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第一百二十七章 吵聲佛聲

白馬出涼州第一百二十七章吵聲佛聲

白馬出涼州第一百二十七章吵聲佛聲

南朝自有一座朝堂,只是同等官職,品秩比起北王庭減降半品。.老一輩遺民初入北莽境內,一些資歷身份都足夠優越的中原世族,都曾見到皇帳里意見不合動輒打架的景象,當時倍感震驚,無法想象這樣一個粗蠻朝廷可以叫板已是一統春秋的離陽王朝。后來女帝開恩,南朝得以建立,這座廟堂顯然要文氣雅氣許多,大殿上爭執不休,一些面紅耳赤肯定會有,但十幾年來卻從沒有像今天這樣吵架,吵到就要變成卷袖管打架,這一切緣于南線邊境新起的硝煙,那一萬龍象騎軍先屠掉了邊防重鎮瓦筑,若是初戰告捷便止步不前也就罷了,隨后在北涼王次子帶領下繞行突襲下一座重鎮君子館,六千龍象軍竟然就吃掉了八千軍馬,南朝兩場大敗仗已是板上釘釘的不爭事實,勢已不僅燃眉,更有刮骨之痛,除去種神通無法敢回,其余幾位手握權柄的大將軍都不約而同地閉嘴不言,殿堂之上互相偶有眼神交匯,也是微微擺頭嘆息。反倒是那些甲字大姓高華世族的文官們吵翻了天,其中又有一個身穿勛貴紫衣的死胖子罵得最兇,幾乎把那個為國殉難的洪固安祖宗十八代都給揪出來罵了一遍,他不光罵哪些指手畫腳胡亂點兵的文官,連幾位老將軍都給含沙射影兜進去一起教訓了。

這個胖子唾沫四濺:“這個姓洪的王八蛋沽名釣譽,就算活下來老子也要拿刀捅死他!瓦筑城居高臨下青瓦盆,騎兵沖鋒先天占優,你輕視龍象軍,出城應戰就出城,竟然膽子大到讓草包帶兵到坡底,咋的,一心想要跟北涼騎軍完完全全地展開一場公平廝殺?洪固安不是自稱熟讀兵書千萬卷嗎?讀進肚子又都拉屎拉掉了?洪固安是哪位老將軍的得意門生來著,我記不太清楚,誰敢提醒提醒?”

廟堂諸人悄悄望向一位閉目養神的老將軍,大將軍鶴發童顏,養氣功夫極好,古井不波,似乎不打算跟董胖子斤斤計較。

董胖子腮幫子亂顫,又指向一名執掌南朝戶部三品大員,“用瓦筑和君子館兩支大軍才打掉了北涼一半的龍象軍,你他娘的竟然跟老子說讓離谷茂隆兩地邊軍主動追擊,咋的,這一萬四千人馬不是人,都是你元稹家的侍女丫鬟,說打殺就打殺說送人就送人?你這老兒,倒是有家大業大不怕揮霍的氣魄,不過是慷陛下之慨去兒戲!”

那名上了年紀的年邁文官氣得臉色鐵青,正氣凜然,跟那個胖子爭鋒相對,只是聲音顫抖:“我北莽國威不容辱!我南朝將士不容侮!”

董胖子言辭刻薄至極,瞪眼道:“死老賊,好好守住你戶部一畝三分地撈油水,再逾越規矩亂談軍事,老子給你一棒槌讓你進棺材!別以為你那個一臉麻子的孫女朝我拋媚眼,老子就不會收拾你!”

老人給羞辱得當場昏厥,不得不抬了出去。

一名憑借科舉跳過龍門的青年官員著實看不過去,輕聲道:“那北涼王次子喪心病狂,坑殺九千人還不夠,事后仍要屠城,分明是個瘋子。若是北涼騎軍一意孤行,不理睬離谷茂隆兩鎮,直線北上,可就要很快打到咱們這里了。難道真要幾位大將軍不顧防線布局,調兵前來?萬一是那聲東擊西,以一支孤軍牽扯住我朝太多軍力,徐驍親率精銳偏東北上,加上顧劍棠東線齊頭并進,可就難以應對了。我們不能被北涼牽著鼻子走,素聞董將軍領兵行軍從來不計小局得失,似乎今曰不太一樣啊。”

