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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橫,作者:烽火戲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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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山雨跌落街上,徐鳳年沒有馬上現身,心中默念到十六,仍是沒有誰出面,從徐鳳年這里俯視,可以清晰看到任山雨掙扎了幾下,別說站起身,就是坐起都是奢望,就在徐鳳年準備動作的事情,柴扉院終于有人掠出繡樓,抱起任山雨消失在巷弄,是既非鷹士也非游隼的洪書文。徐鳳年臉上布滿陰霾,神出鬼沒的徐偃兵站回窗口,對徐鳳年點了點頭,示意柴扉院已經處理干凈。徐鳳年轉過頭,神情恢復平常,跟草稕問過了王云舒家族府邸的詳細方位,然后跟雪衣要了那架為飛劍所斫的破琴,腋下夾起那只兼具鐘磬之音的插花膽瓶,跟草稕和雪衣也沒有太多言語,讓她們不用相送,僅是一笑而過,就已經讓兩位青樓女子受寵若驚。往常八面玲瓏的桃腮樓小掌班不敢畫蛇添足,略顯束手束腳站在廊道目送兩人在拐角處消失,她注意到那頭發灰白公子哥的側臉,棱角分明,不知是否錯覺,那個應該年紀不大的男子有種能讓黃楠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魄。草稕等他離去,斜靠門廊,轉頭瞧見雪衣明明想多看一眼卻含羞的神態,草稕忍不住笑了她一眼,朝雪衣指了指窗口,后者一愣,隨即恍然,趕緊提起裙角匆匆往窗口小跑而去。草稕沒有多此一舉,望著雪衣的背影,娘親總是嫌棄這名清倌兒沒有女人味,學不來勾搭男子的手段,當下可不就出來了嗎?草稕收回思緒,她開始尋思那陵州公子的這次露面,對于一直被柴扉院按下一頭的桃腮樓是否會有轉機,至于一架破琴和一只不知真品贗品的花瓶,都是無關緊要的小物件,只要那人愿意,便是桃腮樓雪衣這樣的女子,只要有,桃腮樓就可以送。樓外,徐鳳年坐上馬車,徐偃兵駕車前往本郡王功曹的宅子,王熙樺是水經王氏的當代家主,隨著斗了半輩子的死敵李功德榮升正二品北涼道經略使,龍頤王氏“龍抬頭”,驕橫跋扈,一直與龍頤交好的紫金王氏也忍無可忍,水經王氏趁機拉攏,再加上一個靈素王氏,同姓三族隱隱聯手與龍頤抗衡,以事功學問都很有分量的王熙樺為首,如此一來,王熙樺的日子并沒有外人想象中那么困苦難堪。王家宅子近年一直車水馬龍,哪怕是一些新近進入北涼的外地士子,也紛紛慕名而來,向這位訓詁大家請教學問,不過一駕馬車深夜造訪,還是不常見,別看王云舒在黃楠郡惡名昭彰,給人家教不嚴的認知,但是王宅門房這類隱性權力不差七八品官的人物,待人接物只要稍有不慎,輕則被嚴厲訓斥,重則被驅逐出府,因此見到一名面孔陌生的公子哥走下馬車,門房趕忙從側門走出,走下臺階,詢問事宜,只是讓門房詫異的是這位年輕人,與那些恨不得儀門大開隆重相迎的世家子截然不同,竟說是在門口等人即可,門房頓時心中了然,八成是找大公子來的,在黃楠郡惹了事,找誰都不如找自家大公子來得有效,大公子在黃楠郡手眼通天,要不前些時候靈素王氏一位長輩金屋藏嬌,被悍婦堵在門口,丑態畢露,還是大公子出面才擺平,這種事情,太守大人也管不了。既然不是來找老爺切磋,多半是不成材的紈绔子弟了,門房無形中也就低看幾眼,恰好省掉一些客套寒暄,走回側門那邊,回頭看了一眼,看到那年輕人蹲在石獅子旁的臺階上,門房忍不住心想這位公子想必是遇上了過不去的門檻,否則不至于在此用最笨的守株待兔的法子苦等大公子,大冬天,哪家公子哥不是在享受醇酒美人。門房多瞥了幾眼那個站在臺階下的魁梧男子,惋惜這么個氣宇不凡的扈從,遇人不淑,跟錯了主子啊。徐偃兵猶豫了一下,蹲在比徐鳳年低一級的臺階上,旁人眼中自是僭越之舉。天寒地凍,徐鳳年雙手插袖,輕聲笑道:“連累徐叔叔了,本來倒是可以自報家門,然后去跟王功曹討要幾杯熱茶暖胃。不過既然做戲,就要做足了,否則明早就得走,水經王氏體會不到我這個陵州將軍的誠意啊。”
徐偃兵抬頭看了眼天色,“需要來場大雪?似乎誠意更足。”
徐鳳年訝異道:“這也行?”
