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廊道,風云變幻后,人間百態盡顯,負劍老人頹然松手,數十年砥礪打磨才養孕而出的那份明澈劍心,被徹底打破,神情呆滯,宗師風范喪失殆盡。千辛萬苦闖出仙子名號的紫衣女子,冷漠神色如冰雪消融,欲語還休一雙會說話的剪水眼眸,其中意味竟有敬畏、仰慕和愧疚三種之多。那個西蜀世家子收斂了渾水摸魚的念頭,擺出伏低做小的退步姿態,又盡量維持住大家子弟該有的氣度,不至于流露得太過見風使舵。他的妹妹反差最大,初生牛犢不怕虎,她非但沒有退縮,而是瞪大眼睛,只差沒有在臉上寫出咱倆私定終身吧。
宋夫人沒有在這四人傷口如何雪上加霜,收斂了笑意,來到徐鳳年身邊,旁若無人的模樣,開始為徐鳳年介紹諸人:“紫竹仙子黃春郁,師門是西蜀道僅僅排在春帖草堂之后精衛劍山,她的恩師是劍山四峰中的斗牛峰主鄧鄶,前段時間曾經在劉將軍府邸做客,昨日才來到雪荷樓。如果沒有猜錯,兄妹二人來自西蜀益州陸家。至于這位遇敵不愿……哦,是不屑出劍的前輩,叫阮京華,是西蜀道上有數的江湖宗師,曾有詩壇大家贊譽其劍術有‘千騎卷雪過大崗’之勢,故而在離陽西南武林中有個千騎劍仙的外號。”
好不容易還魂的老劍仙聽到“不屑”這個刻薄說法后,差點當場一口老血噴出來,臉色鐵青,嘴皮子劇烈顫抖。
徐鳳年終于正視老人,笑問道:“你就是阮京華?年輕時候因為仰慕劍神李淳罡才棄文習武,還寫過那首膾炙人口的誦劍名篇《三尺》?”
老人愣了一下,這位半點精氣神都不剩的劍道宗師,緩緩點頭。
徐鳳年出人意料地說道:“失禮了。”
阮京華只覺得匪夷所思,就連宋夫人也一頭霧水。徐鳳年輕聲笑道:“曾經有位劍道前輩說你天賦平平,劍術難成氣候,不過寫的詩不俗氣,阮京華就不該練劍,應該做個經世濟民的讀書人。”
讓那對陸氏兄妹感到詫異的是阮京華在剎那迷茫后,緊接著整個人如同鬼上身一般,老淚縱橫,哭哭笑笑,頗像是個私塾蒙學天天挨板子的遲鈍稚童,突然有一天被治學苛刻的先生好好夸獎了一句。又像是個皓首窮經的不第秀才,落魄一生,突然有一天只覺得朝聞道夕可死矣。學那武林盟主徽山軒轅穿那紫衣的黃春郁,發現那一行三人都遠去了,阮京華仍是沉醉其中,久久不可自拔,仰頭喃喃自語:“無匣也無鞘,暗室夜常明。三尺木馬牛,可折天下兵。欲知天將雨,錚錚發龍鳴。提劍走人間,百鬼夜遁行。飛過廣陵江,八百蛟龍驚。世人不知何所求,那襲青衫放聲笑:天不生我李淳罡,劍道萬古如長夜!”
在前往劉懷璽房間的路上,宋夫人解釋道:“根據諜報那個叫張武侯的游俠兒,已經暗中投靠了新任益州將軍。益州陸氏和精衛劍山的主要人物,如今也都是益州刺史府的座上賓,加上先前有黃春郁做鋪墊,看來他們這趟雪蓮城之行,是奔著拉攏劉懷璽去的。王爺,需不需要將這些人留在雪荷樓?”
徐鳳年搖頭道:“暫時還沒有跟西蜀道徹底撕破臉的必要,雪荷樓畢竟離著北涼太遠,樊小釵也沒有趕到,一旦遇到不死不休的狀況,拂水房遠水難解近渴。搜集諜報才是雪荷樓的首要任務,以前是,以后也是。西北西南的大勢走向,和北涼和蜀地的此消彼長,說到底還是靠十萬數十萬的鐵騎和刀槍,而雪荷樓在內的拂水房,少死一人,多送出一份諜報,也許就可以改變戰局,繼而影響到整個天下的格局。”
宋夫人輕聲道:“是奴婢眼界狹窄了。”
徐鳳年停下腳步,看著宋夫人,無奈道:“宋夫人與我娘和趙姑姑都是舊識,一口一個奴婢,就不怕我心不安啊?”
