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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老爺子已經過世,就不能繼續再放在炕上,而是要進行小殮。發送老人,也就是給老人治喪這種事,一般很多事情都不要自家人動手,而是要親朋幫忙。
這是一種需要,也是一種風俗。說它是需要,因為這種時候,喪家一般都是悲傷過度,哪里會有精神去理會雜事那。說它是一種風俗,是因為古往今來都是如此。這也是鄉鄰們互幫互助的一種優良傳統,里面滿溢著濃濃的人情味,以及生者對于死者,對于死亡這件事情本身的尊重。
不用人說,吳玉昌就主動地做起了知客。旁邊還有吳玉貴、管事韓忠等,還有村里久經世故的老人們,比如春柱爹等幫著張羅。
首先第一件事,就是要給連老爺子凈身,換上裝老的衣裳。這件事情還不能拖,因為人剛咽氣的時候,身體還是柔軟的,這個時候穿衣比較容易。如果時間拖長了,就不好辦了。蔣氏已經在知客等人的提醒下,燒了一大鍋的溫水,用盆子裝了送進來,放在炕上。
連蔓兒、小七、連葉兒幾個小孩子就先被打發了出去。
給連老爺子凈身、穿衣這件事情,自然是由周氏來主持。不過,只有她一個還不行,還得有人幫忙。
“我、我來給爹洗身子、穿衣裳。”連蘭兒就自告奮勇地道。
“不用你。”一直當連蘭兒是空氣的連守信突然開口,他伸手攔住要上前的連蘭兒,“你那邊屋里待著去吧。這邊……”
連守信說著話,就朝張氏看了一眼。
“有五郎他娘那,還有葉兒她娘,繼祖媳婦也幫把手。”連守信一句話。就定下了給連老爺子洗身子和穿衣裳的人選。
在民間,這個人選是有講究的。丈夫死了,如果妻子還活著,那么這件事理所當然要由妻子來完成,親生兒女們幫手。而能夠為老人做這件事情的兒女,自然是平常家里有出息,被老人所喜愛,同時也是孝順老人的。
在這個重視孝道的年代,能夠為老人做這種事。是非常有面子的,而且算做是一項非常重要的孝行。
本來,連蘭兒作為大閨女,是可以做這件事的。但是現在,她卻沒有了這樣的資格。顯然。連守信已經認定,連老爺子的死與連蘭兒有關。作為氣死連老爺子的元兇之一,連蘭兒已經沒有這個盡孝的臉面了。
連蘭兒神色惶然,她當然知道連守信是怎么想的。連守信一回家,沒有跟她發作,只是因為要先緊著辦連老爺子的事,這并不代表。連守信會不追究。所以連蘭兒就更希望,能夠通過為連老爺子凈身、穿衣,來為自己增添砝碼,同時淡化連守信對她惡感。她可憐巴巴地朝周氏看了過去。希望這個時候周氏能為她說話。作為未亡人,在這個時候,周氏的話是相當有分量的。
但是,出乎人意料的。周氏這次卻沒有為連蘭兒說話。周氏似乎是沒有聽見連守信和連蘭兒之間的爭執,她根本就沒抬頭往這邊看。
連蔓兒在外屋聽見里屋說話。就忙低聲囑咐了小慶兩句。小慶就轉身又進了屋,一會的工夫,就有兩個媳婦半扶半拖地將連蘭兒從屋里帶了出來,奔西屋去了。
又一會,何氏也被打發了出來。顯然,她也被剝奪了給連老爺子凈身、穿衣這項榮譽。
屋里面,別人都走了,就只有周氏、連守仁、連守義、連守禮、連守信,還有張氏、趙氏和蔣氏,這是連家將送連老爺子最后一程的所有人。
雖說是讓兒媳婦們伺候,但是有這么多的兒子,給連老爺子擦身的活計,就不會真的讓兒媳婦們來做。
周氏坐在炕上,帶著四個兒子給連老爺子脫了衣裳,一邊就用濕帕子給連老爺子仔細地擦拭身體,用梳子給連老爺子梳理頭發。張氏、趙氏和蔣氏則聚在炕梢整理連老爺子的裝老衣裳。
裝老衣裳從內到外一共好幾套,普遍的做法是先都一件件套好了,再給連老爺子穿上,而不是從里到外一件件地穿。三個人都是做慣了活計的利落人,一會工夫,就將衣裳整整齊齊地整理好了,周氏又帶著幾個兒子,趁著連老爺子身體還軟和,將整套的裝老衣裳給連老爺子穿上了。
之后,一眾人又放聲大哭。這個時候,等在外面的人才將靈床抬進屋里,眾人相幫著,將連老爺子的尸身抬到靈床上,整理了一番。又有人擺設好香案等一應用具,小殮這才算完成。
