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若鳶作品:正文結局篇(十一):盛寵之殺···
正文結局篇(十一):盛寵之殺
慕容嫣一身白色的孝服出現在牡丹相輝樓最高處,驚煞了眾人!
無人曉得她是如何站到那高高的樓臺上,一襲白衣飄渺,晚風輕輕浮動衣袂和裙擺,如鬼似魅。
一個正在彈奏弦樂的宮婢最先望見,便是驚叫了一聲‘有鬼’,嚇得當即昏厥過去。
之后,眾人才是依言望去,那哪里是什么鬼,那是慕容嫣皇貴妃!!
不消片刻,百官和妃嬪們大多退去,留下空蕩蕩的桌宴無數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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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嫣要挑這個日子想不開,誰也攔不住,更……不想趟這灘渾水。
禁衛軍將四周嚴密把守,樓下剩的人不多。
徐錦衣是個天生喜歡看熱鬧的性子,本就覺得小公主的滿月筵席無趣,無非就是給了眾人一個說是非的機會,眼下突然生變,他暗自高興還來不及,自要看個圓滿邈。
袁正覺雖心知慕容嫣鬧這一處與女兒無關,但見袁洛星身為后宮之主,走又走不得,他只能堅持留下,以防萬一宗師寶典。
還有難得回來一次的睿賢王祁錚。
距上次一見又過了幾年,老王爺看上去依舊神采奕奕,坐在單獨的一張桌前,品美酒,吃佳肴。
那樓上將跳不跳的人和他全無半點關系,他是在皇上離席沒多久時突然出現的,袁皇后借言處理后宮之事,想將他勸到別處去。
誰想祁錚道,他今日入宮,見皇上一面就走。
橫豎那位慕容皇貴妃要跳樓,皇上定會出現,他人老了,不想挪地方,就在這里等等罷……
他喝酒吃菜,何其自在。
更反過來勸袁皇后,無需管他,該做什么,就做什么。
袁洛星聞言只暗自好笑,心道皇上會不會來都另當別論,再仰頭看向姿態絕然的慕容嫣,作無奈一笑,“今日乃是云珍公主滿月的大好日次,妹妹有何想不開,要做這般傻事,可是有難言之隱?不若先與本宮說說,你我姐妹一場,相識十余載,你有難處,難道姐姐會袖手旁觀么?”
誰人都聽得出她話里已然有心無力,可誰讓她是皇后,樣子總是要做的。
一旁,粉喬坐在絲毫不遜她皇后的華麗座椅上,懷中抱著粉嫩嫩的云珍公主,面上笑意溫軟,極有耐心的逗弄呵哄自己的孩子,渾身都散發著母親的柔軟。
開口,語氣卻涼薄勝冰寒天剜人皮肉的風。
“皇后娘娘說話真真有趣,慕容皇貴妃自是心里不痛快才會有此一舉,她說與不說,人已經在此,終歸是要言出必行的,她未曾急著往下跳,只因皇上未來,不過……”
抬起頭來,粉喬往高樓上的慕容嫣看了一眼,笑得輕描淡寫,“妹妹我倒是好奇,假使皇上不來,你是跳還是不跳?”
若要跳,那就早些跳了吧,這戲想要演與誰看呢?
雖然她是不想她死得這么容易,也定然不會允她死得這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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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妃!”袁洛星一聲冷斥。
她好歹是一國之后,今日風頭被搶盡都算了,眼下豈容一個妃子踩到自己頭上說風涼話!
再者眼前的人哪里是什么妃子,哪里是顏莫情?!
袁洛星早就派人暗自查明,那顏莫情根本就是顏莫歌的另一重身份,粉喬不過借了這身份入宮來。
由始至終,她都只是慕汐瑤身邊的賤婢!
不日前,她才派了身邊的人將此事告知慕容嫣,希望與她聯手。
沒料到她選在這天大鬧宮宴,簡直找死!
現下,袁洛星只求她要死就死干脆點,莫玩太多花樣,更別將她拉進去陪葬就好!
沉了一口氣,努力維持著皇后的威儀,她道,“本宮知道小公主的滿月酒因此被中斷,妹妹心中不快,可事關人命,莫非你要眼睜睜看著她自尋短見不成?”
