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往事如煙下(七月炫影和氏璧)
小趙姨娘笑著道:“你二哥和你爹出去了。你爹暈過去了,你二哥帶他瞧大夫去了。”
顧遠南悶悶不樂地往院子外瞅了一眼,和顧遠北一起坐到午飯桌前,吃了幾口,又問道:“祖母呢?祖母怎么不出來吃午飯?”
小趙姨娘彎彎的柳眉蹙了起來,嘆氣道:“你們祖母生氣了,在屋里躺著呢。等她歇夠了,再起來吃飯吧。”
顧遠南和顧遠北便不再說話,低頭趕緊吃飯。
吃完午飯,顧遠南和顧遠北問小趙姨娘:“姨娘,我們還可不可以出去?”
小趙姨娘搖搖頭,道:“再等等吧,等你爹和你二哥說好事了,應該就無事了。”說著,小趙姨娘往顧老夫人的內室瞥了一眼。
內室里面,顧老夫人面若金紙地躺在那里,出的氣多,入的氣少,腦袋后面流出了殷紅的血跡,把大紅的枕巾染得紅沉沉的一片,卻不容易讓人分辨出來。
守在旁邊的兩個婆子呆呆地看著別處,不知如何是好。
小趙姨娘吃完飯,打發顧遠南和顧遠北回去溫書,自己進了內室,對屋里照顧的婆子和顏悅色地道:“你們去吃飯吧,這里有我照看就行了。”
兩個婆子如蒙大赦,趕緊對小趙姨娘屈膝行禮,出去吃飯去了。
小趙姨娘瞥了一眼枕巾上的紅痕,也不去料理,慢悠悠地拿了一本書過來。坐在顧老夫人床前看了起來。
外面顧遠東抱著顧為康,一氣奔到外院,命顧平親自趕車,去把宋大夫趕緊請進來。
顧為康便被安置在外院的武備院里面,這也是顧為康在外院的居所。
顧平先前已經派了一批人去請宋大夫,此時又親自出馬。在半路就迎到了宋大夫,一起往顧宅趕過來。
宋大夫見顧家的人這樣著緊,忍不住安慰顧平道:“老夫人一向身子健壯,不用著忙。除非是受了莫大的刺激,否則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顧平苦笑一聲。道:“宋大夫,這次不是老夫人,而是我們大都督。”說著,便閉目不語。
宋大夫會意地點點頭,低聲問道:“你們大都督,真的是病了?”
先前顧家有放出過風聲,說大都督顧為康被氣到了。舊病復發。
可是宋大夫卻是知道顧為康真實的健康狀況,并沒有被謠言所惑。
顧平閉著眼道:“是真是假,你等會兒一見便知。”
馬車一路疾馳,來到顧宅門外。
顧遠東在門口背著手逡巡來去,不時看向遠方。
見顧家的馬車終于過來了,顧遠東臉上的神色舒展了一些,忙上前一步,迎上了馬車,問道:“宋大夫來了嗎?”
宋大夫掀開車簾跳了下來,看見顧遠東一臉焦急的樣子不似作偽。心里也一跳,問道:“大都督在哪里?”
顧遠東趕緊領著宋大夫來到外院的武備院。
宋大夫看見顧為康滿臉通紅,人事不省,忙拿了針灸出來,在顧為康頭上的穴道上插滿了針。
過了一會兒,從有些空心的針頭里,滴出了絲絲血痕。
“大都督氣得爆血管了。”宋大夫看著從針頭里面冒出來的血跡說道。又轉頭看著顧遠東:“你到底是怎么把你爹氣成這樣的?”
顧遠東哼了一聲,道:“跟我有什么關系?他是被他娘氣的。”對著床上的顧為康撇了撇嘴。
宋大夫愣了愣,沒有再問話,伸手拔了針出來,又換上新的空心針。如今幾次之后,顧為康的臉上終于變得沒有那么紅了。
聽見顧為康發出輕微的哼唧聲,宋大夫抹了一把頭上的汗,對顧遠東道:“大都督沒有生命危險了。不過,他這次的病來得急,至于有沒有什么后遺癥,還要等他清醒了才知道。”
顧遠東也松了一口氣,點點頭道:“多謝宋大夫。”說著,又請宋大夫去內院,“老夫人還在內院,也是有些不好的樣子。”
宋大夫沒有說話,留下一個藥方,給顧平去抓藥去,便跟著顧遠東來到內院。
顧老夫人的院子里一片靜悄悄的,下人們都不敢出來活動,都躲在廂房,或是待在堂屋里面。
小趙姨娘一個人在里間內室陪著顧老夫人。
顧遠東帶著宋大夫一路走進來,忍不住瞪著眼問那些在外間侍立的丫鬟婆子:“你們站在這里做什么?怎么不進去伺候老夫人?”
