不下來,唯有不停的點頭。

她知道,她都知道,因為她看到了啊!

云昭五年,她身死,他將她放在云王府的冰室里,尸身永不滅。

云昭六年,粉喬以顏莫情的身份入宮為妃,開始為她報仇,只因……帝王有恨!

云昭七年,金珠妮死,慕容嫣瘋,袁洛星被廢去皇后的頭銜,六宮只因她一個慕汐瑤變了天,只她不曾看見。

云昭八年,納蘭家失勢,袁家被削弱,祁云澈做完他以為的最后一件,便剩下求死之心。

還有往后的云昭九年、十年、十一年……直到十九年!

他沒有一日不在想她,沒有一日不在為她而活。

他為她報仇,為他們失去的孩兒報仇,哪怕是做了千古一帝,他的心里也只有她。

她怎么能恨他?怎么可以恨他?!

驀地將他抱住,死死的緊箍雙手,不斷重復,“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聲嘶力竭,再無回天之力。

是她不好!

倘若她不要那樣軟弱,倘若她不要那樣對他依賴,倘若她不要那樣任性,倘若她沒有那么固執……

可是早已沒了那樣的‘倘若’,在他所活著的前世,只剩下她的尸身一具,他便是守著那副軀殼渡過了漫長煎熬的一年又一年。

是她背棄了他,是她先辜負了他……

她怎么還能恨他那么久!

他任她抱著,這一刻心滿意足,“下一世仍舊與我在一起,何以會覺得不好?”

汐瑤抬起哭得昏花的臉來,茫然的看著他良久不語。

那是他嗎?還是他嗎?

為什么她看到的會不同?

“汐瑤。”打斷她的疑惑,他說,“這樣很好。”

如此便足夠了。

祁云澈知道,他已到了油盡燈枯之時,上天待他不錯,并且,他真的覺得有些累了……

周遭的所有不知何時消失,他們置身在永遠也散不開的迷霧里,在這里,只有她和他。

“回去吧。”主動將她從懷抱里分離,祁云澈聲音冷淡下來,“此處不該是你多留的地方。”

深深將她凝視著,想到此前最后的夢境,他眼中難抑的滲出柔軟的眸光,說,“汐瑤,你可知,你有了我們的孩子。”

是的,那個祁云澈不也是

他么?

她有了身孕,腹中的孩兒便是他們的。

汐瑤怔忡,她有了身孕?

可,何以此處是她不該多留之地?

上一次他也是這樣說的,那么為何他又會在?

雙眼時刻不離他的臉龐,仿佛連眨眼他都會輕易消失,仿佛,她已從他的話中悟出了少許。

汐瑤下意識的搖頭,抗拒,“我還有很多話沒有與你說,我還有很多事想問你……”

那個祁云澈也是他嗎?

為什么在自己面前的他,會這樣的蒼老,這樣的衰弱?他會一直留在這里嗎?寂寞嗎?恨她嗎?

可是祁云澈就是祁云澈,狡猾本性不改,默然了片刻,他忽而漾起縱容的笑,說,“只可以問一件。”

他只答一件,那件之后,前生決絕,來世再見。

可好?

由不得她說不好!

汐瑤斟酌著,糾結在心底反復。

一時所有的疑惑盤旋在心底,一時又任何都想不起來,只能問一件,他只答一件,委實難住了她。

止住眼淚,再度與他相視,最后一次與他相視,她心里有了主意,或許那疑問早就在心間,或許該說,從來沒有消散過。

那是語無倫次的,“你……可有愛過我?你從沒愛過我,是不是?”

他愛她嗎?

若不愛,怎會耗盡余生為她傾其所有?

若愛,又怎會寧負了她,也終不去負天下!

聞她一言,了然于心的笑從祁云澈的唇邊擴散開,繼而汐瑤也隨他一起笑了,苦澀的,卻又是心知肚明的。

慕汐瑤也還是那個慕汐瑤,無論哪一世都如此固執倔強,明明什么都知道,卻非要逼他親口說出來。

罷了。

他的身形開始一點一滴的消失,從腳下開始……

她看著他恍如光陰般破碎,片片化作無數彩色的蝶,每一只都帶著繽紛絢爛的光芒,在空中翩翩遷遷,逐漸遠去。

汐瑤緊抓住他的手,緊蹙的眉間難以舒展,她只求一個答案,快說!

