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第一百三十五章 樓上肺腑

烽火戲諸侯

夜幕中,白狐兒臉站在聽潮亭三樓外廊,很難這座七王中占地規模僅次于燕敕王的北涼王府沒有一個主子,不說王妃早逝,摘去大柱國頭銜的徐驍遠在京師,連那個世子殿下都跑出了北涼,長女徐脂虎還好,嫁人后到底是一瓢潑出去的水,次女徐渭熊奪魁了不以貌取人只以才華評定的胭脂副榜,仍在上陰學宮求學,而北涼王的幼子黃蠻兒徐龍象則在龍虎山修行,這讓白狐兒臉偶然偷閑出神時有些啞然自嘲,當初遇到與難民乞丐差不遠的徐草包,哪里會想到能有今天的登上武庫三樓,原本已經做好與北涼王做買賣的最壞打算,不管如何都要在這聽潮亭里遍覽群書,后來借徐鳳年繡冬春雷雙刀,談不上后悔心疼,對他來說,除了留著命練刀,沒舍不得放不下。

白狐兒臉雙手扶在微涼的欄桿上,思緒萬千,他與世人一樣,以往對打天下打下這座尊榮府邸的徐驍懷有不小成見,只是這一年多呆下來,再回頭來看那駝背微瘸的老人,總有些由衷的佩服。

“內外十一夷,敢稱兵杖者,立斬之”,“天下疆土,凡日月所照,山河所至,皆為我離陽王朝之臣妾”。

這兩句豪言壯語,并不是那些詩壇文豪的紙上談兵,而是出自因胸無點墨多年被士子詬病的匹夫徐驍之口,更難能可貴的是徐驍幾乎做到了!這簡直就是匪夷所思。

“南宮,難得看到你偷懶。”

白狐兒臉身后傳來冷清嗓音,略帶著笑意。白狐兒臉轉身,望著眼前男子,搖頭道不敢被李軍師稱作。”

“恭喜登上三樓,比我想的要快上一年。”

來者正是國士李義山,在那人才輩出策士璀璨的春秋國戰中,他仍是最出類拔萃的,當年此人與西蜀人趙廣陵并稱徐人屠的左膀右臂,左趙右李,大體上是一人謀略一人決斷,其中趙廣陵又擅長陽謀,李義山側重陰謀,眾多有損陰德的絕戶計皆是出自他手,兩人合璧,配合得天衣無縫。趙廣陵嘔血病逝于西蜀國境內,是非功過終是難逃過眼云煙,而李義山留在聽潮亭給出北涼王謀劃策,只不過看他氣色,也是病入膏肓,不像長壽人,確實,當年西蜀破國,順勢滅去數個反復無常的南蠻豪強,正是李義山提出高于車輪者,不管婦孺,皆殺。蜀州至今提及李義山,都可讓小兒止啼。這等不計陽福陰德都要建功的人士,怎能活得長久?

白狐兒臉問道有一事不解,想請教李軍師。”

李義山點點頭,微笑道請說,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白狐兒臉本就不是客氣的人物,徑直問道北涼王公認是僅是能領兵的將才,而非能將將者的帥才。春秋國戰,其余三大名將極少如北涼王這樣每逢戰陣必身先士卒,西壘壁一戰,無疑是史上兵甲最盛的一場巔峰國戰,但他仍是把指揮權大膽交由你與那陳芝豹,親率精銳鐵騎直搗黃龍。為何北涼軍只能姓徐,而不是其它?”

