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五章談判(上)
“你們的領土?”趙宗績冷聲道:“恕在下孤陋寡聞,怎么只知道你們占了我們的燕云,不知道我們還占了你們哪兒?”
“就是燕云。”耶律德容糾正道:“燕云,是我們的燕云,當年中原所獻的國書地圖俱在,燕云十六州寸土可查。如今,尚有十縣之地,在南朝手中。”
“不知是哪個國家所獻之國書、地圖?”陳恪出聲問道。
“后晉皇帝石敬瑭。”耶律德容笑道:“聽說你還是個狀元,怎么連這個都不知道?”
“且不說石敬瑭乃胡兒偽帝,焉能為我漢家做主。”陳恪卻不以為意的笑道:“單說他所獻燕云一事,就大大的站不住腳!”
“怎么就站不住腳?”耶律德容冷笑道:“連你們漢人所修的《五代史》上,也承認后晉是正朔王朝,怎么到了陳狀元這里,就成了偽帝了呢?”
趙宗績也暗暗捏一把汗,對呀,仲方怎會犯如此簡單的錯誤?
“還知道有《五代史》,不簡單啊。”陳恪沉聲道:“但我敢打賭,你肯定沒仔細看過《五代史》。”說著淡淡一笑道:“今天我就教教你,《五代史》上是怎么描述這段歷史的——初,石敬瑭為后唐河東節度使,因受后唐末帝李從珂猜忌,遂決意謀反。但是他擔心,自己的實力不夠,遂由掌書記桑維翰起草奏章,向契丹求援:請稱臣,以父事契丹,約事捷之后,割盧龍一道及雁門關以北諸州與契丹。”
“契丹太宗皇帝得表大喜,以兵援之,大敗后唐張敬達。同年冬月,契丹太宗皇帝作冊書,封石敬瑭為大晉皇帝,改元天福。國號晉,并自解衣冠授之。石敬瑭遂即位于柳林。”陳恪說完,正色對那耶律德容道:“這段歷史,不僅我國史書如是記載,遼國的實錄上,也是同樣描述。事實充分證明了,是遼國為圖謀我燕云十六州,而與叛國賊石敬瑭串通一氣。悍然出兵中原。橫加干涉我中國內政。沒有遼國出兵,就沒有石敬瑭建立后晉,這個因果關系一目了然。從古至今。被異族擁立起來的王朝都是偽朝!請問我們稱呼石敬瑭是偽帝,有什么錯誤?所謂獻燕云國書,又如何站得住腳?”
“對!”趙宗績馬上來勁了。沉聲道:“要算老賬的話,燕云十六州都是我大宋的,你打算繼續算下去么?”
“這,這……”耶律德容這才想起,前輩們總結的與南朝談判十誡之一,‘絕對不要和南朝官員比學問,他們是從小喝墨水長大的。’那么該怎么辦呢?他又想起十誡之二:‘我們從小騎馬長大的契丹人,要相信強硬勝于巧舌!’
“你們漢人最是狡詐,我們說不過你們。”想到這。他定下神來,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道:“我們就知道,那十個縣原先是屬于我們的,我們必須要回來!南朝不給的話,我們只能自己取了!”
“你們為了十個縣就耿耿于懷,那我們為了十六州,是不是要夙夜難寐呢?”面對這種裸的訛詐。陳恪火氣上來了,他知道,對策只有一個,那就是決不讓步!哪怕一寸的后退,都會惹來更大的貪婪:“我們之所以保持克制。無非就是因為當年我們先帝與你家先帝的先帝,簽訂了澶淵之盟。當年澶淵大戰。我們先帝仁慈,念在孤兒寡母不易,念在兩民涂炭,這才放你們一馬,并簽訂了明顯是我國吃虧的盟約。我們大宋子不改父道,所以雖然不痛快,但一直遵守著當初劃定的疆界。倒是你們,以重信守諾著名的遼國人,莫非把先帝盟約當成草紙了?”
‘這家伙,怎么老跟吃了炸藥似的?’耶律德容心里暗嘆、口中分辯道:“當然沒有,我們只是要回屬于自己的土地,并沒有破壞盟約的意思。”
“你們一定要割地,就是在破壞盟約,‘澶淵之盟’就此失效!”趙宗績斷然道:“真要這樣,割地就只是個借口,我們南朝決不答應,唯有橫戈以待!”
‘怎么南朝派了兩個二愣子來談判?’耶律德容習慣了文質彬彬,有理讓三分的大宋士大夫,對這兩個喊打喊殺的混小子,感到很不適應。他眉頭緊蹙道:“唉,你們南朝這樣固執,分明就是不想解決問題么……”
陳恪和趙宗績差點氣樂了,還有比這更無恥的嗎?是誰先挑起事端?卻嫌我們不配合。莫非我們就該替你們磨快了刀,然后引頸就戮?