宋夫人眼簾微微低垂,伸手捋了捋額頭發絲,不置可否。
房中,于清靈煮茶,火候未到,劉懷璽在耐心等茶,當宋夫人和陌生臉孔的年輕人聯袂走入屋內,于清靈恰好茶水可以出爐,劉懷璽感慨道:“宋夫人,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啊。”
宋夫人落座,徐鳳年“畢恭畢敬”站在她身后。
劉懷璽笑問道:“敢問這位公子是?”
宋夫人嘴角翹起的風情一閃而逝,語氣輕柔道:“徐公子是蒙離的同門師弟,身手……極佳。”
身形雄偉的劉懷璽大手一揮,哈哈笑道:“既然如此,不妨坐下一起喝茶,我這輩子敬重飽讀詩書的文人,但真正對胃口的,還是拳頭硬骨頭硬的江湖漢子。可惜今日我是客,宋夫人是主,雪荷樓只給喝茶,那劉某人就只能乖乖喝茶。只憑宋夫人都稱贊一句身手極佳的說法,他日公子蒞臨寒舍,咱們定要痛飲一番。”
劉懷璽的不拘小節,有一股言語難以形容的獨到魅力,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這位正值壯年的西域梟雄,他那種豪邁,并不讓人感到居高臨下,牧守一方的父母官愛民如子,將軍與士卒同甘共苦,名流權貴的禮賢下士,雖然難得,但心思敏銳的下位者,依然能夠或多或少感受到地位懸殊帶來的疏離,先前陸氏子弟的那種溫良恭儉讓,道行火候明顯就要差十萬八千里。但是劉懷璽與人說話的時候,眼睛會看著對方,真誠而灑脫,說出口的每個字都如同發自肺腑。
看到徐鳳年大大方方落座后,劉懷璽臉上笑意更深更濃,然后對宋夫人討價還價道:“宋夫人,徐公子是爽快人,夫人就算不看劉某人的那點薄面,能否看在徐公子的面子上,讓于姑娘幫忙捎兩壺好酒來?屠狗輩的大碗酒大塊肉,賽過鐘鳴鼎食的人間王侯嘛。”
于清靈露出詢問眼神,宋夫人點了點頭,前者身姿搖曳姍姍而去。
劉懷璽拍了拍自己肚子,笑道:“宋夫人,劉某人這肚子里就沒幾根彎彎腸子,有話就直說了,咱們開門見山,講些敞亮話,至于說完之后,是打是殺,能否喝上于姑娘的酒,看老天爺的意思。我這趟來,自然是不缺誠意,否則也不會獨身來此坐在這里喝茶,嗯,雪荷樓外當然有我帶來的兩百號兄弟,我也沒想鬼鬼祟祟,都在明面上擺著,那些人誰都看得到。畢竟劉某人只是二品小宗師的本事,沒那天大能耐一人挑翻了你們雪荷樓,別的不說,起碼舍不得讓府上些女子守寡。”
宋夫人一笑置之。
劉懷璽舉杯喝了光了杯中茶,繼續說道:“我劉懷璽的野心,不說宋夫人,雪蓮城有點腦子的,都可以猜得到一二,劉將軍府邸,嘿,劉某人當然是想當實打實的將軍,只要誰給我朝廷承認的將軍名號,讓我當個天不管地不管而且名至實歸的土皇帝,至于是北莽是離陽,是宋夫人身后的北涼大人物,還是西蜀異姓封王的白衣兵圣陳芝豹,或者是南疆的燕敕王,都無所謂!如果誰給我的價錢足夠,劉某人也舍得雪蓮城內用二十年攢下的這份家當,帶著幾千號兄弟去戰場上走一遭。”
宋夫人微笑道:“到了山頭林立的別家地盤,劉將軍就不怕任人拿捏?幾千人在雪蓮城稱王稱霸是足夠了,只要背井離鄉進入軍中,即便是兵力最少的西蜀道,恐怕劉將軍再說話,就很難像現在這樣大嗓門了。”
劉懷璽揉了揉下巴,爽朗笑道:“所以說待價而沽自抬身價是一回事,放亮眼招子,給自己找個好相處的婆家又是一回事,要不然劉某人也不會到今天還沒能撈到將軍的頭銜。說實話,就住在夫人雪荷樓的黃春郁,只是多方招安勢力的其中之一,除了西蜀道允諾了一個雜號將軍的身份,以及獨領三千兵馬的兵權,南疆那邊開價更高,龍宮有秘密使者答應劉某人,從三品的奮武將軍,離陽朝廷的正號將軍之一,更答應我只要到了南疆,當天就是一州將軍的交椅,而且所有走出雪蓮城的兄弟都不打散,不但如此,還給我額外添加六千人馬。離陽趙家嘛,西蜀織造局也有人來過府上,就是小家子氣了些,不說也罷。不過……”
宋夫人接過話頭,“北蠻子的開價最高,一口氣當上北莽的大將軍肯定不可能,不過最少也是萬夫長,說不定還答應你日后掃平北涼繼而馬踏中原后,讓你當個封疆大吏,到時候軍功足夠了,封異姓王也指日可待。但是劉將軍吃不準涼莽戰事的勝負,怕北涼欺軟怕硬,更怕北莽要讓你當馬前卒,去流州或是陵州送死。是不是?”