這名曾高中榜眼為女帝青眼相加的新貴官員相貌堂堂,聲音不大,只是老戶部氣暈過去,大殿上落針可聞,而他所說也非無的放矢,就格外顯得中氣十足。

董胖子斜眼譏笑道:“迂腐秀才紙上談兵,等你殺過人見過血再來跟你董爺爺說道理。”

年輕官員報以冷笑,也不跟這個運氣好到無以復加的胖子死纏爛打,點到即止,表過態就行。以后如果被他言中,女帝陛下秋后算賬,就等于踩下董胖子,無形中為自己漲了一大臺階的聲勢。不過還沒等到那一天,一位老將軍一番言論就讓他無地自容,正是頭一個以春秋遺民身份攫取軍權的大將軍黃宋濮,南朝如今雖說大有后來者居上之勢,被陛下譽為可當半個徐驍的柳珪、以及賤民投軍的楊元贊兩位大將都開始聲勢蓋過黃宋濮,不過哪里不講資歷,而楊元贊本人曾經便是黃宋濮半個馬前卒,況且也就宋老將軍愿意去治一治董卓這頭混世魔王,因此黃宋濮在南朝說話,分量堪稱最重。釀下大禍的洪固安出自大將軍黃宋濮門下,在廟堂上也難逃被那董胖子指桑罵槐。

出人意料,這一次老將軍竟是與董卓站在同一個陣營,“兵書是死的,帶兵的人是活的,沙場對陣,得先想一想對手的脾姓。首先,這次龍象軍先行沖擊我朝邊線,不收俘虜,甚至屠城都是必然,懷柔之策,對于涼莽雙方都是個笑話。其次,如董卓所說,龍象軍初衷即是要不惜繞路一并吃掉瓦筑君子館離谷茂隆四鎮,至于戰事過后可以活下幾人,我想徐驍根本不在乎,那個武力驚人的少年就更不會上心了。用一支孤軍和一戰之功,不奢望打垮南朝一半軍力,但擊垮了南朝好不容易用十幾年時間積累起來的士氣和民心,這才是北涼禍心所在。下一次大戰開啟,北涼全軍傾巢,馬蹄所踏,有過前車之鑒,試問誰敢不降?第三,所猜一鼓作氣北上的龍象軍之后必然有后續兵力跟進,興許是五萬人馬左右,是否出擊,并無定數,可戰可不戰,若是龍象軍吞掉了離谷茂隆,那就是真要大打出手了,吃不掉,咱們才算可以緩口氣。至于劉侍郎所憂慮之事,北涼軍是想將我朝邊陲軍力往西傾斜,撕開一條口子讓大軍東北方向突進,當然并非沒有半點可能,不過可能劉侍郎有所不知,為了防止北涼軍與顧劍棠東線合并,這些年中線那只大口袋,北涼軍就算讓他們一口氣推進八百里,填進去十六萬兵力,事后也未必填滿。真到了那一步,就不是咱們,甚至不是北涼王和顧劍棠說了算,而是咱們陛下和趙家天子才能一錘定音。中線這件事情,不便多說,也無法細說,還望劉侍郎海涵。”

年輕官員誠惶誠恐,還藏有幾分讓南院大王黃宋濮親口解惑的得意,拱手沉聲道:“是劉曙見識淺陋了。”

黃宋濮作為南院大王,名義上總掌南朝四十萬兵權,不過女帝陛下一向支持北莽大將軍和持節令都各自為政,自成體系,相互制肘,再者黃宋濮這些年逐漸退居幕后,所謂的南院大王頭銜,也遲早是別人的囊中物,若非這次戰事緊急,不得不出面調停,他本已經淡出南朝視野。黃宋濮跟柳珪楊元贊兩名大將軍素來不合,對于董卓也談不上半點好感,只不過真到亂局,黃宋濮才覺得捉襟見肘,尤其是唯一拿得出手的洪固安戰死后,更是讓老將軍心灰意冷。

一位甲字大宗的族長皺眉道:“既然那支孤軍不計后果也要攻打離谷茂隆,難道就由著剩下北涼四千騎在境內橫行無忌?”

柳珪是眾人皆知跟那胖子關系不差,不過這會兒見那死胖子眼珠子亂轉,高大威武的老將軍還是氣不打一處來,走近了那個胖子就是使勁一腳踹,“你這個無利不起早的無賴貨色,口水都潑出去好幾斤了,不就想著解決這爛攤子?咱們南院大王都替你說話,怎的這次沒順桿子往上爬?”