李義山望向無人拋餌便永遠水面寂靜的聽潮湖,輕輕笑道當年我與趙廣陵也爭執過這個問題,誰都沒說服誰。答案不在我這里,在徐驍徐鳳年父子手中,南宮大可以繼續冷眼旁觀。趙廣陵這人啊,可惜生在了亂世,否則肯定是治世能臣,不比張巨鹿差。那時候我與他最大的分歧便在以后誰來執掌北涼軍,是徐家子孫,還是誰?所以我與徐驍說幸好趙廣陵死早了。以他嫉惡如仇以及非黑即白的剛烈性格,不管咱們的世子殿下是真韜晦還是真紈绔,都瞧不順眼啊。我呢,運籌帷幄制勝千里外,大概是比不上他,但脾氣要好上很多,所以才能活得比他長。要不你以為徐鳳年那家伙為何三天兩頭來送酒給我喝?這小子,精明著呢。趙廣陵不喜歡這類小聰明,我反而很欣賞,再就是他做軍師時,都在軍帳內事必躬親,我比較懶散,所以許多事情都能看在眼中,多些世子的心性。這家伙是我看著長大的,那次因為覆甲女婢趙玉臺的事,惹惱了王妃,罰這小子抬臂提著兩本書面壁思過,才多大的孩子,能提多久?堅持著不肯認,又不愿意偷懶,便頭頂一本,嘴里咬著一本,這根骨性子,確實與王妃一般無二啊。當然,這點小事,說明不了,咱們世子殿下以后能否順利世襲罔替,接掌三十萬鐵騎,還不好說。”

白狐兒臉猶豫了一下問道就不擔心那小人屠?”

李義山怕冷,便是伏天時分,可在這清涼山上聽潮亭上,夜中仍是涼風習習,忙提起葫蘆酒壺喝了口暖胃,這才喟然嘆道徐驍似乎不怕,可我卻怕得很。連南宮這種外人都看出來了,當局對峙的世子殿下與陳芝豹如何不心知肚明?一想到這陳芝豹西壘壁前單騎獨行拖死武勝葉白夔的妻女的手段,我不得不怕啊。也許你不,陳芝豹劍術不俗,最出彩仍是槍法,比起當年槍仙王繡,也就是他的師父,已經足可并肩。陳芝豹的兵法,素來是力求一擊得手,想必兵法以外,不外乎如此了。要知天下事多是身不由己,當年趙廣陵與我何嘗不與眾多心腹暗示徐驍干脆反了?雖說徐驍忍得住,但陳芝豹能否忍下,天曉得。京城那位,這十來年中可是花了大量心思在這里邊的。不瞞南宮,不是李元嬰惜命,只是怕大廈轟塌,對不住那白衣敲鼓的王妃啊。”

白狐兒臉似乎被李義山無形中透露出來的肅殺氣息感染,心情有些凝重。

李義山長呼出一口氣,仰頭喝了口烈酒,哈哈笑道今日下樓與南宮說這些肺腑之言,無非是希望他日南宮登樓頂出聽潮亭后,能記著這份淡薄情誼。鳳年的小聰明,可都是我這將死之人悉心傳授的,南宮莫要惱怒這小子的油滑才好,鳳年的心性既然相似王妃,自然是不差的。”

白狐兒臉只是點了點頭。

李義山卻已經足夠。這個親眼見過無數硝煙的男人神情恍惚道如今太平盛世,不說百姓,便是一些年輕將軍都無法想象那種數十萬甲士酣戰的波瀾壯闊了。那樣的景象,雖白骨累累,依舊能無數男兒前赴后繼。北涼是個好地方,馳來北馬多驕氣,歌到南風盡死聲。雖憂亡國而不哀,才算胸襟。只是不此生還能否看到鳳年領兵馳騁,踏破北莽十三州。”

“風聲雨聲雷聲大江聲,還是比不得北涼的馬蹄聲啊。”

李義山笑著轉身離開外廊,白狐兒臉看向這枯瘦背影,百感交集。

白狐兒臉重新望向遠方,冷不丁皺了皺眉頭,他似乎有些后悔當時沒有答應一同出涼州了,惱火這破天荒的情緒,冷哼一聲,強行壓下。

恢復平靜后,白狐兒臉瞇起比徐鳳年還要好看的桃花眸子,眺望東海方向,咬牙道天下第二嗎?”無錯不跳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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