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亭觀位于永慶府外十里,作為定西侯府供養的道觀香火算不上旺盛。
一個年輕的少婦扶著仆婦的手下車。
馬車上是定西侯府的標記。
五個道姑早就恭迎著。
“少夫人,您這邊請。”她們說道。
少婦微微點頭,在一群仆婦的擁簇下而行。
“姨娘她最近可好?”她開口問道。
觀主忙上前一步。
“周姨娘¨還好。”她低聲說道。
少婦停下腳。
“我去看看吧。”她說道。
觀主有些遲疑。
“莫要驚擾的了少夫人…”她說道。
“驚擾我什么,有什么能驚擾我的。”少婦微微一笑說道。
觀主不再說話,低頭躬身引路。
位于道觀最后的一處院子,門上上鎖,有兩個小童坐在門邊抓石子玩,看到人過來忙站好。
“開門吧。”觀主說道。
便有人上前。
門聲響動,還沒等打開,里面有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同時咚的一聲,有人撞在門上。
外邊的人嚇得忍不住后退一步。
“是云起來接我了?是云起來接我了是不是?云起?云起?不是,世子!世子!”
有婦人的聲音狂喊道。
“云起呢?我兒子是世子了!我兒子是世子了!他要接我回去了!你們快開門!我是定西侯府的夫人了!我是侯夫人!你們開門我要回府了!”
門被晃得山響。
少婦皺皺眉。
“這叫還好啊?”她看那觀主,帶著幾分不滿說道。
觀主尷尬的低頭。
“也不是天天鬧…”她低聲說道。
門內婦人的叫喊聲蓋過了她們的說話·門被晃得下一刻似乎就要掉下來。
“開門開門,我兒子是世子了!我兒子是世子!我兒子來接我回去了!”
門里響起婦人的狂笑。
少婦轉身就走。
其他人不敢停留,忙忙的也跟上。
“少夫人,要不要告訴姨娘,世子爺已經···”一個仆婦低聲說道。
少婦的腳步停了下,看了看天。
“已經三年了。”她喃喃說道。
眾人沉默不語。
身后周姨娘的狂喊還在繼續。
“算了,讓她以為有個冷心無情的兒子,總比沒了兒子強。”少婦說道,回頭看了眼。
要是周姨娘知道自己的兒子不在了·她的人生是不是也就沒了意義?
“活著吧,活一次也不容易,能活的都好好的活著吧。”少婦說道,抬起手。
仆婦忙仲手扶著。
一眾人呼啦啦的遠去了。
伴著少婦的馬車駛進定西侯府,管事婆子們紛紛涌過來。
“議事午后吧,大家先散了。”少婦說道。
婆子們忙笑著施禮,看著少婦向內而去。
謝氏依舊住在自己的院子里,但相比與以往空寂了很多。
沒有了來來往往的仆婦,沒了人氣,院墻似乎也沒了精神·看上去有些灰敗。
“看著點,都要過年了,這里要修整的精神點。”少婦說道,打量眼。
身邊的仆婦立刻應聲是。
“原本是要修的,夫人說人多吵到她念經。”一個仆婦低聲說道。
少婦輕輕搖搖頭。
邁進門,比外邊看起來,更加蕭條。
院子里一個服侍的人都沒有,安靜的似乎沒有人住。
就是大中午的看起來也讓人有些慎得慌,更別提晚上了。
一到晚上,這里都沒人敢靠近。
也不能說沒聲音·安靜下來仔細聽,一間屋子里傳出嗡嗡的聲音。
“母親,還是不出佛堂嗎?”少婦問道。
“是·夫人不出來的。”一個仆婦說道。
少婦嘆口氣。
她慢慢的走到一間小屋子的窗邊,透過窗欞向內看去。
屋子里昏暗,好一刻才適應了,便看到一個婦人坐在地上,背對著這邊,手里轉動念珠,聲音就是從她嘴里發出來的。
屋子里幾乎沒有擺設,只有一張桌子·上面擺著佛像·香爐,另有兩個牌位。
“這樣熬下去·可怎么好啊。”少婦搖頭輕說道。
“少夫人,這是夫人自愿的·也是沒辦法。”仆婦低聲說道。
少婦看著室內,那個婦人的身形已然佝僂,滿頭的白發,想起自己進門那年,還不是這個樣子,就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年···
她轉過身。
那邊能活著就是好事,而這邊,也許死了才是解脫。
她搖搖頭,抬腳邁步。
離開了這里,那種壓抑的悲傷總算散去,大家神情也變得輕松起來。
要過年了事情多,少婦坐在廳堂里好一頓安排家事,只說的嗓子發干。
“禮單給侯爺送去了,侯爺說,讓少夫人您做主就是了,不用給他看。”一個管事娘子捧著單子說道。
少婦點點頭,一面接過丫頭遞來的茶吃了口。
“懷哥兒呢?”她問道,“怎么好半日沒見他?是不是臨近年關,又頑皮逃學了?”