劉懷璽大笑道:“宋夫人洞若觀火,我看去離陽當個兵部侍郎都綽綽有余了!”
劉懷璽突然放低聲音,瞇起眼,似乎是想盡力隱藏鋒芒,“據傳清涼山有座梧桐院,女子翰林代替那年輕藩王批朱,宋夫人做那北涼的女學士,也不差。”
于清靈拎來兩壺酒,是北涼的綠蟻酒,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便是對北涼極為惡感的京城,綠蟻酒也是風靡一時,尤其是民間,辛辣味長的綠蟻酒很受歡迎,因為價廉物美,在離陽漕運體系中更是當之無愧的首選。于清靈在桌上擺下三只碗,倒滿三碗后,酒香撲鼻。于清靈知道宋夫人雖然很少喝酒,但酒量之好,讓人咋舌,飲酒如喝水,讓兩三個所謂的酒中豪杰喝趴下,輕而易舉。宋夫人端起碗,一飲而盡,默不作聲。
劉懷璽也是仰頭一口氣喝光那碗綠蟻酒,在伸手跟于清靈要酒的時候,望向宋夫人,自嘲道:“夫人,劉某人自認今天還算爽快,雪荷樓就不能也給一句爽快話?”
徐鳳年終于開口道:“劉將軍其實不太爽快。”
劉懷璽笑了,轉頭看著這個十多年來唯一一個能讓宋夫人心甘情愿做陪襯綠葉的男人,“哦?公子此話怎講?”
徐鳳年與他對視,平淡道:“昨天在雪蓮城東北小巷的兩場架,頭一場,劉將軍死了一個堪當大任的螟蛉義子,后一場,劉將軍親自在遠處高樓觀戰,雖然看不太真切,對我的身手吃不準深淺,深夜入城今晨出城的那兩騎,想來也猜不出身份。但是我比那個中原劍客邵牧,比屋外的雪荷樓蒙離,比你劉將軍要高出一些境界,是顯而易見的事情。最重要的一點,你帶著兩百號府上最精銳的人馬,氣勢洶洶趕來,抱著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想法,之所以在我進屋之前,讓你安插在雪荷樓的諜子捎話給他們按兵不動,是因為你劉懷璽臨時獲悉了我的真實身份。那個人忌憚我的修為,應該不敢開口說話,可能是用茶水在桌上寫下了北涼王,也可能是徐鳳年,對嗎?”
宋夫人猛然抬頭,怒視于清靈。
后者瞬間臉色蒼白。
劉懷璽放下酒碗,雙手撐在大腿上,然后站起身,彎腰抱拳道:“草民劉懷璽,拜見涼王!”
然后劉懷璽抬起頭,咧嘴笑道:“要殺要剮,涼王隨意!但是劉懷璽只求一事,不要怪罪于姑娘!”
