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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瓏去磨了墨,琳怡坐上炕幫長房老太太添了些茶水,“伯祖母,康郡王要住在我們家?”
長房老太太頜首,“康郡王回京的事外面人不知曉,怕消息透露出去,你父親只能連夜將他帶進我們家。等到福建的事有了底,也就好了。”
周十九在京里應該有許多去處,難道一個堂堂的郡王爺連個莊子也沒有?再不濟惠和郡主也能照顧他周全,怎么偏偏來到陳家。
“伯祖母,”琳怡服侍長房老太太吃了口秋梨膏,“孫女覺得在我們家里不妥當,”說著向外看了看,“只怕到時候二房會知曉,萬一誤了郡王爺的大事,我們不是成了罪魁禍首。”
長房老太太半瞇著眼睛,“聽蘭我已經讓人看起來了,現在又是入夜,你父親悄悄帶人進府,郡王爺始終遮著臉,應該無大礙,只是將郡王爺安排在偏院的西宅子怕是委屈了,”說著看了琳怡一眼,“這件事對你父親有好處,福建的事成了少不得你父親一份功勞,你沒聽到郡王爺說董氏的弟弟進了京,董氏一家就是那禿鷲,向來是不肯落了好處,我們再不爭恐怕要被姓董的吃了。”
周十九就是這樣,一開口就能咬住別人的脈門。
明知道他們家對董氏一族極度防備,就有意無意地提起。
現在連長房老太太對周十九也十分感激。
“去吧,去寫方子,讓人早些熬了。”
琳怡這才揮筆寫了疏風解表的小方子,廣藿香、菊花、連翹、地黃、板藍根、地骨皮,這樣的緩藥,婦幼皆宜。
方子才寫完。跟著去伺候康郡王的雪禾來道:“客人有些咳嗽,老爺讓奴婢拿些小姐做的梨膏過去。”
那是她親手熬給長房老太太的,放了不少的冰糖、蜂蜜。一個大男人吃什么梨膏。
琳怡抬起頭,“梨膏哪里管用。”
玲瓏看著自家小姐從開始的漠然,到現在的關心。不知道怎么的小姐這樣的變化,讓她背后有些發涼。
“廚房里還有豬肺吧?”
豬肺。
雪禾和玲瓏都是一怔。豬肺倒是有。那是買來給院子里的野貓吃的。
雪禾道:“今天早上吳三媳婦才留了一個。”吳三媳婦是一等心善,最喜歡照顧流浪的小動物。
那可是治病的好東西,“家里不是還有南杏和北杏仁嗎?放些南杏、杏仁、姜,煮好了給郡王爺送去。”
北杏仁是苦的,要泡好幾日才能做小咸菜用的,平日里下人都吃不了兩口,拿來給客人吃……這……雪禾面有難色。豬肺和酸杏、苦杏仁煮在一起。味道可想而知。
“這是止咳的好方子,煮好之后讓客人一口氣吃了,多蓋幾床被子,等到汗出透了,人也就好了。”
雪禾還站在一旁愣著。
琳怡露出溫和的笑容,“福建那邊但凡咳嗽都吃它養著,是極好的。良藥苦口利于病,這總比藥好。”
看著和善的六小姐,雪禾松了口氣,笑著道:“也就是六小姐。旁人說了,奴婢可不敢去做。”
等雪禾走了,玲瓏才悄悄問,“小姐。咱們什么時候喝過豬肺湯啊。”問起來又腥又臭的東西,誰能喝得下。
琳怡將方子上的墨跡吹干,這個只能去問周十九了。前世父親出事,她多少次遣人求見周十九,周十九連門也不曾開個縫,現在他自己找上門,她當然要盛情款待。
一碗帶著異樣味道的湯送來。
康郡王身邊的陳漢皺起眉頭,“這是什么東西。”
本來要蒙混過關的雪禾,只得硬著頭皮道:“是豬肺湯。”
看著眼前大塊頭臉色黑下來,不敢置信地看著雪禾,“你們府里吃豬肺?”