徐偃兵微笑道:“年輕時候走南闖北,運氣不錯,遇上些不世出的高人,學了許多旁門左道,如今境界足夠,要一場隆冬風雪,想必老天爺也是會給這個面子的。”
徐鳳年好奇問道:“柳蒿師有沒有這道行?”
徐偃兵想了想,平靜說道:“那老賊估計不行,也不是說我就一定比柳蒿師境界更高,這大概是那個做學問術業有專攻的道理,我當年去過南海,殺了一撥練氣士,得了幾本秘籍。不過論起比較殺人,兩個柳蒿師也不濟事。這些年,我聽說單說殺人手段,鄧太阿天下第一。一直想與那位桃花劍神切磋切磋。”
徐鳳年笑問道:“李淳罡三十歲之前就已經躋身天象境,還有鄧太阿,以及徐叔叔,你們好像都是在武道上一帆風順,堪稱勢如破竹,怎么做到的?”
徐偃兵很認真思考了這個問題,最后給了徐鳳年一個啼笑皆非的答案,“隨遇而安。”
似乎覺得徐鳳年的表情好笑,徐偃兵又說了一句跟時下天氣很應景的言語,“其實徐偃兵一直覺得能有今日成就,是靠這張年輕時候不輸給殿下的英俊臉龐。”
徐鳳年捧腹大笑,止住笑后無奈道:“徐叔叔你跟袁二哥肯定能說到一塊去。”
徐偃兵淡然笑道:“那個榆木疙瘩的馬上槍槊確是我教的。”
徐鳳年無言以對。
徐偃兵突然問道:“殿下還不知道袁左宗二十一歲開始練習刀法?只是當年輸給顧劍棠一場,就不再在世人眼前展露刀法了。當初離陽軍伍高手排行,北涼有陳芝豹和袁左宗占據二三,如今顧劍堂若是還只有那一招鮮的‘方寸雷’,恐怕他就得乖乖墊底了。不過顧劍堂此人老謀深算,這么多年過去,應該不至于止步不前。殿下,如果你對武道還有想法,不妨聽徐偃兵一句,揀選兩名不曾入一品的小宗師,讓他們心甘情愿斗上一場,是生死決斗,是相互砥礪,皆可所以要不入一品,因為不管是一品金剛還是一品指玄,只要見識過了一品境界的宏大,一個人的精氣神反而或多或少受到影響。”
徐鳳年點頭道:“懂了,這就像經略使李功德,站得高看得遠,知道廟堂傾軋的兇險,做人反而低眉順眼,由不得自己意氣風發。反而是那些在小郡小縣做主官的,在一畝三分地上稱王稱霸,更為意氣十足。按照徐叔叔的說法,二品小宗師之間纏斗酣戰,容易打得酣暢淋漓。”
徐偃兵點到即止,不再多說什么。
約莫一個時辰后,馬蹄急促敲擊街面,在清冷冬夜格外刺耳。徐鳳年轉頭望去,一隊騎士疾馳而來,兩騎并駕齊驅,哪怕在疾速前奔中,兩名騎士仍是可以用輕重恰到好處的嗓音對話,臉色凝重中又有強行克制的驚喜,其中一騎不披甲胄,正是王云舒。徐鳳年看到這一幕,有些自嘲,自污藏拙的本事,可不是他徐鳳年一人獨有啊。徐鳳年始終蹲在石獅子陰影中,遮風擋寒,徐偃兵早已站回臺階下。王云舒一路策馬狂奔,面帶些許倦意,不過更多是興奮,看到徐偃兵的身影后,神情一滯,然后一鞭狠狠揮在馬臀上,幾乎是翻身滾落下馬,正要下跪,徐鳳年擺擺手道:“免了,說說看事情如何了?”
王云舒小跑到臺階下,小心翼翼問道:“進府給殿下細說?”
