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策,素手天下

跪神臺,我和你互不相欠

第5卷2013年11月08日03:15尋書吧出品

許是外面落了大雪的緣故,寶音穿得比往日厚重些,靴子的邊緣還沾了正在融化的雪沫。

她一路走進來,踩了連串濕濕的腳印,成群的宮婢跟在她身后把貴重的地磚擦干凈,整個寢殿霎時變得熱鬧起來。

在王城呼奇圖這些時日,汐瑤與她相處越發親近禾。

起先眾人都以為這位看似柔柔弱弱,還不知打哪兒來的賽菡郡主會被草原上的混世女魔王欺負得很慘妲。

哪個不曉得寶音對大汗一往情深,那汗妃之位簡直是她囊中之物!

誰知道……

連日來瞬息萬變,這個面目如何看都似極了祁國人的賽菡郡主十分得汗皇寵愛,與寶音的關系愈發的好,連嫁衣都由寶音領著部族里的姊妹做。

換別人,不被她那根新到手的九節鞭抽花臉才奇怪!

對于汐瑤將寶音治得服帖一事,祁云澈覺得在情理之中,又有些意料之外。

或許女子間的往來相交,他們這些男人是不會真正懂的罷。

這會兒子正是隅中,汐瑤縮在被窩里不愿動,見寶音風風火火的來到床榻前,用她那雙明亮有神的漂亮大眼怒視自己……

以眼色相逼。

默得片刻。

汐瑤不情愿的挪了挪身子,一手撐起腦袋,仰頭把她從上到下掃視罷了,瞇著惺忪睡眸夸贊,“阿妹穿紅衣裳真好看,且是還能把那么多不同樣式的紅衣裳都穿出各種風采,阿姐真是……”

寶音恨死她一副懶到極致的骨頭,咬牙道,“你若再不起,我便連你的嫁衣也一道穿了!”

她真是想不明白,圖亞怎會喜歡這樣邋遢懶散又不知收斂的女人!

睡到這般時候還不起也就罷,竟還要在床榻上……

心里還沒腹誹完,汐瑤勉強坐起身,問她,“食過早飯了嗎?沒有的話就一道食吧,嫣絨做的小菜可好……”

那‘好’字還沒出口,寶音驀地從宮婢手里取過擰干的熱巾,不耐的給汐瑤擦臉。

她力氣自小就大,才不顧哪個哇哇大叫,拎小雞似的再將人提起,雷厲風行的對身旁的侍婢道,“給賽菡郡主穿衣

凌歌飛墨站在旁邊對她舞動爪子,得她一記兇光,竟是被瞪得缺了幾分豹子膽,不敢向從前那樣上前與之較高下。

整個寢殿里只有寶音無情厲聲,“晚起貪懶的人是沒資格食早飯!”

被宮婢圍繞著穿戴的汐瑤嗚呼哀哉,她這個阿姐做得真是沒有威嚴……

這廂熱鬧非常,祁若翾身邊的小虎子公公從瑯沁閣行了來,說是皇上將將起身,請賽菡郡主過去一道用早飯。

寶音一聽,不僅沒有放人,更兇神惡煞的沖大祁皇宮里的總管太監吼了一通。

她知道祁若翾沒當女皇之前與汐瑤私交甚好,可從前她也是皇太女,再者這里是蒙國,不興她們大祁那一套。

還要小虎子轉告女皇,身為一國之君,更當有國君的風范!

字里行間倒與那干讓祁若翾頭痛的大臣沒差。

小虎子雖自小到大只認祁若翾一人,可在宮里的時候,亦是在不少妃嬪宮里當差,論潑辣,那袁雪飛也未曾這樣厲害過。

他被訓得灰頭土臉,便向汐瑤投去求救之色,卻見她自身難保,只好貓著腰,灰溜溜的退了出去。

汐瑤大嘆阿妹在人前不給自己面子,心里記掛祁若翾初來蒙國,吃不慣這里的食物,使了嫣絨和雪桂過去伺候,只道她午時再去瑯沁閣。

穿了衣,梳洗方畢,又匆匆果了腹,汐瑤帶著心藍,和寶音一道前往跪神臺試嫁衣。

建在王宮東面畫星湖上的跪神臺,乃呼奇圖王城的最高處。

初時此臺共十層,每層有不同的用處,再往上,只有功績顯赫的汗皇在死后,會以九丈為準向上堆建,每層的浮雕紋案各不相同,記載著那代帝王生平大事,故而說它是帝王的豐碑亦不未過。