誰吃豬肺……
雪禾急忙解釋,“藥膳……是藥膳呢……尋常吃不到的,用溫火燉了好久,六小姐說了,客人吃了出些汗也就好了……您就放心端過去吧。”
眼前的人不為所動。
雪禾只得接著道:“我們家老太太平日里吃的酸棗仁點心,秋梨蜜膏都是六小姐囑咐我們做的,長房老太太吃了之后身子好了許多。我們家小姐是有名的女先生弟子,聽說客人也是知曉的。”不然怎么能讓小姐開方子呢。
聽到屋子里咳嗽的聲音,陳漢嘴角一抽將湯接過去,讓小丫鬟退下。
雪禾和雪梨不多話,只在外面的鹿頂房子里守著。
燈光下,裹在被子里的人昏昏欲睡。陳漢將湯送上前,“郡王爺,要不然小的嘗一嘗……”
一雙眼睛霎時睜開,陰影下的面容帶著濃濃的倦色。能做酸棗仁點心,秋梨蜜膏,桂花酸梅湯,到他這里就做了豬肺湯,陳六小姐對他還真是格外關照。
“爺,這……吃不吃得。”
客隨主便,看到康郡王點頭,陳漢盛了一勺送到康郡王嘴邊。
鹽也沒有放,真難喝,俊秀的眉毛微皺起來,不過似是有杏仁和生姜,的確能驅寒止咳。一口氣將湯喝了,才知道原來到了肚子里的湯汁也會不停地頂到喉嚨上。
周十九裹緊被子,眉毛舒逸地展開,仿佛絲毫不在意,“陳漢。”
廊下的人立即出來躬身道:“爺。”
“去謝謝陳六小姐,一定站在廊下,親口謝完才能回來。”
“是。”陳平的身影越走越遠。
被折騰了一圈,長房老太太特意交代讓丫鬟送一碗甜湯給琳怡。
喝過湯,肚子里暖洋洋的,琳怡也躺在枕頭上一覺夢周公去了,睡到半路,玲瓏卻來道:“康郡王讓人來謝小姐。”
她的夢再一次被打斷,“讓他回去,說我知道了。”
玲瓏吞了口吐沫。“他一定要在廊下親口向小姐道謝……”
故意的,知道她睡下了還這樣安排。
“不管他。”
問題是那大塊頭沉著黑鍋底的臉,一直站在院子外。想想都覺得可怕,這一晚誰也別想睡了,“小姐。他一直在那里,會不會被人發現啊。”
長房既然接待了康郡王。就要負責保密,當然不能鬧得人盡皆知。琳怡無力,“讓他進院子來吧!”
不一會兒低沉的聲音從院子里傳來,“我們爺將湯全都喝下了,多謝六小姐款待。我們爺說,進了陳家就要隨著陳家的規矩……”
這話……分明是來傳達什么意思的,卻只說了半句……
第二天早晨。長房老太太讓聽雪去煮一什錦雞片粥,琳怡才想起來那碗雞片是她昨天喂好冰在泉水里要孝敬給長房老太太的,這下好,便宜了貴客。
吃過飯,祖孫倆在屋子里說話。
過了正午,長房老太太派出去的人才回來稟告,“沒有打聽到舅老爺的消息。”
從三品的外官進京如果不是被皇上傳召,那就相當于是死罪,舅老爺已經不惑之年不會這樣做出這種危險的事來。
那就是被傳入京。
琳怡想到一件事,“前天晚上。大伯父肚子一人出去過,不知道與這件事是否有關系。”
說到陳允寧,長房老太太微微揚起眉毛,“董家人自然是喜歡你大伯父。”攬著孫女細細說,“二老太太董氏和你祖父在川陜時,生怕不能回來京里,將來也就只能依靠董氏一族,所以董氏早早就給你大伯在董氏族里找了門親事定下。后來董氏回來京里,看到京里的閨秀花了眼,就想著給你大伯討門更好的親事。董氏的心思是,娘家那邊打斷骨頭連著筋,京里她們一家卻無依無靠,若是能找門好親家,對她和你大伯都是有益。”長房老太太說到這里輕笑起來。
“畢竟是一家人,最是了解對方的心思。董氏一族連招呼也不打,就將沒有及笄的女兒送來京里,反正是姑表親,就讓二老太太將你大伯母又當媳婦又當女兒,在二老太太董氏面前侍奉兩年就和你大伯成親。二老太太董氏沒法子也就將侄女留下了,想著過兩年若是有好親事給侄女說了,侄女嫁個高門,你大伯也能再說親事,結果沒想到你大伯是個癡情種,將你大伯母認作了未婚妻般看待,兩個人花前月下有了牽扯,二老太太董氏只得咬牙將這門親事做了。”