“沒有,講了書,正寫字呢。”仆婦忙答道。
少婦這才松口氣放下茶杯,接著拿起賬冊。
屋子里的人進進出出,小心翼翼,井然有序。
另一處定西侯的院子里,跟以前沒什么變化,來往的依舊都是年輕貌美的侍婢們,不時傳出女子們的嬌笑。
“侯爺,侯爺,給我寫一個給我寫一個。”
“侯爺,我也要嘛¨”
書房里,定西侯被七八個女子圍著,正在寫寫畫畫,笑容滿面,一面轉過頭。
旁邊的女子嬌笑著捧酒喂他。
定西侯一口喝了。
另一邊坐著四五個女子吹拉彈唱。
當真是洞天福地神仙所處。
“五少爺,小世子爺…慢點別跑”
門外傳來管家的喊聲。
打斷了屋子里的靡靡之音。
“父親。”
“爺爺。”
兩聲童聲響起。
定西侯站好,女子們忙四散站開,舞娘歌姬也忙收聲。
定西侯走出來,看到兩個男孩子站在院子里。
“父親。”十歲左右的那個恭敬的施禮。
“爺爺。”另一個四五歲的也學著大的那個有模有樣的施禮。
定西侯哈哈笑了,仲出手。
“來來,你們怎么一起來了。”他說道,就在廊下的錦緞墊子上坐下,旁邊是各色的鳥籠,里面鳥聲翠翠。
兩個孩子一左一右站在他身邊。
“爺爺。”小一點的說道,童聲童氣,“懷哥兒為什么要叫他叔叔?不該叫哥哥呢?”
定西侯哈哈笑了,將他抱起坐在膝頭。
“因為他要叫你父親為哥哥啊。”他說道。
懷哥兒似懂非懂。
“那為什么要叫他五叔叔?而不是二叔叔?”他又問道,“懷哥兒明明只有一個叔叔啊。”
管家咳了聲,招手。
“小爺,咱們快回去,先生要喊了。”他說道。
定西侯笑著擺手。
“因為啊,你還有大伯,二伯呢,他呢¨”他指著一旁站著的男孩子,很有耐心的笑道,“排行五,所以要叫五叔叔。”
男孩子哦了聲點點頭。
“那大伯二伯我怎么沒見過呢?”他問道。
定西侯看著他笑了。
“因為他們,跟你父親一樣,出遠門了。”他說道,伸手捏了捏孩童的鼻子。
院子里人散去了,定西侯一人坐在廊下久久未動,直到斜陽西沉。
“侯爺。”老管家微微佝僂著身形進來,“天涼了,別在外邊這樣坐著,進屋吧。”
定西侯似乎這才回過神,哎了一聲,慢慢的站起來。
“要過年了啊,要過年了,一年又一年啊···”他慢慢說道,似乎吟唱又似乎哽咽,背對著老管家,看不清他的神情,“過的真慢啊¨”
屋子里燈點亮,歌舞絲弦鶯聲燕語再次響起。
老管家默默的站了一刻,也慢慢的轉身走出去。
“是啊,過的真慢啊。”他喃喃說道。
夜空里一聲爆竹炸響,新的一年又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