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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隔壁的園中,夜風便起了。本是散酒氣,結果被夜風一吹,反倒是更暈了。
靈珊見狀便替明思裹了裹披風,“王妃,那邊有個亭子,去坐坐可好?”
明思頷首,兩人便到了北角的小憩亭休息。
靈珊放下竹簾擋了風,“王妃可好些了?”
明思一笑,“嗯,你也坐坐吧。”
靈珊笑了笑,在圍欄椅上坐下。
“你原先在針線房伺候?”明思同她聊天。
靈珊點頭,“進府時在內院做了兩年庭除,后來范嬤嬤就讓奴婢去了針線房。”
明思看過她做的活計,雖是針法普通,但的確是基本功扎實,還有些靈巧的小心思。在胡人繡藝中算是極不錯,也甚有天賦的。
遂笑道,“那現在可習慣?”
“怎會不習慣?”靈珊笑答,“王妃脾氣好,院子里的姐妹待人也和氣。活計也輕松,奴婢都覺著自己進了福窩了。”
明思笑看她,“怎么不說王爺?”
靈珊回答得極老實,“王爺原先也不讓丫鬟們近身伺候,范嬤嬤說了,只要咱們不犯王爺的忌諱,一切聽王妃的吩咐就成。”
明思一怔,笑道,“王爺什么忌諱?”
靈珊看了她一眼,低聲道,“原先在王庭的時候,聽說有人在王爺換衣時進去伺候,被打了十板子后來送了人。”
明思愣住,須臾,“什么人?府里的丫鬟?”
“不是,”靈珊搖了搖首,遲疑片刻,“是后院的。”
明思明白了,是榮烈原先的伺妾,遂頷了頷首。又問,“你同顎敏原先可識得?”
靈珊點了點頭,“識得,不過也只說過幾回話,不算極熟。她是伺候外院的,不是針線房的。”
明思笑了笑,“那如今相處可好?”
“挺好的。”靈珊頷首,“她脾氣好。也比奴婢會說話。原先在外院的時候,就沒聽人說過她一句閑話。她平素也愛幫人,性子大方,不愛計較。大家都挺喜歡她的。奴婢同她識得。也是有一回我送活計出去,結果不小心半路掉了一件,若不是她給奴婢送來了,奴婢就要受責罰了。”
明思微微一笑,“那這丫頭還真不錯,可惜那樣小就沒了爹娘,怪可憐的。”
“嗯,奴婢至少還有娘和幾個兄弟姐妹。如今雖是隔得遠,可平素一兩月總還有個書信。就算見不著。這心里還是安心的。”靈珊語聲里充滿同情,“奴婢有一回見著她躲在園子里哭,看著也可憐呢。”
“哭了?”明思微愕然,“何時的事兒?”
“挺久了,”靈珊蹙眉想了想,“約莫有三年多了,好像是她剛進府的頭年。哭得挺傷心的。想是想爹娘了吧。那時好像是望親節剛過,大管事放了話,讓府里有親人的都可探訪相見一回。奴婢見了我娘和妹妹回來在園子里頭碰見的。不過那時奴婢同她不熟,也不好說話就走了。后來隔了一年多她給奴婢送那掉了的活計,奴婢才認出是她的。”
三年多的前的望親節?西胡的望親節是九月月圓的頭一日,也就是九月十四。
明思輕輕頷首,陷入了思緒。
想了一陣顎敏后,她的思緒又轉到了另一件同丫鬟相關的事上。
那個去京兆尹報信的丫鬟定然不會是秋府的。可不是秋府的丫鬟又要冒充秋府的名頭,顯然是怕被人知曉真正身份。
明思懷疑過云芳。但又覺不對,首先云芳的手是斷過的,按秋老夫人的脾性,既然打斷了她的手,那定然不會舍得下本錢給她治得完好。其二。云芳若真要恨,也是恨她和秋老夫人,對秋池,云芳是有感情的。
可不是云芳,那秋府其他的她沒見過的丫鬟可能性也不大。
做這樣的事,一是為仇恨,二是求賞。
秋池平素雖不假顏色,但也從未苛待下人。仇恨定然是不可能,但這人報信之后也未領賞,那就更不可能是蒼郡秋府的下人了。
傷害秋池對這人有什么好處呢?
秋池一直都是不理俗事與人無尤的……
明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如果這人的目的不是秋池,那就是……自己!
心房某一處不可遏制的刺痛起來,明思伸手用力按住,半垂的羽睫下,眸光清冷而銳利!
“王妃,有人來了。”忽然,靈珊起身輕聲道。
明思抬首朝園門望去,一個粉色的熟悉身影緩步走了進來。
是榮眉,明思一怔,正要開口喚她,卻發現她垂著頭,手里似乎還拿著一個荷包香囊之類的東西,步履緩緩,似乎有什么心事的模樣。
走到園門內側十步就停下,看樣子好像有些緊張。
明思頓住口。
不多時,又有腳步聲傳來,卻不是一人。
七皇子的聲音伴著腳步聲傳來,“納蘭師長,就在這兒。”
納蘭笙?