董卓一臉為難道:“四千龍象軍還好說,不過那人屠次子可真是棘手,萬一雙方對陣,他來一個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把我給宰了,我家兩如花似玉的媳婦成了寡婦,還不得哭死?”

柳珪抬腿就要再踹,胖子趕忙跳開,老將軍笑罵道:“你家小媳婦是提兵山山主的閨女,你身邊會沒厲害的打手?你要不敢去,去提兵山喊幫手,最好連那人也一起帶去離谷。準你帶八千人馬去離谷,再多也不行,如果回頭陛下問責,老子替你擔著!你要敢多帶一兵一卒,就當老子沒說過這話。”

董卓將信將疑道:“當真?你可別事后翻臉不認人,這會兒滿朝文武可都聽見了。”

說完董卓就白眼嘀咕道:“狗曰的,好像到時候沒一個肯站出來給我證明清白的。”

那些南朝棟梁都會心一笑。

這董胖子陰險歸陰險,不過從來都不缺自知之明。

柳珪怒道:“老子放屁都比你發誓來得有用!”

董胖子搓手笑道:“既然這樣,去茂隆送死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臟活累活,我來我來。”

說完董卓就腳底抹油小跑走人了。

柳珪和私交不錯的楊元贊也相繼離開,黃宋濮還得留在朝堂上。

柳珪在殿外等候,等到楊元贊才走下石階,后者以惜字如金著稱,平靜問道:“董卓去茂隆而非離谷?”

柳珪笑道:“明擺著吃定了龍象軍會將離谷屠城。這兔崽子懶到了骨子里,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

楊元贊古板笑了笑。

柳珪突然問道:“你怎么看待那人屠次子?”

楊元贊淡然道:“戰場之上,從無長命的萬人敵。”

董卓一溜煙跑出去,不忘回望一眼大殿,挖了挖耳朵,嘆氣道:“真他娘吵!唉,這兒什么時候才能只有老子一個聲音?”

道德宗建于黃河起始處,傳聞天門之后有一座浮山,已經超凡入圣的國師便在那里修長生,不問世事半甲子。

麒麟真人有高徒六人,除了兩位真人分別坐鎮天門和山腳,其余分散北莽各地,但是當一個老和尚坐在道德宗天門霧靄之外,在外布道濟世的四位神仙除了王庭那一位,竟然都回到了道德宗。

面慈目善老和尚不言不語,在天門之外落地生根而坐。

天門是高聳雙峰對峙圍抱而成一座天然孔洞,內里云霧繚繞,門外有九百九十九級玉石臺階,便是拾級而上在門外近觀,也不得看清內里玄機。

天門以外有道觀十八座,左右各九,香客絡繹不絕,終年綿延不絕的香火融入霧靄,襯托得道德宗愈發人間仙境。

一條主道通往天門。

老和尚便是在第一級臺階前的平地上,安詳禪定。

先是佩劍紫袍真人自天門而出,飛劍下山。

劍旋龍鳴三曰不止。

唯獨不得入老僧四周三丈。

繼而有持玉如意真人自浮山山腳掠至天門外。

紫袍真人馭劍,一階一階走下。

走了三天三夜,已經走至第三百階。

再有三名仙風道骨的真人趕來。

其中兩位仙人或站立或盤膝在山腳道觀之巔。

剩余一名國師最后嫡傳弟子掐訣走向老僧,每一步踏出都極為緩慢,但每一次踏出觸地,便是一次天動地搖。

半旬過后,老僧開始讀經。

一字一句,誦讀金剛經。

讀完一遍金剛經,自認識字不多識法亦是不多的老和尚開始講述說法。

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在山腳,密密麻麻,不下萬人。

從老和尚坐地以后,將近一旬時光了。

飛劍已將那件清洗泛白的袈裟劃破千百次。

那名一小步一天雷的道教真人也走到了老和尚背后幾尺處。

老和尚全身金黃,盡是血液。

老和尚雙手合十,已經說完所懂全部佛法,輕聲道:“阿彌陀佛。”

許多香客都猜到那一刻會是如何畫面,都撇過頭,不忍踮腳再看。

一條白虹當空劃過,高過天門。

身后是一條黃色瀑布!

我不入天門,我自比天要高。

白虹停頓,現出身形,白衣僧人朗聲道:“貧僧還禮而來!”

來而不往非禮也。

天空掛黃河。

這名白衣僧人,扯來了一整條黃河。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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