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財越發的粘人了,現在晚上的時候都不去馬廄,就躺在云燁的床邊,晚上起夜的時候都能看見旺財的大眼睛在熠熠生輝。
那日暮坐在床邊上拿腳在旺財的肚子上踩來踩去的,旺財歡快的打著響鼻,云燁的手才搭到那日暮的胸口上,就被那日暮推開了,年紀太老,干不了多少多余的事情,這只不過是幾十年養成的習慣而已。
“旺財看著呢!”那日暮嘀咕一聲把身子縮到墻角。
瞅著無辜的望著自己的旺財,云燁拿手抓抓旺財的耳朵,嘆口氣就閉上了眼睛,旺財的大限就要到了,這一點整個云家的人都清楚,喝不了醪糟和稠酒的旺財時日不多了,好多時候旺財總是喜歡往隴右的地方叫兩嗓子,有時候還會往那里走幾步,別人不清楚,云燁知道旺財想回那個山谷了……只是舍不得離開自己才走幾步又往回來走……
既然旺財喜歡死在那里,云燁覺得陪著兄弟走一遭隴右,確實是一件非常有必要的事情,而且這個時間還不能耽擱的太晚。
日出的時候云燁就決定去隴右,只帶幾十個隨從,而且是騎著馬去,隨著旺財的腳步走,他想走就走,他想停就停,這是云燁能為自己兄弟做的最后一件事。
踏上隴右的路途,旺財明顯的來了精神,跑前跑后的非常歡喜,甚至還有多余的精力去嗅嗅路邊的盛開的蒲公英。
走的不快,但是道路卻走的非常的正確,旺財從來就沒有忘記回家的道路。雞鳴山遠去了,沒有看見色彩斑斕的野雞,秦州遠去了,旺財特意在麥積山下暢快的打了幾個滾。就是爬起來的時候,需要別人幫忙。
云燁的臉色從來就沒有好過,馬夫這些天從來都在悲愴中度過的,伺候了旺財幾十年,如今才算是真正得到了生離死別的時候。
沒進蘭州城,旺財走了整整一個月。顯得非常的疲憊,很多時候云燁也下馬走路,旺財就把自己的大腦袋擱在云燁的肩膀上,聽著旺財噴出來的帶有草腥味的熱氣,云燁只知道悶頭往里走,連雞蛋都吃不下去的旺財,這時候大概只有憑著一種本能在堅持。
最喜歡吃云燁拿羊油煎好的蒲公英,不過云燁看到旺財拉出來的綠色馬糞蛋,只有狠狠地掐著自己的大腿,才能忍住不讓自己的眼淚流下來。
黃河水有些渾濁。流水的聲音就像是無盡的嘆息,山口就在眼前。
這里是云燁的封地,辛月在計算家族得失的時候,把別的地方都標注成可以兌換的籌碼,唯有藍天祖祠和這里從來沒有動過。
云家常年在這里駐扎著一隊家將,這個山口也從來不允許別人進來。在這里有一群狼在愉快的生活,也有一個馬群也在這里繁衍生息。
秋日的草長得非常的茂盛,云燁站在草叢里幾乎被高大的蒿草淹沒掉,親自拿著刀子幫著旺財開路,旺財已經摔倒三次了。
這里有一條小溪,云燁在這里抓到過一只羊,還用羊皮做了一條內褲穿,奮力的砍著茅草,就像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一樣……
面前沒有草了,出現了一個大湖。這個湖不大,但是非常的深,據蘭州人傳說,每年到了月圓之夜的時候,這里就會出現一道亮晃晃的水柱。足足有七八丈高!
