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

第二九四章 港口之爭(上)

九月底,陳恪到達了廣南西路,受到了廣西文武的熱烈歡迎。

要知道,大宋自太宗朝以來,非但沒有增加過任何領土,反而不斷的喪師失土,軍心、民心都頗為不振,甚至都沒人敢說‘收復燕云’之類的豪言壯語。

大理的歸附,就像給大宋朝打了一針雞血。要知道,大理國的土地,自古就是華夏王朝的領土。漢武帝、諸葛亮,唐太宗這些偉大人物,都曾經在此建立過統治秩序,后來因為唐王朝的錯誤政策,使南詔國獨立出去。自此,彩云之南便脫離中央朝廷達二百年之久,就連英明神武的太祖皇帝也沒有收回。

如今,大理歸附,金甌得全,且并非通過野蠻的征服戰爭,而是大理國王主動獻國,這實在太符合文人政府的審美追求了……士大夫們在政治上,追求的是以仁義治理天下的王道。其最高境界,就是所謂的‘我行王道,諸夏歸附’!

現在,大理國這個大號的‘諸夏’來歸附,豈不是證明大宋朝的仁政很成功,王道已經到了很高的境界?豈不是證明,大宋朝的君臣,是很稱職、很仁義的?

原本因為又生了閨女,而悶悶不樂的官家,也一掃心中煩悶,興高采烈的去太廟告祭祖宗,還在親自主持郊祭時,向上天報告了這一好消息。自然也少不了厚賞眾臣、大派官爵……四品以上的官員,每人都得到了一個恩蔭的指標。其余官員,幾乎得到相當于一年俸祿的賞賜。

僅僅這些慶祝活動,就花費了一千萬貫,絕對可以讓明清那種絲王朝顫抖不停。

對于有功之臣,自然更要厚賞。朝野已經有傳聞。王珪一回到京城。就會宣麻拜相,范鎮也當如此,但這家伙太討厭。官家不愛見到他,所以只給他加官進爵,不讓他回京……宋朝官職分離的好處就體現出來了。就算你是總理級別的官員,一樣在地方當市長,不存在什么廟小容不下大菩薩。

至于陳恪,官家欽點的新科狀元,本就是赤手可熱的人物。而今,他及第后便領命出使、萬里疾馳返京,金殿上舌戰眾相公,最終說服朝廷出兵的故事,已是天下皆知。世人最愛少年英雄。官家亦喜他給自己長臉……本來官家點這個狀元,就是力排眾議,不少大臣背后議論。是因為陳恪和官家沾親帶故的原因。讓趙禎有口莫辯。

沒辦法,誰讓趙禎有前科呢?當年慶歷二年那屆。本來狀元是王安石的,后來他因為‘一言不慎’丟了狀元。但了解內幕的都知道,其實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真相是曹皇后看上了年少英俊的楊寘,想招為侄女婿。為了給這樁親事增光添彩,也有‘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趙禎筆桿子一抖,把狀元給了楊寘。

人只要做一次賊,日后別人就總覺著你是賊。所以這次,也少不了官家又給親戚走后門的議論。要知道宋朝士大夫的嘴巴,損起人來可不管你是皇帝還是相公,遑論陳恪一個新科狀元了……也得虧他馬上就離京了,否則少不了在各種場合,被人冷嘲熱諷。

這下好了,狀元郎立下開疆拓土的奇功,不僅讓那些說長道短的家伙徹底閉嘴,也讓陳恪成了大宋政壇最璀璨的明星。

盡管官家的封賞還沒下來,但所有人都明白,這個既有學歷,又有關系,還有功績的小子,必然會飛黃騰達,而且是拽都拽不住那種。所以也就不難理解,廣西文武對他的奉承了。

何況陳恪還知情識趣,沒忘記在向朝廷的總結匯報中,提及廣南西路出兵以及后援得力的功勞,讓他們也成了拓土的功臣。

所謂投桃報李,必然是相互的,在歡迎酒宴上,老王罕笑瞇瞇的送給陳恪兩份珍貴的禮物——一是,他從地廣人稀的廣南西路,征集了五萬民夫,又向荊湖南路接了五萬,湊齊了陳恪所需的十萬民夫。

這份解燃眉之急的厚禮自不消說。單說另一樁,他把廣南西路都作院的能工巧匠,一股腦全都派給了陳恪,并許諾,一應物料敞開供應,全力支持開通紅水河漕運……

這份禮,可一點不比前一份薄,要知道都作院是朝廷設置于各地制造軍器,和各類軍事物資的機構。尤其是廣南西路這種邊防重鎮,更是匯集了無數能工巧匠,幾乎能與汴京的南北作坊媲美。