粉喬滿面都是詫異,“皇后娘娘真會說笑,雖說這天是我小公主的滿月酒宴,不過她小小的人兒還在襁褓中,懂個什么呢?無非借了她的名頭與百官與宮中眾姐妹樂和罷了。命是自己的,皇貴妃自己要輕生,誰能攔得住?你說是嗎?”
她側首望了望坐在身旁不遠處的冷芊雅,笑著繼續說道,“今日除了是我小公主的滿月宴,更是德妃姐姐家兄定南王凱旋,與大敗南疆此等功績相比,我小公主算得了什么呢?德妃姐姐都不計較,我又有何好計較的?”
冷芊雅入宮為妃,犧牲小我,成就家族權勢,那些情愛,同她沒有關系豐臣遺夢。
她雖是皇上的妃子,卻對爭寵毫無興趣。
爭與不爭,德妃的地位是不可動搖。
再往上,那皇后的位置哪怕是祁云澈要讓她坐,她跪死在太極殿外也斷不敢坐上去。
冷家已然有功高蓋主之勢,是不可,更不能再出一位皇后的。
素來她不愿參與后宮里的是是非非,奈何她人在其中,已是是非之人。
她曉得,堂兄在回京前就修書鎮守邊城父親,信中讓他放心,無論如何都會力保自己出宮。
定南王功績顯赫,先有平河黍張家之亂,而今又大破苗疆,這讓冷芊雅在心中抱了一絲期望。
要說到籠中鳥,她何嘗不是?
淑妃這番話暗自里對她便是番告誡,分明是讓她死了這條心!
說起手段還有毒辣心腸,入宮以來她步步行得小心翼翼,倘若不是那一回中了袁洛星的奸計,又豈會助紂為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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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淑妃本是慕皇后身邊的婢女,原名粉喬。
更知道被她害死那宮婢心藍與她自小就是極其要好的。
事到如今,后宮人人自危,都把矛頭指向淑妃,然而只要是心思清明通透些的,都該明白——
要她們死的是皇上!!
既是皇上要做的事,誰能阻攔呢?
如此想來,倒是冷芊雅覺得自己可笑了。
都斗成如此血雨腥風,她哪里逃得過這一劫?
止住翻涌的思緒,她淺淺垂眸,輕嘆了一口氣,溫淡的面容上笑意恰到好處,認命道,“事已至此,還請皇后姐姐做主吧。”
她當真沒有什么可說的了。
才是講完,擠壓在她心口的郁結之氣都沒得由她悄悄的舒展出去,牡丹樓上傳來慕容嫣尖嘯刺耳的嘲笑聲——
“做主?德妃妹妹認為如今的皇后娘娘還能在這個后宮做主嗎?”此言一出,袁洛星登時色變!
仰頭望去,她怒視慕容嫣,“且不說妹妹一身白衣攪了小公主的滿月筵席,眼下到底是有心求死,還是借故發難,挑撥我宮中姐妹的關系?”
“無需再故作姿態,假惺惺的廢話了!”
慕容嫣比她想象的更要癲狂些。
她站在高樓上,輕風將她衣擺揚起,隨時都與人一種要往下掉落的驚動感。
然她面容卻是毫無懼色!
“宮中姐妹?”
她冷聲嘲笑,輕蔑的睨視腳下快要仰斷了脖子看自己的人。
“這宮里的女人向來只有一種關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風流醫圣。這有何好挑撥的?”
看著那些臉孔,暗自緊迫如袁洛星父女,座上賓看戲如徐錦衣,如老王爺祁錚……
最后是慕汐瑤從前的賤婢,如今被人恨在心頭,恨不得她灰飛煙滅的淑妃!
她笑聲似哭,幽幽的道,“袁洛星,你的皇后之位是迫丨害了前皇后才得來的,你以為你事事親力親為,盡心竭力的為皇上打理好后宮,就能取代慕汐瑤的位置嗎?”
“你閉嘴!!”袁洛星恨極了誰在她面前提起那個名字。
那人已經死了!她才是皇后!!
“這便動怒了?”慕容嫣怎可能會閉嘴?
早晚都是要死的,她不過是給自己選了個比較體面的死法。
“左相到底是沒有教好啊,身為皇后喜怒形于色,真真致命!皇后,哈,你捫心自問,你配么?”