徐鳳年小泯了一口酒,天氣仍涼冷的暮春時節,劉懷璽很快就汗流浹背。
徐鳳年笑道:“劉將軍帶著人先回府,北涼會出什么樣的價格,本王還要思量思量。對了,回去后讓人把那株雪蓮送來雪荷樓。”
劉懷璽始終低頭彎腰離開屋子。
房內,宋夫人臉色冰冷,抓住還盛滿綠蟻酒的瓷碗,狠狠砸在跪在地上的于清靈頭上,酒水滲入青絲,跟女子頭上的鮮血混在一起。
宋夫人就要跟著跪下,卻發現自己無法從椅子上站起身,徐鳳年微笑道:“不是我寬慰宋夫人,今天這件事,不是什么壞事。”
宋夫人瞥了眼于清靈,咬牙切齒道:“按照拂水房的規矩,我宋煌煌作為于清靈的領路人,最輕的責罰也是自斷一臂!”
于清靈額頭磕在地面上,傷心欲絕道:“夫人,都是我該死!王爺,請你不要責罰夫人,于清靈愿意自盡謝罪!”
徐鳳年冷笑道:“于清靈,劉懷璽替你求情,你替宋夫人求情,都是求情。但是你相信嗎,你是真心實意,劉懷璽卻是心機深沉的自保之道,看似男子氣概,實則是心性狠辣之輩憑借本能做出的上策之舉。也許你會問為什么我能看穿,認為是我徐鳳年在污蔑向來連做惡事也光明磊落的劉懷璽。”
徐鳳年自嘲一笑,“真要說理由的話,就只能解釋為我本身同樣是性情涼薄之人吧,壞人看待壞人,總是比較準的。我不是不可以逼著劉懷璽殺你求活,只是你情緒劇烈起伏之際,劉懷璽也篤定我不會輕易殺他,他隨便演戲給你看,擺出任人宰割的樣子,你只會對他更加癡心一片,說不定當時就干脆利落地咬舌自盡了。”
于清靈心底只生出一絲懷疑,很快就抬起頭,眼神堅定,“不會的!”
徐鳳年拿袖子擦了擦酒碗邊沿,遞給宋夫人,自己直接拿起酒壇子灌了一口,淡然道:“其實說起來,劉懷璽殺不殺,都是小事,因為劉懷璽投靠誰不是他可以決定的,在我出現之前,他只能選擇依附西蜀,這家伙謊話連篇,真真假假,比如他說西蜀和南疆的出價,是真,離陽朝廷的織造局給出的條件最不入法眼,則是假,之所以不答應,是因為劉懷璽清楚那是紙上畫餅,餅再大,他也吃不著。陳芝豹統轄下的西蜀勢力,也許可以容忍一個劃地為王的雪蓮城劉將軍,由著他在邊境上逍遙快活,但是絕對不會讓劉懷璽帶人去任何一個地方,只要他敢離開雪蓮城一步,就注定是一個死字。所以劉懷璽真正想要投靠的對象,是在他看來穩操勝券的北莽,所以他在等,只有等到北莽打下虎頭城,攻入涼州境內,他才會表態。如果萬一北莽戰事失利,他就會退而求其次,轉投西蜀懷抱,陳芝豹對他這種人和他帶出來的幾千散兵游勇,根本看不上眼,毋庸置疑會拆散他的兵馬。當然,這是劉懷璽見到我之前的打算,今晚以后,他有了燃眉之急,必然是大開廟門不燒香,事到臨頭獻豬羊,明著效忠他并不看好前景的北涼,暗地里火急火燎聯系西蜀。你要是不信,我大可以讓宋夫人派你親自盯著劉將軍府邸跟西蜀接頭的事項,到時候你一定會對劉懷璽大失所望的。”
徐鳳年突然笑了,“但是,你于清靈肯定會在盯梢期間,就忍不住去找劉懷璽的。他三言兩語,你就又心軟了。也不怪你,什么拂水房什么諜子,都不如心儀之人。”
于清靈重新低下頭,死死咬著嘴唇。
人生苦短,兒女情長。
徐鳳年站起身,走到窗口,看著歌舞升平如同世外桃源的雪蓮城夜景,“難為劉懷璽忍住不要你的身子,是不是他親口答應過你,只會明媒正娶了你,才會洞房花燭?”
于清靈終于崩潰了,泣不成聲。
宋夫人讓屋外的蒙離押走于清靈,將她嚴密監禁起來,她來到徐鳳年身旁,苦笑道:“讓王爺見笑了,也讓王爺失望了。”
徐鳳年搖頭不語。
宋夫人笑容牽強,不再自稱奴婢,“我很好奇,王爺為什么對于清靈這般容忍,換成是我做主,也能狠下心殺掉了事。”
徐鳳年趴在窗欄上,微笑道:“很簡單啊,因為我娘親曾經對我說過,世道不好,女子活得更難,尤其是漂亮的女子,尤其身不由己,所以我娘要我長大后,能不欺負就不要欺負,能善待幾分就善待幾分。”
宋夫人凝視著這個年輕男人,笑容溫柔,“可惜啊,我宋煌煌早生了十多年。”
徐鳳年轉頭眨了眨眼,問道:“夫人難道今年不是才二十歲嗎?”