開鑿河道、清除暗礁、建筑堤壩……放在后世也是大工程,何況在技術條件還不發達的宋朝,沒有軍方的協助,實在是千難萬難。

王罕這種‘不見兔子不撒鷹’的老油條,自然不會因為陳恪送了一份人情,就如此下血本回報。他之所以傾力支持,自有他的用意……一來是賣陳恪個好,他是指望不上陳恪什么了,但還有兒孫可以享這份善緣。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他很清楚,紅水河的開通,對廣南西路意義非凡。

廣西多山多蠻族,可能是大宋諸路中最窮的一個了,而宋朝又是區域經濟體制,即是說,各行政區劃是自負盈虧的。首先上交朝廷的稅收不能少,除此之外,地方的開支全靠自己,當然其中的最大頭——軍費和官俸,還是由朝廷支付。

眼看著廣南西路平定日久,日后朝廷對廣西文武的考課,必然從軍事方面向民政轉變。但是勸農桑、治荒廢、招荒亡、增戶口、興水利、建學校……這些地方官員的考課項目,哪個不是用錢堆出來的?

沒錢,什么都做不了,官員們就沒前途可言。所以于公于私,王罕都要給廣南西路找條財路。但他舉目四望,無奈苦笑,所謂窮山惡水,就是說的廣西吧?

更要命的是交通不便,廣西也不是完全沒好東西,比如各種名貴木材應有盡有,運到京城一根,就能價抵萬金。可是廣西道路難走,森林茂密,很多小路三五天沒人走,地上便長出了大樹,偌大一根梁木要運到京城,前后要花八個月時間,不知道要消耗多少人力物力,所以幾乎無人問津。

就在他兩眼一抹黑的時候,陳恪把大理搞定了,東川城也快修好了。接下來紅水河工程完畢后,大理與內地的交運就通暢了,大理的銀礦銅礦、豐饒物產,源源不斷運到內地,而內地的物資商品也會源源不斷往大理運。當然,廣西的物資也可以搭順風車,再不愁外運的問題了。

不過富有經濟頭腦的大宋官員,可不只看到這點好處,更令他們心動的,是頻繁往來的大額商品,所帶來的優質稅源!

但是,官府畢竟不是‘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的山大王,商人們不可能因為打你家門前過,就向你交稅。當然可以強行征斂,但大宋朝的商人不是省油的燈,把黑材料一整,那些整天發愁完不成彈劾指標的御史們,自然會像惡狗般撲上來。

那么如何才能合法的征稅呢?按照宋朝的法律,商品的起運地、轉運地、目的地,都有權力征稅……廣西既不是起運地、也不是目的地,唯一能爭取的,就只有轉運地。

理論上講,銅船出滇后,要么走靈渠北上,要么走海運。但靈渠運行千年后,已是淤塞不堪,疏浚起來又是個大工程,而且比起海運來,內河航運耗時太長,成本太高,效率太低。所以海運其實是唯一的選擇。

那么從哪個港口發運就是關鍵了。按道理講,珠江從廣州入海,廣州又是大宋最大的港口城市,且有市舶司這樣的專門機構,是滇銅入海的不二選擇。

但是陳恪派人修筑的欽州港,讓王罕看到了希望。他才知道,原來在自己的轄區內,竟有一個如此優良的港口,而且還有水道直通珠江,完全可以半路截胡!

畢竟是帶兵打仗出身的老倌兒,王罕想到就要做到,便備了這份厚利等著陳恪,希望他能把出海口定在欽州港。

聽了老王罕的請求,陳恪不置可否,淡淡笑道:“咱們還是先實地考察一下再說吧。”

“應當的,應當的。”王罕立即推開公務,陪他一路南下,不一日,抵達了廣西欽州安遠城,簡陋的海邊港口。便見一座用水泥混凝土修筑而成的碼頭,靜靜的佇立在碧波萬頃的南海邊。

這座加上海堤綿延數十里的碼頭,就是陳恪命人在十日內修起棧橋,并不斷完善至今而成的。在接收了從江南發運過來的軍需物資后,這里便成為廣南西路接受軍需供給的港口。

碼頭上的駐軍和管理人員,早得到通報,遠遠出來相迎。

陳恪和王罕騎著馬,沿一條灰白色的水泥大道行向碼頭,道兩邊,遍指著高大的椰子樹,偶爾有海鷗越過頭頂,投下好奇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