留守在這里的家將證實了這個傳說。
云燁和旺財悲苦的待在大湖的邊上,不管云燁如何努力的和馬王溝通,馬群依然不愿意接受旺財,彪悍的馬王甚至在吃光了旺財身上背著的鮮美果子之后,依舊不理睬,甚至還咆哮兩聲威脅旺財離開。
豆子被吃光了,不理睬,云燁甚至將醪糟裝在袋子里馬王依舊不要旺財,沒辦法的云燁給旺財背上馱了一大塊咸鹽,馬群只是機械的上來舔舐鹽塊,一旦沒有了鹽,他們第一時間就會把旺財從馬群里攆出去。
云燁明白了,他們嫌棄旺財太老了,老的只會拖累別的馬,這是云燁在聽到狼嚎之后明白的一個道理。
云燁狠狠的捶著自己的腦袋,說到底都是自己太自私,應該趁著旺財還能跑的時候就把他送回來,這里才是他的世界。
旺財小聲的悲鳴著,就像是一個被遺棄的小馬駒,不斷地拿自己的頭拱云燁,希望他能幫自己,就像以前幫自己一樣,甚至就像最早的時候在自己腿上裹布條一樣……
云燁站了起來,衣服濕了大半,秋露浸濕了衣衫寒徹入骨……
早上太陽出來的時候,露水就該散盡,可是這里的露水沒有,只是從泛黃的草葉上滾落,掉進草根上,等待夜晚再出來。
云燁準備再和馬王溝通一下,這些馬被云家保護了這么多年,你們不能這樣無情無義。大筐里裝滿了最飽滿的黃豆,每一粒都是細細挑選出來的,沒有一粒是壞的或者不飽滿的。
馬王已經習慣時不時的被云家的家將喂一些美味的豆子,見云燁過來,并不抗拒,但是云燁把好話說盡了,馬王依然只顧著吃豆子,只要旺財一靠近,立刻就會拿壯碩的身子把旺財擠開。
云燁非常的憤怒,一抖手就把黃豆灑的滿地都是,發現只有自己和旺財站在最中間,別的馬都圍著他們在低頭找豆子吃,顧不上驅趕旺財了。
云燁的眼睛一亮,朝遠處揮揮手,立刻就有家將背過來好多黃豆,馬夫甚至背來了一筐自己精心配置的馬料,里面添加了好些食鹽和炒熟的蛋花。
當著周圍都撒滿了美味的食物之后,那些馬就開始圍著旺財的周圍找吃的,哪怕旺財去嗅母馬的屁股,也不會被母馬拿蹄子踢了。
云燁緩緩地從馬群里走出來,這里只應有旺財,而不應該有自己存在的余地……
旺財幸福的在馬群里踱步,在一大片低頭吃食物的馬中間,只有他昂著頭,就像是一個驕傲的馬王在巡視自己的臣民。
馬夫含著淚花對云燁說:“公爺,咱家旺財就該是馬王才對!”
云燁笑著拍拍馬夫的肩膀,對他的這句話非常的贊同,旺財不是馬王,那一匹馬配當馬王?如果愿意,云燁甚至可以用黃豆鋪滿整個山谷。
馬群長久的停留在一個地方不動,草叢中慢慢的露出幾張陰險的臉,這是草原上的狼群,時隱時現的呈口袋狀包圍了馬群。
云燁拿著望遠鏡看得很清楚,這些草原狼非常的有組織,有紀律,云燁以軍事家的眼光發現這一次狼群的狩獵成功的可能性高達八成,一個完美的口袋戰術已經成型了。
馬夫和家將抽出橫刀就要沖上去,云燁卻把他們按住了,這就是旺財的生活,能不能徹底的融入到馬群里,就看運氣了。
旺財的耳朵本來謙卑的耷拉著,討好的到處聞別的馬屁股,但是在一瞬間就挺了起來,仰著脖子長嘶一聲,勇猛的向第一匹發動進攻的草原狼沖了過去,這一刻從旺財的身上看不到半點的老態。
這種活計只有馬群眾最勇猛的公馬才能擔任,母馬們顧不上吃東西第一時間開始鳴叫召喚自己的孩子趕緊過來。
那匹貪吃的馬王也長嘶一聲,前蹄抬起猛地向一匹沖過來的狼狠狠地踏下去,他非常的憤怒,可惜那頭狼非常的狡猾,身子一扭從他的胯下就鉆了過去,繼續向馬群里的小馬發起進攻。
旺財穿著鐵鞋子,是云燁用百煉精鋼打造的,蹄子底下還有兩枚尖銳的鋼釘用來抓住地面,見到第一匹狼,他不像馬王那樣站起身子,而是狠狠地撞了過去,戰場上的騎兵就是這么干的,旺財不知道什么時候也學會了。
帶著鐵釘的鞋子踹在那匹狼的肚子上,轉瞬間就把那匹狼的肚子生生的破開了,旺財的后蹄子踩在那匹狼的場子上,三兩下就把腸子踩了一個稀爛。
旺財得意的跳了兩下,又聽到母馬群里有哀鳴聲,又匆匆的向母馬群里奔去。
“強弩戒備,一旦旺財出現險情,就地射殺那些狼!”云燁放下望遠鏡冷冷的對家將門下令,見所有的強弩都已經到位,這才拿著望遠鏡繼續觀察旺財作戰。
一匹小馬被一頭狼咬住了后腿,不斷地哀鳴著掙扎,母馬卻被別的狼一次又一次的驅趕開來,進不到小馬的身邊。
旺財的鼻孔張的老大,又踢飛了一頭狼之后,前蹄子死死地踩住那頭咬著小馬后腿的狼,這頭狼的體型比別的狼大了不少,但是在旺財的鐵鞋子之下卻討不了半點的好處,腦瓜頂上的皮毛被旺財腳上的鋼釘生生的撕開,露出白生生的頭蓋骨,哀鳴一聲從旺財的蹄子下掙脫出來,忘命的向草原的深處跑去。
頭狼跑了,剩下的狼頓時呈鳥獸散,向四面八方逃遁而去……
旺財取得了這場戰爭的勝利,昂著頭在馬群里巡梭,哪怕是馬王都會親昵地過來聞著他的嘴,馬王長嘶一聲,帶著馬群向別的地方緩緩離去,旺財回頭看了一眼站在草叢中淚流滿面的云燁,打個響鼻,也隨著馬群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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