兩人調整了好半天,才沒破口大罵:“本來兩國相安無事、和睦共處,是北朝無事生非,突然跑到我們南朝來,要求割讓我們的領土!我們沒有馬上發兵抵抗,就是最大的誠意了。有問題,也是你們自己的問題,要解決,也用不著我們做什么!”
耶律德容想了好半天,發現竟不知該如何應對,急得他抓耳撓腮。這時,他身邊一直沉默不語的副使李英,終于不得不開口道:“要說破壞澶淵之盟的,是你們南朝在先,不是我們北朝。”聽他一口字正腔圓的漢話,顯然不是契丹人,而是燕云十六州出身的漢兒南面官:“你們在西起保州西北,東至泥沽海口,利用河渠塘泊,筑堤儲水,形成二百里的爛泥潭,不就是為了限制我們北朝的騎兵么?”
“閣下是哪里人?”聽了李英的話,陳恪沒頭沒腦的問道。
“幽州。”
“漢兒?”
“是……”李英牙齒稍稍打顫,旋即瞪眼道:“但我祖輩都是遼國的子民,我更是遼國的大臣。”
“別激動,別誤會。”陳恪端起茶盞,呷一口道:“我的意思是,既然是漢兒,就應該比契丹人更清楚,我漢人乃農耕民族,什么叫農耕民族,就是專門種地的民族。哪里適宜耕種,我們就在哪里種地,原先兩國交戰,河北的千里沃野無法耕種,才荒在那里。澶淵之盟后,雙方成了友好鄰邦,百姓覺著邊境安生了,便在那里拓荒種水道,這有什么錯?”頓一下道:“要是覺著虧得慌,你們也在白溝河北開荒引水么?若是不會種稻,我朝可以友情提供技術支持……”
趙宗績得強忍著,才能不笑出聲來。心里那叫一個解氣……難道光興你們遼人信口雌黃不成?
“那絕不是民間行為,有南朝的軍隊參與其中!”李英怒道。
“界河以南的事情,你們是怎么知道的?”陳恪一臉奇怪道:“莫非派了間諜不成?”
“此乃天下皆知!”李英也說不過陳恪,惱羞成怒道:“無論如何,你們這么搞,都讓我們遼國很不安。大臣們都說直接出兵,十萬鐵騎一人一麻袋土,把你們的塘泊填平!可我們皇帝陛下仁慈為本,覺得還是先要回我們的關南土地再說。要是你們宋朝不答應,再出兵不遲。此事斷無商量,你們南朝要是不答應,我們只有兵戎相見了!”
遼國人就是這樣,道理講不過就不講道理,一點品位都沒有。陳恪哂笑一聲道:“我現在真懷疑,你們到底是遼國的忠臣,還是奸臣。”
“休要挑撥離間!”李英像被踩到尾巴一樣,登時聲調提高道:“耶律大人乃是我大遼皇帝最信任之人。而我,則是耶律大人最信任之人!”
“那你們就是一對蠢材了!”陳恪冷哼一聲道:“你們這是要陷北朝皇帝于危難啊!”
什么叫危言聳聽,就是把人嚇得汗毛都豎起來。耶律德容顧不上追究他的無禮,黑著臉問道:“這話從何說起?”
“想過沒有,和平時,和開戰后,你們遼國的皇帝和臣子之間,會有怎樣的身份變化?”陳恪循循善誘道:“你們國家實行的是藏兵于民的動員兵制,在平時,除了皇帝的數萬皮室軍外,王公貴族手下并沒有軍隊,所以皇帝才可以坐穩江山。但一旦進入戰時狀態,他們手下就會有二三十萬大軍,遠遠超過皇帝手中的皮室軍……據我所知,你們的皇太叔殿下父子,是天下兵馬大元帥、南北院樞密使,掌握著全部的軍隊。”
“你到底想說什么?”耶律德容感到一陣莫名焦躁。
“我是說,你們是不是想給他們父子,創造掌握軍隊的機會?”陳恪幽幽道:“若不是,你們有想過自己皇帝的安危么?”
“一派胡言。”耶律德容嘴角抽動道:“皇太叔對我們陛下忠心不二,你知道他放棄過多少次登極的機會么?”
“那是他手里沒有軍隊,而你們陛下父子,卻有皮室軍。”陳恪哈哈大笑道:“不信,給他全國的軍隊試一試,這才是檢驗忠誠的試金石。看看皇太叔會不會起兵清君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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