想到陳允寧成親那天,董氏笑得抽筋的樣子,長房老太太就覺得痛快。
琳怡道:“所以董氏一族就喜歡大伯一家。”董氏族里既然嫁過來一個女兒,就不能白白浪費了這個關系,董氏一族當然愿意讓大伯承爵。
她前世臨死前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位伯父拿了爵位,莫不是二伯父和田氏都失算了?這樣想起來琳婉父女還真是相像,平日里都是不聲不響。
推算下來,林正青要去琳婉就合情合理了。
說完話,琳怡陪著長房老太太去花園里散步,其實是看西宅里的食客。
那食客經過一晚的休息,又復精神氣爽起來,只是眉毛很好看地彎了一下,然后看著桌子上的官服,“在福寧的時候刮破了,還不知道要怎么修補。”
琳怡沉下眼睛裝作沒聽到,四爪的蟒紋缺了條腿也沒什么,不正好見證康郡王是如何艱苦的死里逃生,想到這里,琳怡抬起頭臉上多了笑容,“白芍姐姐手藝好,讓白芍姐姐看看能不能繡補上。”
周十九仿佛早就知曉她會如此說法,漆黑的眼睛故意沉下來思量,“讓許多人知道不太好。”
琳怡早有準備,將玲瓏叫過來,“我的丫鬟也會,郡王爺不棄,就讓玲瓏在院子里簡單補好了再回去。”在她的地盤上就要聽她的安排,為周十九補衣服,日后說出去還當她想要攀龍附鳳。
長房老太太道:“丫頭手藝糙,還望郡王爺不要嫌棄。”
“哪里,”周十九似是想到了什么,含笑道,“這官袍是落水才壞的,來之不易,補個五六成就好。”
周十九輕翹的眉角如同黑夜里的月光,又似枝頭將要化開的冰雪,半暖還涼。
林家宴請的日子很快就來到了。這段時日福建情形緊張,京里的氣氛也壓得人透不過氣來,終于聽說解元爺的母親辦生辰,大家都卯足了勁兒要在宴會上露個臉。
長房老太太在門口看到長長的賓客名單,里面未出閣的小姐就占了一半,林府里更是鶯鶯燕燕聚在一起,滿眼的香衣鬢影,哪里能順風順水地將親事談成。
琳芳添了不少的衣裝頭面,大大的牡丹挑心溜著金邊,花心是一大塊寶石,垂底用瓔珞做了流蘇,還好琳芳脖子夠粗,否則真要被壓斷了。
琳婉穿著青色妝紗氅衣,遠遠看去如煙似霧般,臉上施了粉,顏色比平日里亮幾分,
琳怡還像平常一樣,只是身邊多了個能說會道的陸婆子。
三個人一起簇擁著長輩進了林家,林家老宅用青石雕了影壁墻,上面沒有吉祥的圖案,而是寫滿了林家子孫的題字,林大太太拿著鮫扇,笑指影壁墻上右上側的一塊,“這是留給青哥的。”
旁邊的夫人笑道:“如今大郎是桂榜排首,將來定博個兩榜出身。”
話是這樣說,從前也有人得了解元卻在春闈落榜。
聽著周圍人都在夸贊林正青,琳芳看向琳怡的目光不時帶刺,琳婉恭謹柔順只陪在長輩跟前眼睛連周圍也不敢多看一眼。
琳怡頗有些不放在心上。
林大太太皺起眉頭看陳六小姐,表面上像是個木頭做的人其實更能做出下作的事,青哥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想的,竟被陳六小姐迷的團團轉。
林家后院看似沒有怎么修葺,實則處處透著文人雅士之情,一處竹林竟然就在園子中央,里面擺著漂亮的石墩,已經有一群小姐圍在石桌前喝茶。
琳怡抬眼看過去。
冤家路窄,海御史家七小姐正和一位穿著氅金紗芙蓉衫的貴小姐說笑。
那位貴小姐抬起頭來。
寧平侯五小姐。
大家都湊在一起了。
四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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