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鎮長沒來?”
陳霞又問了一句。.
周子其嘆了口氣,說道:“他呀,現在在工地上。七天……要是雨照這個樣子下下去,七天想要完成任務,恐怕不大可能了。”
陳霞的臉色便鄭重起來,認真地說道:“周書記,越是下雨,這個任務越是要完成。真要是出了什么事,就很被動了。”
周子其臉上微微變色,遲疑著說道:“陳主任,你也知道,雨太大,水位上漲過快的話,混凝土沒辦法澆灌的。”
“所以你要多做一手準備,實在不行,那些大窟窿也要用麻袋和石頭填進去,總比什么都不做要強。”
陳霞雖然沒有在鄉鎮干過,但身為湖區縣的干部,對于防汛抗洪工作絕不陌生。用麻袋裝土和石塊補窟窿,不是正途,但逼不得已的時候,也得用這辦法。確確實實比什么都不做要強。
周子其忽然就很郁悶,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他還真打算把我們這些人都干掉啊?”
陳霞瞥他一眼,淡然說道:“關鍵要看你是不是給他機會了。”
周子其憤憤地說道:“再怎么說,這云湖也不是誰家里開的吧?黨的領導,總還得要講的。”
陳霞輕輕搖頭,沒有再說。
她和周子其的關系,談不上多么的密切,最多也就是因為陸玖的緣故,大伙算是一條戰壕里的戰友吧。周子其為人剛愎自用,陳霞也不愿意和他牽扯太深。
在陳霞看來,官場上要想走得更遠一點,順勢而為是至關重要的。總是想要讓別人來適應自己,除非你真到了那個份位上,不然注定有一天會碰得頭破血流。
見陳霞沒有和自己繼續閑聊的意思,周子其也很識趣地閉上了嘴,從隨身攜帶的黑色公事包里掏出筆記本和鋼筆,擺出了做課堂記錄的架勢。
陳霞忽然又微微一笑,說道:“周書記,這堂課,我建議你還是要認真聽。有些東西,真的很新鮮,資本主義的觀念,和我們就是不一樣。”
周子其雙眉輕輕揚起,投過去一個征詢的眼神。
他來聽這堂所謂的公開課,完全是給范鴻宇一個面子,擺出紙筆,也是裝模作樣,難道還真的會認真聽講不成?
卻不知陳霞這話,是何種含義。
陳霞卻又是淺淺一笑,不再吭聲。
官場上,就講究個悟姓。周子其要是悟不透,那就證明他的水平就這么回事,在鄉鎮當個一把手還行,曰后陸玖若是高升,周子其只怕就會跟不上陸玖的步伐了。
周子其的腦子便高速運轉起來。
陳霞這種故作高深的樣子,實話說,他真有點看不慣。然而此時此刻,卻又不得不認真思考陳霞的話里到底有何內涵。
這個女人,始終能得到陸玖的寵信,絕不是沒有道理的。
據周子其所知,陸玖在外邊的女人,不止陳霞一個,陳霞算得是年紀最大的一位,卻又是得到好處最多的一位。
沒有點真本事,光靠在床上發浪,怕是不成。
隨著上課時間臨近,在外邊抽煙閑聊的干部們陸陸續續走進教室,很快,偌大的教室就被擠得滿滿當當,怕不有一百多人。
只有第一排的位置還空著。
人多了,教室里反倒變得安安靜靜,不再有人交頭接耳講小話。
陳霞卻起身走了出去。
不一會,走廊上又響起腳步聲,只見陳霞引領著十來位縣領導和香港專家走了進來。
教室里嘩啦啦一陣亂響,大伙都站了起來,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一位四十來歲,穿著黃色格子襯衣的男子走在最前邊,范鴻宇還落后一個身子。無疑,最前邊的這位就是香港專家團的要緊人物了,周子其記得,香港專家團的領隊,叫做董全慶。
縣政斧的文件中,介紹過這些專家的姓名姓別和基本履歷。
讓周子其意想不到的是,緊隨范鴻宇之后的,竟然是謝厚明,再其后,是齊正鴻,齊正鴻身后,則是新晉縣委常委的李文翰。縣政斧其余幾位副縣長,除了魏清平,都到了。
魏清平是縣防汛抗旱指揮部的常務副指揮長,天降大雨,他得在防汛抗旱指揮部坐鎮,萬一發生險情,可以第一時間趕赴處理。
只是沒想到謝厚明與李文翰都到了,他倆似乎并沒有非要過來聽課的理由。縣人大主任和政法委書記和經濟建設沒有太直接的瓜葛。
周子其一邊使勁鼓掌,一邊目不轉睛地望著范鴻宇,希望范縣長能夠察覺自己的“存在”。不過周子其隨即就失望了,范鴻宇的目光,自始至終沒有在他臉上做過特別的停留。
說起來也是,在場的縣級領導都有將近十人之多,正科級干部則多達二三十位,范縣長又豈能單獨對周子其有何特別表示?
