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郎回到了崗位上,龔郎問道:“招了么?”
“一口咬死了,”王郎搖搖頭道:“說是有人栽贓。”說著從袖,摸出那本巾箱本,遞給龔郎道:“這個是搜出來的證物。”
所謂巾箱本,是一種刻印的版框開本極小、可以裝在放置頭巾的小箱里的書本。由于這種圖書體積小,攜帶方便,可放在衣袖之,所以又稱為袖珍本。書商還刻印有一種儒經解題之類的小冊,專供科舉考生挾帶作弊之用,這類袖珍本則稱為挾帶本。
龔郎掌所持的,就是一本《五經全注》的挾帶本。字全部用米粒般大小的小楷書寫而成,而且雙面書寫,一百五十多頁,估計有十五萬字以上。
“你怎么看?”合上挾帶本,龔郎望著面前排隊等候搜查的士。
“我沒什么看法。”王郎冷冷道:“他必然是挾帶的。”
“這……有些武斷吧……”龔郎小聲道:“陳恪是去歲的別頭解元,京有名的才,據說在狀元樓比試記憶,還勝了劉幾,你覺著他有必要懷挾么?”他之所以把陳恪領去見王郎,就是因為不大相信,這樣的人還需要懷挾。
“不管有沒有必要。”王郎斷然道:“他都已經做了,而且他也無法自證清白。”在他看來,十五萬字以上,就是神仙來了也背不過。
“興許真是栽贓……”
“他們和他無冤無仇,為何要栽贓他?”王郎斷然道:“此說可以休矣……”說著目光移向那些搜出來的作弊證物,壓低聲音道:“不然這些怎么辦?”
龔郎默然,王郎的擔心極有道理……要是給陳恪翻了案,就說明考場的反作弊手段是存在漏洞的。而這套環環相扣的反弊流程,只要一個環節出現漏洞,就意味著所有的搜查結果都不可靠——既然有人能栽贓,肯定也有人能串通,每個人都有嫌疑,這一科還考個毛線?
這是從大里說。從小里說。那些被攆出場去的舉,必然會因此鬧事,他們兩個作為監臨官,將會有嘴說不清,搞砸了朝廷的掄才大典,只能吃不了兜著走。
為了保全大局,只有犧牲陳才了,誰讓他招惹了那么王八蛋的仇家呢?
在王郎看來。八千名舉。少他一個,完全沒影響的……
被禁閉的房間里,陳恪冷冷望著那搜查他的兵士。現在屋里就他兩個。且都對真相心知肚明。
“你為什么那么干?”陳恪的聲音,如幽地下的惡魔。
那兵士閉上眼不敢看他。
“你以為不看我,就沒事了么?”冰冷的房間里。陳恪除下上衣,露出一身精赤的肌肉。虧著自己比較喜歡享受,里外都穿著絲綢衣服,這才沒讓血肉粘在內衣上。
他從考箱里,取出一小瓶仙露來,拔開塞,登時酒香滿室。
那兵士以為他這是要借酒澆愁,誰知陳恪一咬牙,把二兩酒全倒在了背上。
陳恪痛得面紅耳赤。兩眼瞪得比牛都大,卻沒有絲毫遲疑,伸手取出王太醫給他的傷藥,沉聲道:“過來!”
屋里只有他們倆,那兵士已經睜開眼,也不好再閉上……他約莫二十五歲,身材在常人也算高大的了。但完全無法抵抗陳恪的氣場。只好緩緩走過去。
“給我敷上藥。”陳恪冷聲道:“如果你上的好,我可以考慮饒過你一命……”
裸的威脅啊!這還是個讀書人么?兵士的手一下軟了,險些把那瓶寶貴的傷藥摔到地上。不過陳恪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再次遞到他手道:“不然誰也救不了你了……”
“……”兵士艱難的咽口吐沫。拔掉瓶塞,把藥末灑在陳恪背上那一片青腫爛紫上。
“你叫什么?”那藥有消炎的功效,但比烈酒燒得都疼。陳恪雙拳緊緊攥著,壓低了喉嚨出聲道。
“……”兵士一聲不吭,只是給他加大了藥量。
“停手,你以為不要錢啊。”陳恪一把奪過藥瓶,蓋上塞,放回考箱道:“你不說話有什么用?你的軍籍在那里,難道以為我查不到?”
“……”兵士依舊啞巴。
“你應該知道,我是個什么樣的人。”陳恪不穿衣服也不包扎,赤著上身坐在桌,語氣絕無夸耀道:“當初黑豹堂的人,只是襲擊了我一次,就被我連窩端了。何止黑豹堂,就連丐幫大龍頭,都讓我干掉了!”