袁洛星氣得發抖,臉色都鐵青成一片,正要上前走近去與她爭辯,袁正覺橫手一擋,先道,“老臣教女無方是老臣的罪過,可若慕容絕大人今日也在此的話,叫他看到皇貴妃娘娘如此瘋癲之相,會作何想法?”
慕容嫣不以為然,輕挑起眉梢,任由自己在風勢越大的高樓上搖搖欲墜。
她笑顏,“所以本宮慶幸,這京城上下,宮中里外,本宮能有今朝的一切,都是本宮憑自己的手段得來,而今我將欲死,非我失心癲狂,那句‘君要臣死’,左相大人莫非不懂?”
逼死她的人是皇上,是祁云澈!而非下面的任何一人!
“皇上來與不來,我無所謂。”
她只是不想任由自己的性命被他人拿捏,故才有此一舉。
做不了他心愛的人,至少要做從他掌心里飛出的鳥兒,不讓他擺布!
把目光放在那身著華袍,貴氣雍容的女子身上,慕容嫣高傲的喚她,“淑妃娘娘!不,我當叫你粉喬,慕皇后身邊的四婢之一。”
粉喬坐在嵌滿了寶石的寶座上,聞聲輕輕的抬首向高處望去。
不應,亦不否認。
她面露微微淺笑,如個置身事外的人,懷中襁褓里的嬰孩兒不時發出幾聲咿呀細語,她聽了便又低首,伸出手指逗逗她。
滿身柔和與慈愛。
可當她把小公主交與身旁的侍婢,抬手,宮人連忙將她的手托起,她起身,微揚了下巴,眸中含著笑,笑中帶著刺,對慕容嫣輕言細語,“是與不是,重要嗎?如今,我是淑妃。”
她竟然大方的承認了。
連袁正覺都沒想到的怔然!隨后才恍然想明白了什么……
她認了又怎樣?這里的人都不能奈何她。
宮中的禁衛軍任她調遣,連派人將此時稟告皇上,都是得了她開口,那劉茂德才邁步前往。
瞧,這些深宮里被瓊漿玉液滋養的女人們,她們成日圍繞著一個男人爭斗,可是呢……
僅僅因為她粉喬是慕汐瑤的婢女,她就能以這樣尊貴的身份卷土重來。
她回來,是為了給她的主子報仇神仙會所。
而在背后主宰這一切的,是皇上!
慕容嫣受傷的僵滯,眉間深深的擰成了一團,繼而忽然仰天大笑起來!
“淑妃?哈哈哈哈,敢問淑妃可還記得一個叫做心藍的婢女是怎么死的?”
此言一出,坐在席上的冷芊雅不受控制的輕顫了下。
再聽慕容嫣猖狂怨毒的話語聲響在頭頂上,“那個心藍,死得夠痛快了,只奈何死后凄慘了些,扔在枯井中尸身長蛆,潰爛發臭,可憐啊可笑,哈哈哈哈……”
她恨恨的盯著粉喬,目光中都是挑釁,“淑妃你說,那個害她性命的人何以蠢成這樣?既給了她個痛快的死法,為何不盡善盡美,莫非是為了存心讓誰不痛快?”
“慕容嫣!”
冷芊雅驚叫她的名字,驀地騰起,咬牙切齒。
罷了,都罷了……
才將大敗南疆而歸的緋玉堂兄還在太極殿跪著,倘若皇上還念冷家這些年為祁家天下鞠躬盡瘁,為他祁云澈肝腦涂地,豈會置之不理?
入宮乃她自愿,只要入了這幽怨深宮,是死是活,那都是她的命!
“心藍是我害死的!”
她認得鏗鏘有力,無怨無悔!
“無論我因何而入宮,如今人站在這里,頭頂德妃之銜,容不得你一個喪心病狂的瘋女人詆毀!”
冷芊雅灼灼瞪視慕容嫣,之后向粉喬看去,眼底帶著一絲愧疚。
“就算我不說,你當知曉她因何而死,是我下的手,我亦沒什么好辯解的,只我命人將她送出宮安葬,不想半月之后,有人在西冷宮發現她的尸首……誰在背后搗鬼,一查便知。”
害一人性命,與害十人性命沒有區別。
縱使這般,冷芊雅自認與慕容嫣、袁洛星之流不同。
將頭上以示四妃的那支寶釵取下,她無怨無悔的跪下,“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今,我自認不配當‘德妃’之名,還請睿賢王做個公斷,芊雅愿一命償一命!”