外面的婆子趕緊屈膝行禮道:“小趙姨娘在里面親自伺候著,讓我們在外面候著就行。”
顧遠東沉著臉一腳踹開里面的簾子,看著小趙姨娘手里捧著一本書,坐在顧老夫人床前,輕聲念著,屋里的氣氛一片祥和。
宋大夫和顧遠東卻一走進來就同時聞到一股血腥氣。
顧遠東的臉色劇變,怒喝一聲道:“來人!”
外面的婆子趕緊進來,問道:“二少有何吩咐?”
小趙姨娘姿態嫻雅地站了起來,轉身看向顧遠東和宋大夫,將右手放在腰間,屈膝給顧遠東和宋大夫行了半禮,問道:“二少可是有事?”
顧遠東指著床上一動不動的顧老夫人,怒道:“老夫人這個樣子,你還有閑心念書?”
小趙姨娘一臉委屈地看向宋大夫,道:“娘不過睡著了而已。”
宋大夫一言不發地走過來,把了把顧老夫人的脈搏,眼睛看向顧老夫人的枕巾,眼睛瞪了起來:“二少,你不是說老夫人是摔著了?到底摔到哪里了?”
顧遠東走過來瞧了瞧,也看見了大紅枕巾上那暗紅色的血跡。皺眉道:“……好像是后腦。”
宋大夫趕緊將顧老夫人的頭撥了過來,赫然看見后腦勺上,已經是殷紅一片。
“怎么樣?嚴不嚴重?”顧遠東的心也提了起來。
宋大夫仔細檢查了一下,從自己的藥箱里拿了藥和紗布過來,給顧老夫人仔細情理過傷口,又包上紗布。才回頭對顧遠東道:“還好,比齊三小姐那會兒輕多了。而且老夫人一向身子骨結實,沒有大礙的。不過,”宋大夫嘆了口氣,“到底是年歲上來了。這失血過多,卻不好將養。且看著吧,以后別再氣著她老人家就是了。”
顧遠東沒有說話,卻只是橫了小趙姨娘一眼,便叫了外面的婆子過來吩咐道:“以后你們在這里專門服侍老夫人,不要勞煩姨娘。若是讓我知道你們偷懶耍滑,軍法處置!”
幾個婆子哆嗦了一下。忙齊聲應是,在顧老夫人床前守護起來。
“這間屋子,以后除了你們,別人都不能進來!”顧遠東這話,是對小趙姨娘說的。
小趙姨娘低頭站在一旁,不安地挪動了一下腳步,便屈膝福了一福,轉身掀開簾子出去了。
“記住了沒有?”顧遠東厲聲對屋里面的婆子吩咐道。
屋里的婆子再次應了聲是,顧遠東才罷了,看著宋大夫道:“既然老夫人這里沒什么大礙。還是跟我去看看大都督吧。”
宋大夫應了,把擦洗的藥和紗布都留給了幾個婆子,又吩咐她們去取一些補血的藥材過來,給顧老夫人熬藥膳。
“老年人,又失血過多,要慢慢地補。一下子補的狠了,反而會出漏子。”宋大夫最后交待了幾句。便同顧遠東一起出了院子,往外院去了。
來到外院的武備院,宋大夫又給顧為康量了一下血壓,對顧遠東道:“高壓還是有些高,低壓恢復正常了。我們現在能做的都做了。就等著大都督自己能夠醒過來了。”說著,又吩咐伺候的人,不要給顧為康用高枕頭,不要移動他,等他蘇醒過來,趕緊給自己報信去。
說完這些,宋大夫便收拾藥箱回去了。
顧遠東靜靜地坐在顧為康床前的椅子上,雙手交叉握在一起撐在下巴上,雙臂擱在膝蓋上,臉上如木雕石刻一樣。
顧平過來看了他幾次,直到天都快黑了,才忍不住問道:“二少,要不要吃晚飯?”