明思再一怔。
接著是納蘭笙疑惑的聲音,“你真見了三種顏色的蘭花?”
七皇子似在點頭,“真的真的,就是這園子。納蘭師長你進去就看見了,我去叫小豹子。”
說完,腳步聲就小跑著遠去了。
看來她離開的這幾月還發生了不少事兒呢!
明思呆了一瞬便失笑,朝一旁愕然的靈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抿唇笑著朝外望去。
下一刻,納蘭笙的身影出現在園門處,兩側的燈籠紅光映出他白皙清俊面容上的疑惑之色。
在園門出頓了頓,還是邁步走了進來。
走進數步便一怔,偏首朝右一望,榮眉從陰影處走了出來,語聲有些羞澀,“納蘭五哥。”
納蘭笙呆了呆,很快便轉開了眼,斂容一禮,“九長公主。”
見納蘭笙這般執禮相見,榮眉似僵了僵,忽地上前一步,將手中物品遞上,似鼓足勇氣一般,“納蘭五哥,這個給你。”
借著燈籠的光亮,明思看了七八分清楚,榮眉手中拿得正是一個藍色的荷包。
納蘭笙卻猛地后退一步,目光垂下,頓了須臾,語聲淡淡,“微臣愧不敢受,夜深了,公主還是回去歇息吧。”
說完便轉身大步。
“納蘭哥哥――”榮眉驀地低叫了一聲,語聲間已有哽咽之音。
納蘭笙走了兩步,終于還是停下了腳步,卻未回首,“此處風大,公主千金之軀,若是此番出來受了風寒,倒是六妹妹的不是了。公主還是請回吧。”
榮眉怔怔地望著他,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卻沒有理會他方才這段話,語聲輕輕道,“方才揚木參將的話,五哥也是點頭的,不是么?胡人有好人,漢人也有好人,思思姐姐說過,眼下大家心中還會有芥蒂,可只要胡人不欺負漢人,皇兄仁政,待數十年數百年后,大家心中都不會分彼此,會像真正的兄弟姐妹,真正的一家人。十七皇兄原先還算計過思思姐姐,可如今思思姐姐已是十七皇兄最重要的人。我為何就不能喜歡你?你為何就不能喜歡我?”
納蘭笙身形僵直,還是未轉過身,只語聲淡然而沉,“公主,你年歲尚幼,身份高貴,微臣不敢高攀。”
“不!你說錯了。”榮眉含淚笑了笑,“喜歡一個人同身份有什么干系?你不是覺得我身份高貴,你是因為我是胡人的公主!是大皇兄下令活要見死要見尸,所以秋將軍才身死――可是,你能因思思姐姐而對十七皇兄笑臉相迎,因明歡同楊木參將把酒言歡,因納蘭府接受皇兄的差事,那你為何不能因我而接受我這個公主的身份呢?我年紀雖小,可我不是什么都不懂。我很早就是一個人過日子了,很多事情我都明白。我知道自己喜歡你,每回見著你都覺著心里很舒服很安心。我在宮里這么多年,除了夢里見著母后的時候,再沒有過這般安心的感覺。納蘭哥哥,我明白自個兒,我不是一時沖動――”
“公主,”納蘭笙突地打斷了她,轉身過來,清俊的面容上眉目異常沉靜。這種沉靜靜得太過,幾乎近似淡漠。
明思也看得怔住。
榮眉本是欣喜他的轉身,卻在見到他這般冷漠神情后,眼中還未綻放的喜悅便被凝注。
“我此生斷不會娶胡人為妻,”納蘭笙一字一頓,雖是輕聲卻如同無形重錘一般,“我此生最好的朋友死于胡人之手!情義不能兩全,我做不到其他,可我卻斷不會容自己娶胡人為妻,更不用說身份高貴如公主!”
榮眉驀地呆愣!
納蘭笙看了她一眼,轉身大步離開。
亭中的明思也呆住。
她猜到了開頭,卻未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她想過納蘭笙或許會窘迫或許會狼狽,或許會驚訝愕然,卻沒想到納蘭笙心里是這樣想的。
榮眉嬌小的身影在原地站了許久,似乎有晶瑩的水滴滴滴掉落土中。
良久之后,榮眉將手中的荷包放回了袖袋,抹了抹眼淚,轉身離去。
園子再度寂靜下來,只剩若有若無的風聲吹來深秋的絲絲寒意。
“王妃?”靈珊輕輕開口。
明思垂了垂眸,偏首看向她,“此事不可對人提及。”
靈珊點了點頭,“嗯,奴婢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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