話畢,她緊握那釵,狠狠向自己的頸項刺去,便是眼不眨,手不疑!!
旁側的婢女隨之驚叫,嚇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就連祁錚都沒想到她性子剛烈至此!
一道暗影猛然從不起眼的角落里閃出,誰也沒看清楚冷芊雅是如何被制止,那身著黑色勁裝的男子已站定在她跟前,一手將她緊抓。
死是不得死成,冷芊雅亦被嚇住。
“莫慌。”抓住她的男子彷如鬼魅,對他陰冷笑道,“還未到你,勿要心急。”粉喬淡淡的看著她,無喜,無怒,仿佛并未被她此前那番說話影響。
那是自然了。
早在回宮之前,鬼大人就將這一切查明。
運送心藍尸身的那兩個都是雷格安插在宮內的人,聽的便是袁洛星的命令。
是她心生連環計,派人把心藍扔到那枯井中,半月后,再命人假裝途徑,發現那一事,給當時痛失孩兒的慕汐瑤一記重創!
這些女人,好歹毒的心腸……
默默按捺下心中痛楚,粉喬強擠出一絲偽裝的笑,“德妃姐姐肯認罪,我佩服非常,只宮有宮規,國有王法,并非你一句‘一命償一命’就能算了的,你求老王爺做主,不是與人為難么?”
“宮規?王法?”
慕容嫣站在高處輕視的望著眼下發生,冷冷嘲笑,“若真有王法和宮規,你有什么資格站在這里?”
粉喬回視與她,不再遮掩凡人尋仙路。
“是你們咄咄逼人在先,不與人活路,你們奪了皇上所愛,皇上讓我為我的主子討回公道,天經地義。”
她是粉喬,但她也是淑妃!
她戳破了這天窗,把話講得明明白白,她們能奈何與她?!
慕容嫣啞住,粉喬收回淡薄的目光,先是望了心如死灰的冷芊雅一眼,再看僵愕得不知所措的袁洛星,還有她身旁同樣滿面驚愕的袁正覺。
徐錦衣起身來,對著老王爺拱手一拜,再做了個請的姿勢,只道,“清官難斷家務事,老王爺,不如隨下官出宮小敘一杯吧。”
“好一個‘清官難斷家務事’!”
袁正覺勉色嗤笑道,“右相抽身的動作倒是快。”
“不然怎辦?”徐錦衣還對著睿賢王作躬身的動作,聞言勉強回頭來滿目惆悵道,“下官不得左相大人那么多顧慮,左相想把所有人拉著趟這渾水,那還有句話道:冤有頭債有主。”
“你——”
“老王爺,請吧。”
徐錦衣不理會袁正覺了,執意想將祁錚帶走。
若再有人攔他,恐怕他連那句‘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都講得出來。
這些年宮里的恩恩怨怨,朝中哪個不是耳清目明心中清楚?
如今時候到了,皇上要你們填命,與他相干啊……
祁錚又怎會不曉得袁正覺的心思?
他會回宮這一趟,全是在這半載之余,他的乖孫女兒,明月郡主祁紫涵多番修書于他。
祁紫涵身為明王妃,每日見祁明夏憂慮皇上所作所為,不得已,才想把祁錚請回來主持大局。
可今夜,將將聞他入宮,祁云澈就先行一步回了太極殿,有心躲避,已是給足他臉面。
當下見這一幕,朱雀暗衛親自現身,禁衛軍歸那名不正言不順的淑妃調遣,更在眾人面前親認,她就是慕汐瑤身邊的婢女又怎樣?
她就是要為主子報仇又怎樣?!
祁錚唏噓,搖了搖頭,對袁正覺道,“本王已是有心無力。”
那個祁云澈,已非他當年踏遍天下找尋的七皇子了。
而這大局,更不可能憑他一己之力扭轉。
放下手中杯,他起身來,環視了眾人,最后對粉喬道,“你主子得皇上一世獨寵,就是死也瞑目了。”
可那故去之人早已不在世間上,殺光了世間人,又能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