顧遠東搖搖頭:“不用了,我沒胃口。”頓了頓,顧遠東又道:“給我拿瓶酒來。”
顧平嘆了口氣,出去吩咐了廚房,做了幾個小菜,合著一瓶竹葉青,一起給顧遠東端了過來。
顧遠東沒有說話,讓顧平陪著他,一起吃菜、喝酒,菜都吃完了,酒還有半瓶。
顧平想再去要點菜過來,顧遠東擺手道:“行了,你回去吧。這里有我就行了。”
顧平還想再勸,可是想想這兩天來發生的事情,覺得還是讓二少一個人獨處一陣子為好,便收拾了碗碟出去了。
顧遠東一個人坐在屋里,拿著酒瓶對著嘴直接喝了起來。
沒過多久,床上的顧為康哼了一聲,似乎醒了過來。
夕陽透過窗欞照了進來,照得屋里的一切鋪上了一層暖洋洋的紅光。
顧為康輕聲叫了一聲:“靈均,是你來了嗎?”
顧遠東沒有說話,仰脖兒又喝了一口酒。
顧為康的鼻子抽了抽,似乎聞到了什么味道,睜開眼看了看,問道:“天黑了?怎么不點燈?”
顧遠東還是沒有說話,覺得身上有些燥熱,索性拿手將衣領扯開,拿著酒瓶從頭上灑了下去。
屋里的酒氣更濃,刺激得顧為康有些清醒了起來。
他睜開了眼,茫然地四處看了看,終于問道:“東兒,是不是你在那里?”
顧遠東方才出聲道:“是,我在這里。”
“你娘還是不愿意見我嗎?”顧為康的聲音里面,有著濃濃的失望。
“大都督,人的心都是肉長的,不是橡皮做的。你傷了我娘一次又一次,如今已經是沉疴難起,回天無術了。——我求求你,放我娘一條生路,不要再糾纏她了,好不好?”顧遠東頭一次,帶著哀求對顧為康說道。
顧為康聽了顧遠東的話,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道:“我真的錯了嗎?——她是我娘啊。東兒,你也是做兒子的,你說,如果將來,你娘看你的妻子不順眼,你要怎么做?”
顧遠東嗤笑一聲,道:“不會的,我娘絕對不會看我的妻子不順眼。這種假設,你就不要套在我身上了。”
顧為康沉默了半晌,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道:“是,你娘比我娘要強,出身好,性子脾氣也好,誰給你娘做兒媳婦,是三生修來的福氣。”頓了頓,顧為康又道:“可是那是我的娘親,就算她再不好,做再多的錯事,我都不能嫌棄她,拋下她。你明白嗎?東兒。兒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貧。無論她做了什么,她永遠是我的娘親,這一點,無可更改。——東兒,你比我幸運,你有一個明理的娘。好好珍惜吧。”說著,顧為康閉上了眼,再不說話。
顧遠東猶豫了一下,終于忍不住問道:“李家的事,到底是怎樣的?——李家跟我們顧家,到底有什么關系?”
顧為康閉著眼,只說了一句話:“李家的姑太太,是我爹以前的原配正室。”
顧遠東一頭沖出了顧宅,騎上馬,往長街上奔去。不知不覺中,他來到了齊家的大宅前面。
顧遠東下了馬,來到齊家門前,敲響了大門,要見齊家大少爺齊意正。
齊家的門子見是顧二少,趕緊開門讓他進去了。
齊家的人剛吃了晚飯。
顧遠東直接來到齊意正的屋里,卻看見齊意欣正在那里收拾東西。
“東子哥,你怎么來了?”齊意欣回身看見顧遠東,欣喜地叫道。
顧遠東像是跋涉許久的旅人,終于到了目的地一樣,一頭栽在齊意正房里的大炕上,熟睡起來。
齊意欣沒有辦法,只好讓人打了熱水進來,就近照顧顧遠東。
齊意正吃晚飯的時候被人叫去了上官家,還沒有回來。
齊意欣也不敢丟下顧遠東,只好守在他身邊。
過了良久,天色完全黑了下來。
齊意欣捻亮了油燈,坐在炕邊的錦杌上,疊起齊意正的衣裳來。
幾聲混亂低沉的聲音,從顧遠東的嘴里緩緩吐出,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也只得這兩個字,在唇邊纏綿,在心頭縈繞。
齊意欣默然了半晌,輕輕拿起了一旁銅盆里臥著的雪白毛巾,絞干了,跟顧遠東擦臉。
從他古銅色寬闊的額角,到他緊鎖著的兩道劍眉,再到緊閉的雙眼,眼周長長濃黑的睫毛,高挺筆直的鼻子,緊抿的雙唇,還有唇邊間或傳出的囈語。
像是有千言萬語,卻無從說起。
滿腹的心事,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都濃縮在這唇邊心底的兩個字上。
意欣。
意欣。
齊意欣一陣心悸,將毛巾放回銅盆里,背靠在床柱子上,呆呆地看著屋頂的藻井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