聽著了陳恪最后一句,那兵士抬起頭來,眼里閃過憎恨的光。
“看來你和那個燕乙有關系,”陳恪淡淡笑道:“這就怪了,開封府的檔案上,他確實是個孤兒。”
“我不認識燕乙……”兵士搖搖頭,終于開口道。他卻沒意識到,自己這一開口,證明了很多東西。
“那就是陪他一起下黃泉的人了。”陳恪嘴角掛著冷酷的笑道:“說這么多,是為了讓你知道,我這個人,從來是睚眥必報的性,而且喜歡株連!”
“我沒有家人。”既然開了口,兵士也就不在乎多說幾句了,他搖頭道:“株連對我沒有用。”
“你終于承認了。”陳恪雙目如電道:“為什么要陷害我?”
“你殺了我唯一的弟弟,他才二十二歲啊!”兵士也激動起來,伸手去卡陳恪的喉嚨,卻被他抬手拍開。
“多謝你提醒我了,”只聽陳恪冷酷道:“聽你這話,你應該還有姐妹,不然就該說‘唯一的親人了’,且你弟弟不可能也是光棍,我從這條線去找,就算他們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一樣能找到他們!”
“不許打我弟弟家的主意!”兵士仿佛被扼住喉嚨,無比激動道:“你這個畜生……喔……”回答他的,是陳恪窩心一腳。
把他重重踹倒在地,陳恪冷冷道:“學人做黑社會。就要有被人砍的覺悟!你敢替他報仇,就該有給他妻兒招禍的覺悟!”
“不要……”兵士的底氣被徹底抽走,一下就給陳恪跪了。
日近午時,太學的廣場上站滿了,已經通過層層檢查的舉們,按例要在這里等候主考大人蒞臨宣布開考。
折騰了一上午,舉們們都有些餓了,便三五七人圍成一圈。開始分享吃食。祭五臟廟。
往年這種時候,舉們都是默默的吃飯,沒有說話的。但今天。他們按捺不住臉上的怒氣,快速的傳播著某人出事的消息。
嘉佑學社的人憤怒了,陳恪有過目不忘的功夫。看書不需第三遍,就能全部記住。試問,這樣的記憶超人,還需要帶小抄么?
而四郎、五郎、宋端平都可以證明,陳恪出門時,考箱里并沒有勞什挾帶本!
所有人學社的人,都望向了呂惠卿。他是學社里的二號人物,慮事周詳有決斷,陳恪不在時。他也主心骨。
呂惠卿的眼珠轉的很快,他意識到,陳恪這場危機,不僅來自于奸人的暗箭,更來自于整個考場制度。前者雖兇狠卻容易躲,后者無形卻致命。這時候,要不要救陳恪。成了他必須斟酌的問題:
救的話,一旦不成功,可能會讓所有人陷入危險,至少挑頭的老幾位,得陪他一起回家。
但不救的話。這個辛辛苦苦建起來的嘉佑學社,必然樹倒猢猻散!
而且呂惠卿有異于常人的思維……他認為。敵人越是處心積慮想要除掉陳恪,就越說明陳恪的厲害,那么自己救他也就值得了。
決斷,只在一瞬間。他馬上在內部統一了口徑,然后讓眾人把流言傳布出去……一定是有什么人陷害陳恪,個人的恩怨還在其次,更意味著關系到所有舉人前途的科舉,出現漏洞了,這不僅意味著有人會被陷害,同樣也有人可以作弊!那這樣的科舉,還有何公正可言?
現在陳恪抱著必死的決心,要把這個黑幕揭穿,還我們一場公平的考試。如果我們不聲援他,最終吃虧的還是自己!
蘇軾可算是見識到,什么叫顛倒黑白了。心道:‘明明沒有的事兒,被他說得跟真的似的,呂惠卿真是個當奸臣的料啊!’但事關妹夫的命運,他哪敢懈怠,也拼命的搖晃三寸不爛之舌,鼓動人們待會兒統一行動……
吉時一到,主考官歐陽修這才與眾副主考、臨監官、監試官、考試官、同考試官、巡綽官、搜檢官等人一齊出了至公堂。帶著舉人們在大成至圣先師孔的牌位前,恭恭敬敬地叩拜行禮。歐陽修上了香高聲盟誓道:“為國家社稷秉公取士,不循私情,不受請托,不納賄賂——有負此心,神明共殛!”
話音未落,便聽得臺下鼓噪起來,起先是少數人,很快鼓噪聲越來越密集,轉眼就是滿場聒噪。
“肅靜,肅靜!”監試官氣憤的維持秩序,卻被歐陽修攔住,對眾考生道:“你們想干什么?”
“公道,我們要個公道!”臺下聒噪起來。
“亂七八糟聽不清。”歐陽修道:“找一個人上來跟我說。”
一般這種情況,敢出頭的不多,但今天,大膽的不止一個。
宋端平、王韶和章惇同時往上搶,還是章惇站得近,搶先上了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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