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路紅顏

第二百四十章 相約下輩子

徐立忠偷偷觀察了鹿書記的臉色,見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荒草中的那座墳塋,神色悲愴、眼眶濕潤,魁梧的身軀似乎也在微微發抖,知道他此刻情緒很激動,便一言不發地帶著他繞過幾蓬荊棘和茅草,沿著一條若有若無的小道,來到了墓碑前面。

然后,徐立忠把手里提著的那個袋子放下,從里面舀出香燭、打火機、三個蘋果、三個桔子、三個梨子、三只小碟子、三個小酒杯、一瓶葡萄酒、一封五千響的鞭炮。

當摸到那件呢絨大衣時,徐立忠猶豫了一下,抬頭問道:“首長,這衣服舀不舀出來?”

鹿書記看了那呢絨大衣一眼,點點頭說:“舀出來。另外,你把鞭炮放進去,不要燃放,不要驚擾了她的清夢……她生前是很愛清凈的,不喜歡太熱鬧的地方!”

說到這里,他眼眶里的淚水終于控制不住,大顆大顆地滴落下來,同時聲音也有點哽咽了。

徐立忠也覺得心里酸酸的,眼眶也開始潮潤了。

再把所有的東西端端正正地擺放好之后,徐立忠知道鹿書記等下要進行的是一個極為隱秘的悼念儀式,即使親近如自己,可能也不宜在邊上看著,于是便懂事地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塵土,說:“首長,我先到下面去巡查一下,看有沒有人上山來。您這邊忙完了,就打我電話,我立即上來。”

鹿書記雖然對徐立忠極為信任,也知道即使他知道了這其中的內幕,也絕不會將它泄露出去。但是,他估計自己等下肯定會非常痛苦、非常傷心,他不想讓徐立忠看到自己脆弱、柔軟的一面;同時,他也知道徐立忠是個極為謹慎小心的人,輕易不去打探別人的,所以,如果自己不讓他走,他內心可能還會惴惴不安。

因此,他便點點頭,說:“你去巡查一下也好。另外,你去告訴下面的那幾位警察同志:如果有村民要上山,只需要好言勸阻一下,請他們等一等就可以了,千萬不能嚇唬他們,更不可以動粗。你去吧!”

待徐立忠離開這座小土坪、消失在下面的山道上之后,鹿書記彎下腰,重新擺了擺那些裝著蘋果、梨子、桔子的小碟子,又用打火機把香燭點燃,將三個小酒杯子倒滿紅酒。

然后,在縷縷青煙之中,他忽然跪倒在墓碑前面的水泥筑基上面,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頭,用低沉悲愴的聲音呢喃道:“趙涵,我的愛人!我的妻子!我來了,我來看你來了……我這輩子除了父母,從來沒給人下過跪。但是,面對你的亡靈,我必須跪下來,必須給你叩頭賠罪……趙涵,我是一個罪人啊!我毀了你一生的幸福,毀了你一輩子的前程……你什么都為我著想,什么都為我謀劃,卻唯獨沒有想到你自己……你要我怎么承受你這份大愛?你要我如何報答你這一份比天高、比海深的情意?……趙涵,我的愛人!你芳魂不遠,你看到我了嗎?聽到我的話了嗎?罪人鹿遠來看你來了,來向你請罪來了……今天是12月2日,是你的生日。我給你帶來了一件遲到了二十幾年的生日禮物。你九泉有知,一定要把這件禮物收下。現在是隆冬季節,你那邊肯定也很冷了。希望這件禮物能給你在那邊遮風擋雨,給你帶去一絲溫暖和慰藉……”

當說到這里時,他已經哽咽難言,雙手掩住臉頰,悲痛的淚水滾滾而下……

在跪著默默地流淌了幾分鐘眼淚后,鹿書記艱難地直起身來,掏出紙巾擦干淚水,然后彎下腰仔細看那塊花崗巖墓碑。

這塊墓碑上圓下方,上面是一個橢圓形的碑檐,可以遮擋風雨。

碑檐下面,是一張貼瓷的遺照。照片可能是趙涵精心挑選出來,并囑咐葉鳴在她死后貼上去的。照片上的趙涵,還是二十歲時的樣子,梳著一個清爽的馬尾巴發型,臉上露出甜美的笑容,目光清澈明亮,好像正在脈脈含情地看著伏在墓碑前面的鹿知遙……

當看到這張照片時,鹿知遙心里又是一痛:這張照片,正是當初他們讀大學時,趙涵送給他的第一張單照,也是趙涵自己最滿意的一張照片顯然,她是想把自己最美時的形象留在自己的墓碑上,期待她心里一直念念不忘的戀人,有朝一日能夠來這里看她,并能回憶起他們曾經在一起度過的那些美好的時光……

當鹿書記把目光移向照片下面的墓志銘時,眼睛忽然間瞪得老大,心里再次“砰砰”地狂跳起來。

只見在那塊平滑的花崗巖上面,從右至左刻著幾行詩句:“山高路遠,思念綿長;此身歿后,葬余東崗;鹿鳴呦呦,爀悲爀傷;魂其有知,永系北方!”

這首詩,肯定是趙涵在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時做的,及時她的墓志銘,又是她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寫給遠方的鹿知遙的絕命情書在這首詩里,不僅嵌上了“鹿遠”這個名字,而且告訴他:她這輩子一直在思念著他,盡管“山高路遠”,但這種思念一直就沒有中斷過;在她死后,一定要把她葬在東崗,讓她在九泉之下,能夠一直遙望北方……

更令鹿書記悲不自勝的是:即使在她快要死了的時候,她還在安慰他,要他在知道了她的死訊后,“爀悲爀傷”,還深情地告訴他:如果她死后魂靈有知,一定會永遠系在他身邊……

這首簡單直白的小詩,卻像一把柔情的匕首,深深地刺進了鹿書記本來就已經酸痛不已的心臟,令他在一瞬間再次淚如泉涌,忍不住一把抱住那塊冰涼的花崗巖墓碑,將嘴唇伸過去,在趙涵那張貼瓷的照片上吻了吻,哽咽著說:“涵,你真是太善良了,太體貼了……你要我爀悲爀傷,但我做不到啊……我是一個黨員,一個唯物主義者,但是,你知道嗎?我現在很想一個人死后有靈魂存在,很想我們死后還能托生,并能夠彼此認出對方。如果真的有靈魂存在,趙涵啊,你一定要在那邊等著我!這輩子我沒有辦法娶你,沒有辦法和你做夫妻,那我們就相約下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