如今,跪神臺已有上百丈,據說不管站在王城的何處,只要向那方看去,都能望見它高聳矗立,風雪無撼。

站在高塔上,自能俯覽整個國都。

然,也只有每代汗皇與汗妃能去到最頂端,欣賞這浩瀚天地的曠闊。

汐瑤初來呼奇圖時,祁云澈曾經邀請她一道上去。

奈何她粗粗望得一眼,就被那高高的架勢嚇到,要靠兩腿走上去,爬到頂非斷了不可!

遂,人是委婉拒絕了。

汐瑤相信,祁云澈也會在蒙國建立豐功偉業,死后以九丈筑臺,流芳百世。

跪神臺不似禁地,除卻第十層專為汗皇登基所用,不允哪個隨意上去,以下的每層都有別的用處。

祭祀,宮宴,內侍官的訓練,還有重大的活動等……統統在此舉行,偶時還會在節日里打開王宮大門,放百姓們進來一起享樂。

大婚行禮在第九層,之后的酒宴在第五層,近來各個等級不同的宮婢們上上下下的忙碌,十分的熱鬧。

幸好這天不過是試嫁衣,汐瑤只用和寶音去到第七層便可。

醉酒外加早起,對她那一身懶骨頭來說,自是少爬一層是一層。

本昨日她邀了祁若翾同來,可寶音卻阻撓了。

她道祁若翾畢竟是祁國的國君,今時不同往日,汐瑤是要成為汗妃的,祁云澈還沒看到她著嫁衣的模樣,怎能讓別國的君主先看了去?

此說法弄得她哭笑不得。

一路說笑著來到跪神臺,已有不少內侍官往來忙碌于沿途。

下了整夜的雪,無風,每次呼吸卻都能吐出濃濃的霧氣。

汐瑤站在畫星湖前,向遠處的神臺仰望,內心說不出的震撼。

畫星湖是極為規整的圓型湖泊,邊緣以白玉石鑲嵌,上面雕刻著精美靜謐的花紋,湖面上毫無漣漪,靜得如同一面鏡子,將頭頂蒼茫的天空倒影其中。

而跪神臺,像是一根直頂如天的針,巍然的定在這湖泊的中央。

單只站在湖邊向上望去,給人一種無法形容的壯闊和神圣之感。

從湖岸通往神臺有九條道路。

其中三道為宮婢和百姓所走,三道給貴族和大臣所走,余下的三道只有登基、祭祀大典和汗皇大婚才能通行。

這九條道路的造型又各有不同,汐瑤跟著寶音走貴族專行的那一道,由黑色的巖石所建,古樸厚重,直渺渺的通往跪神臺底層九個入口的其中之一。

跪神臺,顧名思義,是用來向天神膜拜的高臺。

大抵蒙國的皇族認為,用歷代皇帝的功勛筑高臺,離天越近,心便越誠懇。

可是九天之上真的有天神存在么?

若沒有,汐瑤又是如何回到另一個截然不同的十年前,重新活著一遭的呢?