小殮之后,便是接受吊唁了。
莊戶人家,消息口耳相傳,哪家有人沒了,轉眼十里八村的人就知道了。不用人報喪,有禮往的人就會自動前來吊唁。不過在莊戶人家的俗語里,一般不說吊唁這樣文縐縐的話,他們一般稱之為吊紙。
辦喪事,不同于辦其他的事情。莊戶人家,非常重禮,但是因為物力所限,舀不出重禮來,一般吊唁,只要舀上一扎大紙就可以。一般的莊戶人家,也都是舀這種禮,所以稱之為吊紙。
當然,也有送白布,還有送禮金的。只不過一般的莊戶人家非常少,只有富有的人家,或者關系非常親密,且走動的特別近的親戚才會這么做。
近處的鄉親們是不用去報喪通知的,但是遠處的親戚,卻得打發人去報喪。
吳玉昌和吳玉貴就來問連守信,有什么親戚需要去通知。
“我岳父那邊得打發人去說一聲,這個讓韓忠去安排。”連守信就說道,至于別的親戚,連守信想了想,就去問周氏。
“都死絕了,沒人!”周氏硬邦邦地道。
眾人就都面面相覷。
“大哥,有要去報一聲的親友沒?”吳玉昌就問了連守仁一句。
連守仁就不說話,只看連守信。連守信也沒說話,僵了一會,連守仁就搖頭。
“那就這樣吧。”吳玉昌就做了主。
連老爺子那邊是沒有老親來往的,周氏來往的只有大周氏和小周氏兩家,都在村里不用特別告訴,至于連守仁、連守義和連守禮的岳家,卻都是早就沒了來往的。
吳玉昌和吳玉貴兄弟雖主動承擔了知客,可有些事,還是要主家來立章程。
“二姨,”吳玉昌小心地跟周氏說話,“我二姨夫沒了,這個大事,咋個辦法,還得你老發話。”
吳玉昌是周氏所有的晚輩里頭,包括她眾多的兒孫,除了連蘭兒和連秀兒之外,唯一一個能夠親近周氏,并能夠讓周氏與之心平氣和地說話的人。吳玉昌的精明和八面玲瓏,由此可見一斑。
“我一個孤老婆子,我能說哈。”周氏沉思了一會,說道,“手里一文錢都沒有了,都讓四郎那個小崽子給偷走了。要干啥,你找他們說。”
這話說完,周氏就不吭聲了。
吳玉昌只好轉向連守仁、連守義、連守禮和連守信四兄弟。孫兒輩的連繼祖、二郎、五郎、六郎、七郎雖然也都在場,在這種事上的發言權,卻要排在父輩們的后頭。
一陣靜默,連守仁、連守義和連守禮都不說話。
“這件事,就勞煩兩位兄弟了,盡管鋪排。發送老爺子,要用銀錢,都是我這股出。”連守信就道。
“四弟,我就知道,你的為人,真是沒的說。”吳玉昌就道,“弟妹也是爽快人,剛才我說了一聲要布,這已經打發人給送來了。”
不只是吳玉昌和吳玉貴,大家伙早就都猜到,連老爺子發喪的一應費用都要連守信承擔的。吳玉昌特別地問了問,是依著規矩,不能想當然,也是給連守信做臉。
這樣一件大事決定了,吳玉昌和吳玉貴就更加放開手腳鋪排。
將門簾子摘下來,凡是顏色的事物都收起來,按著莊戶人家的習俗布置靈堂,大門的門垛上掛起了白幡,西廂房被打開,收拾了,燒了炕,又攏了火盆,好幾個來幫忙的媳婦坐在炕上,快手快腳地剪裁白布,縫制孝衣孝帽。
這白布,自然就是剛才吳玉昌提到的,張氏打發人從家里舀來的。
莊戶人家的習俗,老人沒了,兒子、媳婦、閨女們一律是披麻戴孝,也就是要穿整套的孝衫和孝帽,孫兒輩們則是每人穿孝帽、男孫再扎一條白布帶,長孫則和兒子輩的一樣,要穿整套的孝衫和孝帽,至于關系再遠一些的,則只有一頂孝帽,更遠的,就只有一條白布帶。
幾個媳婦不停手的忙活,一會,就將連家直系兒孫的孝衣孝帽都縫制好了,大家一一穿上。連蘭兒本也要穿孝衫,不過卻只得到一頂孝帽。羅寶財和金鎖、金鎖媳婦、銀鎖則只得一條白布帶。
這還是連守信一貫不肯將事做絕,若換做厲害的,就是這些怕都是沒有的。
周氏按照規矩,也要戴孝。
自打連老爺子咽了氣,周氏就坐在炕上,一直都沒下地。此刻,小周氏和大周氏早就趕到了,一左一右地陪著周氏。兩個人就要幫著周氏戴上孝,卻被周氏一把扯了下來。
周氏也不說話,只是不肯戴孝,就做平常的裝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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