徐鳳年指了指身邊位置,搖頭道:“我這就要回去了,你說個大概即可。”
王功曹的義子焦武夷,讓其余二十幾騎停在稍遠處,下馬后單膝跪地,抱拳沉聲道:“黃楠郡都尉焦武夷參見世子殿下!”
徐鳳年笑道:“焦都尉起來說話。”
王云舒很狗腿地拾階而上,屁顛屁顛在徐鳳年身邊彎腰蹲下。開始跟世子殿下稟報戰況,他的義兄去了青榮觀,說巧不巧正好在青榮觀外三里路左右,撞見一位知客道士和兩位高功道人,說是迎回幾個在其它道觀得到冠巾學成歸來的弟子,原本焦武夷對此也不會太過上心,那幾名中年道人又是黃楠郡第一大觀貨真價實的真人,說不定還會笑臉相向一番,只是焦武夷這趟前往青榮觀就是奔著潑天富貴去的,二話不說就要拿下三人,起先三名道士束手就擒,并不反抗,不過當麾下斥候返身稟告有道士鬼祟逃竄,已經有三十輕騎甲士前去追捕,三名道士立即兇相畢露,好在焦武夷分兵給王云舒一半人馬后的急速行軍,仍是首中尾三者遙相呼應,除去十余斥候隱蔽刺探,各有六十騎相隔一里路,三名道士只見到焦武夷身邊只有五十幾名士卒,便誓死一搏,不曾想一炷香過后,下一波騎士就迅猛殺至,更有斥候暗中傳訊,第三批騎卒并不沖鋒而來,而是下馬撒網圍殺過來,三名青榮觀道人二死一傷,可惜那兩個冠巾弟子不知所蹤。王云舒這邊就要云淡風輕許多,純粹是看熱鬧去了,并且連熱鬧都錯過了,鷹士頭領確認他是世子殿下的“心腹”,才總算沒有冷屁股砸在王云舒的熱臉上,告知一二,王云舒這才知道蓮塘一百四十三人,不論婦孺老幼,除去四名不在必死名單上的無名小卒,都給殺得死得不能再死,可謂是被徹徹底底滅了滿門,連黃楠郡第一高手張冊都沒能幸免。王云舒也就是去順便幫忙收拾殘局,在陵州成名已久的潑猴張冊死得那叫一個慘,王云舒閑來無事,就在那具頭顱被割下后釘在一根粗壯廊柱上的尸體旁邊數數,無頭尸體不計輕傷,重傷就有六處,雙手被齊肩削斷,一根羽箭貫穿胸口,其余遍地橫陳的尸體,也大多血肉模糊,讓王云舒把一天佳肴酒水都給嘔吐得一干二凈,到現在還有些頭皮發麻。以前他總覺得自己已經很不把人當人看,到今天才知道一旦惹上北涼游隼,人命那才叫一文不值!
徐鳳年安靜聽王云舒講完,站起身,笑道:“畢竟黃楠郡是你們的地頭,會更熟悉。還剩下些追剿殘余的收尾事情,如果需要勞煩你跟焦都尉,我會讓人來府上知會一聲。”
王云舒樂得不行,焦武夷彎腰抱拳道:“末將職責所在,為殿下辦事,雖死不悔!”
徐鳳年走下臺階,王云舒低聲問道:“殿下真的不下榻寒舍?哪怕喝口熱酒也好啊?”
徐鳳年打趣道:“行了,今晚你馬屁拍得足夠了。王云舒,你回家以后,跟王功曹說一聲,有機會去涼州的話,進府一敘。”
王云舒誠惶誠恐,“一定一定。”
徐鳳年轉頭對焦武夷說道:“焦都尉,一葉知秋,你治軍頗為嫻熟老道,黃楠郡事了,陵州將軍府還缺個校尉,你年后就帶著原班人馬一起過來,我再給你六百兵馬,總要湊足一千才像話。”
年近四十終于驟然富貴的焦武夷熱淚盈眶,撲通跪下,“焦武夷愿為殿下效死!”
徐鳳年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向馬車。
王云舒要送,背對府門的徐鳳年擺擺手。
王云舒看著馬車遠去,收回視線,輕聲道:“義兄,殿下走遠了。”
焦武夷卻雙手始終按在地面上,遲遲不愿起身。
王云舒回頭,望了一眼兩百年前朝廷御賜“義門王氏”的華美匾額,“義兄,以后可千萬別忘了咱們王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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