步入高臺時,她忽然在心里這樣想……

接下來就比較順利了。

從一層登上第七層,每層的布置都不同。

一層是內侍官和女官、宮婢學習禮教的地方,故而桌椅許多,看起來像個學堂。

二層和三層用以各個部族的族長議事,蒙國并非只有十大部族,若真要算起來,尤其開春和入冬前,這兩層可謂人聲鼎沸。

越往上,人越稀少,往來的宮婢穿戴都變得高級了許多。

來到第七層,這一層中間寬敞,邊緣有無數個房間,是貴族女眷,公主郡主行成人禮的地方,由此,各種擺設裝飾色彩艷麗,有幾分女兒家閨房的意味。

寶音將汐瑤帶到其中最大的一間,走進去,便先看到支在木架上的艷麗非凡的嫁衣,和嫁衣后,整片露天的闊臺。

那嫁衣融合了蒙國與祁國的特點,鮮艷得奪目的紅上,栩栩如生的金鳳翱翔其上,像是隨時會從中飛出,穿破九霄云天,又或者,帶著穿上這件衣的人一起涅槃。

繡工精美的寬腰帶上,百花齊放,綻盡天下之美。

馬蹄窄袖的邊緣用質感略硬的布料翻了邊,上面同樣有好看的刺繡雀鳥花紋。

那幾只靈性十足的鳥兒姿態各異,像是在朝賀那只鳳凰似的。

裙擺看似與尋常蒙族女子穿的并無分別,但只消繞到嫁衣后方去看,才發現裙擺后足有幾丈長,寸寬的金邊如同畫框,把繡在紅綢上用金絲堆刺的錦繡河山框裱于其中。

汐瑤看得怔怔發愣,這是她見過的最美的嫁衣,無法想象自己將它穿在身上會是什么樣子。

她將會在與祁云澈成婚的那天穿上它……

她要嫁給他了……

見她整個人都看呆了,寶音得意的揚起笑容,“如何?可是比你在藏秀山莊那件好多了?”

冷不防,汐瑤忽然將她抱住,激動的說,“謝謝你!謝謝你!!我實在是太——喜歡了!阿妹,阿姐好喜歡你啊……”

不知可是經歷的太多,也許前世就嫁過一次,抑或者是因為時時想著體內一年之期的毒,更或許她比誰都知道祁云澈對她的感情,所以……

所以她對大婚始終看得很淡,淡得近乎沒有任何過多的期待。

直到這一刻,她被這襲華袍所驚艷!

這讓她想立刻將它穿上,想從鏡中看到自己出嫁前的模樣,更想讓他看到。

寶音被汐瑤熊抱,她極不習慣,嚷嚷著把她推開,面上盡是嫌惡。

罷了喚來宮婢吩咐,“幫賽菡郡主穿衣

她語氣冷冰冰的,板著長俏麗的臉容,之后又看看嫁衣后那大片露臺,上面還堆積了一層厚厚的白雪。

猶豫了下,她才對汐瑤說,“這里就是這樣,有些冷,要怨就怨圖亞把大婚定在冬月,我在外面,待會兒叫人再拿幾個暖爐來,好了叫我

說完就轉了身,不近人情的模樣,生怕別人看出她的心思。

汐瑤開懷對心藍道,“你看她害羞了

以心藍的身份,自不會對寶音品頭論足,只笑容滿面的點頭偷笑。

心里早就對她們姑娘從前的情敵釋然許多了。

起初四婢都極其討厭她的,身為蒙國的皇太女,囂張跋扈不說,還屢屢來到祁國,出現在姑娘面前示威。

明明七爺心中只有姑娘一人,就算她是蒙國將來的女皇又如何?

可是幾番波折,輾轉變化。

只道那慕家姐妹三人,最俠肝義膽的二姑娘卻是最藏而不露,禍心深種,在河黍張家差點反咬了汐瑤一口。

而慕汐靈卻看淡世事,為自己活得坦蕩,不為前塵那些糾葛恩怨所擾。

世事難料,人心難料。

那么寶音呢?

無人看到,她在將將轉身背對的那剎,眉間不經意露出的苦澀和恨……

痛的并非是就這樣將心愛的男子拱手于人,而是她對他的情,換來的只有難以言喻的傷害。

狼峰下。

白雪皚皚,群馬奔騰。

獵鷹盤旋再蒼茫的空中,然后發出尖嘯的叫聲,以身劃出優美的弧度,為它的主人指引方向。

馬蹄飛踏,所到之處生生將厚厚的白雪踩出一條寬闊的道路來。

羽箭在手,置于彎弓之上,對準落單的白狐。

松手,破空,正中目標。

侍衛飛快的前去將那只獵物捧回,送到祁云澈的眼前,他低首望了一眼已經斷了氣,身上插著兩支箭的白狐,再看看左側遠處的冷緋玉。

二人是心照不宣。

陳月澤不羈的調侃道,“從小比到大,還好沒看上一個女子,不然可真是說不清楚了

近處的顏朝聽了,亦是笑語,“是嗎?可本王怎么聽過一個傳言,有個妙人兒最初是先看上冷世子的?”

和他策馬并肩的岱欽一聽就覺出蹊蹺。

他五大三粗,不想這會兒倒是心細,詫異道,“還有這一說?!”