“真的有那么重要?”他不解的問,換來的是她更加執著的眼神。

在她離開他的后來很多時候,他曾后悔過那一句,可是說到如今,眼下……

“是,從沒有愛過。”

他可以與你細水長流,陪你看花開花落,云卷云舒。

沒有大風大浪,粗茶淡飯也能夠很開心。

你們靜淡相守,一點一點的變老,晨曦而作,日落共息。

平平無奇的午后,你煮茶,他捧書卷在旁邊看,不時彼此相視一眼,那樣很美

他,便也是我。

汐瑤,我覺得,那樣確實很美很美。

夢醒,云王府。

祁云澈虛弱的睜開眼眸,嘴上的笑還未散去,他夢到了,那是最后的。

身旁,哪個在斷斷續續的哭著,還有哪個在安慰著……不哭,不要哭,他就快求得解脫,應當高興才是。

動了動攏起的左手,他還能感覺手中被他焐熱的匕首,這下,更加心安。

“將我……與……汐瑤……”

忽然聽到微弱的話語聲,鬼宿傾身靠近至他耳邊。

許久,鬼宿神色閃過莫大的悲慟,“七爺放心,屬下曉得了。”

生不同時,但求,死同穴。

云昭十九年,五月十六,云昭帝薨。

七日后,祁明夏登基,沿用‘云昭’國號三年,大赦天下,隨后為大行皇帝發喪。

便是在綿綿陰雨之日,安置了祁云澈和慕汐瑤的巨大石棺被送入皇陵,斷龍石一下,新帝攜文武百官跪送。

他和她,終于可以永生永世,不離不棄。

先是身體蘇醒了過來,汐瑤感到有些燥熱,接著,她自然的睜開了眼睛。

前一刻的種種還完好無損的存留在心間,而彼時,眼前那與她夢境里似極了的臉孔上,那雙深邃無邊的眸子正眨也不眨半下的凝望著她。

祁云澈,祁云澈……

她能看見他輕微不可控制的顫抖,看見他眼中流轉的狂喜,他與她夢中的男子相似卻又不全似。

而后她聽到他用沙啞的聲音說,“汐瑤,我們有孩子了。”

“我知。”她沖他笑,手才將將抬起就被他握住,放到他顯得幾分憔悴,又難得狼狽的臉龐上。

“我知……”她重復,是喜極而泣,是萬千感慨。

可是不管你是誰,都狡猾如斯。

前世的生怕他不再愛了今生的自己,硬要說不愛,今生的擔心她不小心就撒手離開,在她醒來時,忙道……我們有了孩子。

是了是了,反反復復,紛紛擾擾,總是逃不過一個他。

“祁云澈,你從來沒有愛過我,是嗎?”

“是!”

“你……可有愛過我?你從沒愛過我,是不是?”

“是,從沒有愛過。”

不過是一直愛著,如此而已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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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近六點,我流眼抹淚的敲完最后一個字,很酸很酸的被自己感動了。既然正文完結,就容我嘮叨幾句罷。

寫這個故事的時候的開始并沒有想太多,定大綱,想書名,弄出簡介,發文,我沒想到會寫出這樣一個故事來。

我自認是個急性子,可是總寫慢熱文,只是要虐死自己了-_-……然而一天天的過去,看著文中的人物漸漸變得鮮活,得到你們的認可,真的相當有成就感。

那些大虐不斷誤會糾結到死的東西我實在……不會寫,在我的認知里,有些感情可以虛偽,可以被利益趨勢,更可以不停的變化,可是主角一定要忠貞不渝,因為我覺得最好的愛就是相信。

雖然這種相信往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和苦心,但很值得,人總是在得到和失去的過程里成長起來。

一如汐瑤,失去了,經歷了,才恍然醒悟,而我的汐瑤又是幸運的,因為她可以重來,或許這就是重生文的魅力所在吧。

說說番外,容我緩一天,大概4號會開始寫,先是續接正文劇情的暈車藥組合南疆之旅(_考慮到阿若是個懶人,或許顏哥兒的番外揉在里面一起寫了哈)還是那句話,保證閱讀質量。

最后是新文,古代的新文在籌備中,如果說嫡女策有一部分情節是我有時想著就會冒眼淚的故事,那么新文就是我想著想著,就會噴笑的那種……12月啦,2013年要結束了,愿大家同我一樣,今年靜然結束,來年徐徐安好。大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