范鴻宇禮讓董全慶在第一排居中位置坐了,自己在一側相陪。
陳霞走上講臺,做了簡單的開場白,然后恭請范縣長給大伙作指示。
教室里,掌聲再次響了起來。
范鴻宇的講話也一樣的很簡短,只是大致介紹了今天的課程安排和幾位主講香港專家的基本情況,要求大家認真聽課,遵守課堂紀律,便即邀請專家團領隊董全慶教授上臺給大伙上第一堂課。
董全慶也不客氣,微微向范鴻宇點頭致意,大步走上講臺,二話不說,拿起粉筆就在黑板上寫下一行大字——資本家賺錢的理念!
前來聽課的干部都嚇了一跳,禁不住面面相覷。
有沒有搞錯啊,這里可是云湖,不是香港!
董全慶毫不在意大家驚訝的神情,挺直身子,以很標準的普通話朗聲說道:“同學們,我們今天要探討的第一個課題,就是有關資本主義社會那些著名的大資本家賺錢的理念!”
周子其震驚之余,忽然發現,坐在他身邊的陳霞,已經攤開了筆記本,很認真地在上邊記下了大標題。陳霞的字寫得很漂亮,和她的長相一樣,嬌柔嫵媚。
周子其腦海之中靈光一閃,頓時就領悟到了陳霞剛才和他說的那番話,到底是何種內涵,馬上拿起筆,鄭而重之地在筆記本上將標題記了下來。
上午安排了三堂課,每一堂課,周子其都做了十分詳盡的課堂筆記,精神高度集中,全神貫注,似乎生怕漏掉了任何一句重要的內容。
陳霞也是一樣。
第三堂課結束,差不多就到了飯口。
周子其又發現了一個“新鮮事”,縣里安排的中餐地點,竟然就是一中的教職工食堂,并且不是擺宴席,而是每人一份飯一份菜一碗湯,最簡單的工作餐。
不管是縣長,縣人大主任,香港專家還是普通干部,俱皆一視同仁,誰也沒有絲毫特殊。唯一的特殊,或許就在于香港專家的菜肴,沒有放多少辣椒。
香港人,不習慣吃辣。
這也太摳門了!
周子其簡直無法想象,縣里就是這樣招待香港專家的。
范鴻宇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奇葩啊?
但那些香港人看上去,卻沒有絲毫不悅,反倒一個個吃得津津有味,和范鴻宇以及其他縣領導有說有笑的。
范鴻宇還添了一次飯,用一份菜,吃下去兩大缽子米飯,胃口好得很。
周子其本來打算趁著吃飯敬酒的機會,向范鴻宇道歉,誰知道壓根就沒有酒水,一百多干部和香港專家像是普通學生一樣,吃份飯。
周子其直接傻眼。
吃完中飯,略事休息。
窗外,雨越下越大。
大伙就在食堂坐著聊天說話,不一會,范鴻宇很禮貌地向董全慶等人打了個招呼,就起身去門口抽煙去了。范縣長也是個大煙槍,整整熬了一個上午沒抽煙,實在有點頂不住了。
周子其立即跟了上去,來到范鴻宇身邊,掏出打火機,為范鴻宇點上了煙。
范鴻宇微微點頭示意,臉色如常,看不出任何異樣。
“范縣長,對不起啊,昨天……嘿嘿,我真是昏了頭,說話不過腦子,您是領導,大人大量,不要和我一般見識……我再次向您做深刻檢討……”
周子其壓低聲音,急急說道。
范鴻宇抽了口煙,并沒有接他這個話茬,直接問道:“周書記,今天在施工了嗎?”
“在的在的,施工施工,呂鎮長親自去現場督促,又臨時增加了幾十個小工,大家冒雨工作,一定會如期完成縣長交代的任務。”
周子其又不住地輕輕彎腰,低聲說道。
范鴻宇搖了搖頭,雙眉微蹙,說道:“周書記,照這個樣子,恐怕咱們沒有七天時間了。這幾天,大江上游的幾個省份,都普降大到暴雨,洪峰會比我們預料的來得更快。你們差不多還有一半的堤段沒有加固,趕在洪峰到來之前完工,難度太大。”
一半的堤段沒有加固,這才是蘆花鎮的真實情況。卻不知又是誰向范鴻宇提供了這樣準確的“情報”,蘆花鎮肯定有“內殲”。只是當此之時,自不是去深究此事的時候。
周子其連忙說道:“請縣長放心,我們一定會竭盡全力的。等今天聽完課,我明天就上大堤,實在趕不上速度,我們也要用土方和條石先把所有的窟窿都堵起來。”
“嗯,看來也只能這樣了……周書記,你們鎮里的防汛值班安排,一定要落實到位。從今天開始,重要堤段必須保證二十四小時有干部值班。還是那句話,如果真出了問題,是必須有人要負責的。”
范鴻宇沉聲說道。
周子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臉上微微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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