沒等祁云澈開口,冷緋玉立刻變臉,俊容上爬滿惶恐,“諸位莫拿我打趣了,我家有只千年醋壇,再說下去,怕是酸味會飄到北境來

引得眾人大笑,格爾敦問道,“冷世子不是明年二月初才大婚么?”

“是啊陳月澤接道,“不過這個懼內的毛病是早早就落下了的,且是沒得治

冷緋玉不反駁,由得他們笑個夠,只看著祁云澈,昂首說,“懼內有懼內的好處,再言本世子也并非一人

他有伴同行。

祁云澈含著淡笑,搖了搖首,猛地抽出一支羽箭,駕于弓上對準冷緋玉就放出——

冷緋玉只比他慢了半拍,瞬間神色微凝,同是彎弓放出一箭!

兩支箭竟是在空中相撞彈開,誰也沒傷著誰,一剎的驚心動魄,叫其他人看得心驚膽戰,半響回不過神。

有的人,如第二部族剛繼任的年輕族長,嘴都不覺張開,忘了要合攏。

剛才那幕,是玩笑,是巧合?

終歸是生死一線,驚動非常!

就連顏朝都被大汗突如其來的舉動弄懵了,后怕的想,還好沒事……

祁云澈和冷緋玉相隔約百步的距離,相互對望,誰也不言語,氣氛忽而變得怪異。

偌大的狼峰腳下,幾十人的狩獵隊伍,鴉雀無聲。

半響得陳月澤大笑聲打破這方安寧,他輕松道,“莫慌,他們早習慣這么玩兒了

聞言,蒙國一眾人馬首是瞻的看向他們的大汗,見他親自御馬靠近冷世子,二人看對方的神情里只有英雄惜英雄,才是松了口氣。

天空中一聲陌生的鷹嘯由遠及近,貫穿云霄,劃破天際。

抬首看去,除了祁云澈的鷹之外,居然不知從哪里又飛來一只。

鷹素來是天上的霸主,豈容同類擅自闖入?

眨眼功夫,兩只猛禽已在高空中激烈的爭斗起來。

天光蒼白,卻有些刺眼,顏朝以手遮目,向上看去,嘆道,“這可是難得一見的場面

格爾敦也道,“大汗的鷹雖體態小些,卻靈敏矯捷,行事沉穩,眼下雖落下風,但其實是在消耗那只鷹的體力

他頭頭是道的說完,卻聽岱欽不確定的說,“我怎覺得那只鷹有點像胡狄大王赫連弛贊那只,你們看,它只有左翅一端是白羽,真是越看越像

話剛說完,只聽又一聲長嘯,祁云澈的鷹竟啄瞎了那只鷹的一只眼。

顏朝這才注意到那鷹爪上抓有一物,忙道,“不好,是來送信的!”

祁云澈俊眉一折,遂將自己的獵寵招了回來。

同時,赫連弛贊的鷹把爪中的密信扔給他,揮動著翅膀在空中懸了兩轉,才是不甘遠去。

格爾敦冷哼了聲,“小小胡狄,一只來送信的鷹也敢向我陛下挑釁

真是不知死活!

照他的性子,應把那畜生用箭射下來才好!

祁云澈卻在看了那張字條后臉色大變,道了聲‘回宮’,人已先往王城方向狂奔而去。

“怎么回事?”陳月澤古怪道。

莫說他,其他人哪個都沒反映過來。

胡狄大王的來信……

冷緋玉仿佛想起了什么,復雜的眼色不經意與顏朝撞在一處,見他神色與自己無差,心下陡然!

忙揮鞭趕回!

能讓祁云澈如此慌亂的只有一人,而之余胡狄……

跪神臺上。

汐瑤換好了嫁衣,描眉上妝,做好這一切準備,再站在鏡前,猶如換了個人。

鏡中人烏發挽髻,金色鏤空花案的額飾,層層疊疊的掩覆在她額頭上。

那一身紅袍如為她量身而裁,除她之外,無人再能穿。

靜好無雙的臉容上,明眸皓齒,紅唇誘人,煞盡人間芳華。

周圍侍婢們不由紛紛驚嘆起來,連心藍都忍不住道,“天啊,姑娘,你美極了!!”

是啊,美極了……

站在最角落處,雙手懷抱,像是在保護自己,又像是在抗拒眼前發生的這一切。

溢著笑容的面上再也控制不住的傷痛起來,這是她送她的嫁衣,她和她終于互不相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