酒量出眾的宋夫人如飲醇酒千白杯了,兩頰紅暈,“這樣嗎?可是我當年帶著小姐第一次見到大將軍和王妃,我就已經十六歲了。”
徐鳳年笑了笑。
兩人一起趴在窗欄上,良久過后,宋夫人輕聲說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徐公子要休息了嗎?需要有人侍寢嗎?”
徐鳳年一本正經道:“我屋子里的床小了點。”
宋夫人呸了一聲,站直身后轉身離去,撂下一句,“還不是不喜歡被老牛吃嫩草。什么瞧著二十歲,騙鬼呢!”
徐鳳年笑道:“有機會回一趟北涼吧,我姐會很高興的。”
她停下身形,似有一聲嘆息,搖了搖頭,離開房間。
徐鳳年從桌子那邊拎來酒壇,趴在窗口看著燈火輝煌的雪蓮城,等到小口小口喝掉大半后,一陣敲門聲響起,轉身說道:“進來。”
劍客邵牧和在那對在雪荷樓避難的少年少女一起走進屋子,邵牧抱拳道:“公子,在下已經收到那株雪蓮,最遲半年,在下就會前往北涼為公子賣命。”
徐鳳年點頭笑道:“信得過你。”
馬家堡千金馬上弓鼓起勇氣問道:“喂,劍仙前輩,你打贏那個拓拔菩薩了嗎?”
徐鳳年玩笑道:“打完之后,吐了好幾斤血,你說贏了沒有?”
少女驚嘆道:“這么慘?!”
少年小心翼翼道:“邵叔叔說了,前輩的對手可是天下第二厲害的高手,是北莽的軍神!劍仙前輩不小心輸了也不丟人。”
徐鳳年看向對自己感恩戴德的邵牧,“我明天很早就要離開雪蓮城,麻煩你去一趟馬家堡了,可以帶上雪荷樓的蒙離,他也是二品小宗師。”
邵牧嗯了一聲,沒有拒絕。
少年突然紅著臉問道:“劍仙前輩,那個沒良心的老頭子喜歡騙人,要不然你跟我說句真話?如果我習武的話,到底能不能練成高手?如果我練武沒啥出息,以后就老老實實做個采蓮人了。”
徐鳳年笑瞇瞇道:“你啊,資質不算很好,但是運氣應該不壞,否則也不會一口氣遇上那老頭子,邵牧,當然最重要的是,還有遇上了我。所以我給你一個建議,聽不聽?”
少年小雞啄米可勁兒點頭。
少女白眼道:“出息!”
徐鳳年說道:“我有個兄弟,練劍練成絕頂劍客以前,就獨自闖蕩江湖了,你可以讓邵叔叔帶你走一趟中原江湖,如果覺得人少沒意思,就帶著你身邊的馬姑娘一起私奔嘛。”
少年手足無措,既憧憬又忐忑,對著少女傻笑。
少女指著徐鳳年怒道:“有你這樣又當甩手掌柜又使壞的劍仙前輩嗎?洪樹枝要闖蕩江湖,可以,但要跟著你,你得教他練劍!”
徐鳳年打趣道:“呦,還沒嫁過門呢,就知道幫他做打算了?”
少女脖子一橫,耍起了無賴,“你就說答應不答應吧!”
邵牧揉了揉少年的腦袋,然后滿眼笑意,佯怒地瞪了眼少女,“咋的,馬丫頭,嫌棄邵叔叔的武藝了,雖說邵叔叔跟前輩不能比,可在雪蓮城那也是能跟劉懷璽大戰幾百回合的人物,在邵叔叔中原老家的一州六郡內,四五品地方官的子孫想要跟我邵牧拜師學劍,我都不樂意。馬丫頭,飯要一口一口吃,別一口氣吃成個胖墩兒,到時候就不是你嫌棄邵叔叔了,而是洪樹枝不要你嘍。”
比起殺人手段鮮血淋漓的徐鳳年,顯然更親近邵牧的少女羞赧萬分道:“邵叔叔,你也不是好人!洪樹枝跟著你,遲早要變壞,我不放心。”
少女一跺腳,拉著洪樹枝跑出屋子,開始商量怎么一起私奔一起行走江湖啦。
邵牧抱拳告辭,誠心誠意道:“前輩,保重!”
徐鳳年猶豫了一下,笑道:“我不是什么前輩,年紀比你小。”
邵牧愣了愣,說道:“前輩很……風趣。”
在邵牧前腳走出屋子的時候,兩名女子聯袂后腳進入。
正是紫竹仙子黃春郁和那個管不住嘴的倨傲陸氏女子。
徐鳳年有些自嘲,敢情自己成了生意興隆待客頻繁的青樓花魁了嗎?
已經改回女子裝束的陸氏女子興師問罪道:“你把張武侯打得筋脈盡斷,武功全廢,讓他生不如死,你就不怕遭到報復嗎?!”
徐鳳年沒搭理這個胸不大更無腦的女人,看著來自精衛劍山的黃春郁,“有事?”
黃春郁比起目中無人作威作福的陸氏女子,自然要更有江湖經驗和人情世故,沒有故作江湖兒女的瀟灑作態,而是跟柔弱賢淑女子般施了一個萬福,直
起纖細腰肢后,她柔聲歉意道:“阮爺爺已經離開雪蓮城,說要循著某位前輩當年的腳步,再仗劍游歷走上一遭。阮爺爺托我跟公子說他此生無憾了。
還說他已經知曉公子的身份,但絕對不會泄露一個字。阮爺爺最后還說,有生之年,一定會為公子也寫一首傳世名篇。”
徐鳳年背靠著窗欄,眼中有了幾分善意,“好的。”
黃春郁眉睫如有秋水流動,娓娓道來:“西蜀十景,我們精衛劍山,山上山外就占了將近半數,分別是竹海,老君閣,凌云石佛和月色寶鼎。如果公子以后路過西蜀道,希望公子能夠來精衛劍山賞景,到時候只要公子不嫌棄,我可以為公子帶路。”
徐鳳年笑道:“以后有機會去西蜀的話,如果還能有那份只是賞景的閑情逸致,那我一定會去精衛劍山看看。”
黃春郁笑容天真爛漫,很難想像是那位名動西蜀江湖的冷美人,徐鳳年隨口說道:“我曾經有次出遠門游歷,只去了青城山,跟你們蜀北精衛劍山算是失之交臂。冒昧問一句,不知道你們精衛劍山的老祖宗是否還在世,我只知道老人家很多年前就閉關悟劍,這么多年一直沒有音信傳到江湖上。”
涉及宗門隱秘,黃春郁的臉色有些為難,對于一個頂尖幫派而言,人多人少已經無關緊要,只看有無一流高手坐鎮,以及有幾個。所以精衛劍山的老祖宗是死了還是仍在閉關,天壤之別。如劍宗杜老祖這樣在當年李淳罡入蜀試劍途中,力戰而能不死的武道宗師,在整個西蜀也是鳳毛麟角的存在。要說勝過那個年代的李劍神,無異于癡人說夢,打成平手都別奢望。如果如今的中原江湖是群雄并起的景象,那么遙想當年,李淳罡,他一個人,就是劍道,就是江湖,就是所有的風流。
徐鳳年沒有強人所難,笑道:“如果不在世了,就幫我給杜老前輩敬杯酒。如果老前輩健在,也麻煩黃姑娘幫我捎句話去,前輩壯年時撰寫的《堂堂劍氣經》,其中挽天河和洗兵甲兩式,相當有氣勢。”
黃春郁很有婉約乖巧意味地點了點頭。
那個被晾在一邊的陸氏女子,手指著徐鳳年,憤怒道:“你當我是瞎子嗎?你知道我是誰嗎?”
徐鳳年反問道:“你是皇后嚴東吳?還是徽山軒轅青鋒?要不然是陳漁?”
然后徐鳳年冷聲道:“不是,就給我滾蛋!”
她張牙舞爪,嘴里嚷著“我咬死你”奔向徐鳳年,黃春郁趕緊告辭一聲,把這個不知死活的丫頭攔腰抱住,帶著她快速離開屋子。
黃春郁在跨出門檻后,突然轉身笑道:“公子,差點忘了跟你說,阮爺爺說他已經想好了詩名,就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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