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隱傷
隔日的晚上,當周良玉穿著家常衣在院子里走來走去時,坐在院子里的宋三娘子忽的招手喚他過來。
“狗兒,你前幾日說想要去南邊?”她問道,目光落在他腳上的白襪上,一朵歪歪扭扭的花格外顯眼。
“是,我不方便去的話,胡老爹讓他大兒子去一趟,先不走很遠,就到京城。”周良玉答道。
宋三娘子沉默一刻。
“怎么了娘?”周良玉看她神情似是心中有事,便問道,“可是要捎帶什么?”
“我想,不如等過一段還是你親自去一趟吧。”宋三娘子說道。
周良玉面色一喜。
“娘,你同意我去了?”他笑道。
宋三娘子點點頭,面上也帶著些許笑意。
“正好送你妹妹回京城去。”她緩緩說道。
周良玉臉上的笑瞬時僵住了。
“送妹妹回去?”他驚訝的問道。
“家里如今有錢了,雇個鏢也雇的起了,路上的花費也夠,咱們能平安的把她送回去了。”宋三娘子含笑說道。
“可是,那家人根本就不要妹妹,咱們何必送回去,送回去妹妹不是受苦嗎?”周良玉急道。
“說的什么話。”宋三娘子看著他,依舊不急不緩的含笑道,“是他們家的人,說不要就能不要了?天下再沒這個道理,受苦,受什么苦,最多不喜罷了,女兒家,過一兩年嫁出去了,自己把自己的小日子過好,娘家喜不喜的,有什么要緊。”
“嫁¨嫁出去?”周良玉結結巴巴道。
“女兒大了自然要出嫁。”宋三娘子含笑道,“就跟你要娶妻一樣。”
周良玉只覺得腦中亂哄哄的,反復只有一個念頭,妹妹要嫁出去了嫁出去了·從此以后再也見不到見不到了再也看不到她笑聽不到她叫哥…
“娘¨”他嗓子有些沙啞的喊道,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宋三娘子看著他,面色漸漸凝重起來。
“狗兒,你要記著她是你妹妹·這一輩子都是你妹妹,別的念頭,你別想。”她低聲緩緩說道,說罷猛地站起來向屋子里去了。
周良玉怔怔的站在原地。
一直在廚房收拾洗涮的劉梅寶并沒有注意院子里母子二人談話陷入僵局,她樂滋滋的哼著小曲,洗凈碗筷,抹凈灶臺·又將一桶水剩下的水倒進鍋內,準備燒熱水洗澡,忙完這一切,隔著窗看出去,見原本坐在一起說話的母子已經分開了。
天微微黑,站在樹下的周良玉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
氣氛有些不對啊…
劉梅寶思付一刻,甩著手走出來。
“哥,怎么了?”她站過來低聲問道。
周良玉似乎沒聽到她的聲音·喚了兩邊,才抬起眼看她。
“沒¨沒事¨”他牽強一笑,不待再問·快步進了自己的屋子。
這還叫沒事?劉梅寶搖搖頭,又看宋三娘子的屋子,屋門開著,點著燈,宋三娘子跪在屋角的神龕前虔誠的跪拜。
估計又是說媳婦的事,劉梅寶點點頭,父母和孩子最容易在這個問題上起分歧,這一點古今相同啊。
她躊躇一刻,還是沒有進屋子去問宋三娘子,自己也不知道該怎么勸·周良玉這個還不算什么,要是自己這個還不知道會引發怎么樣的軒然大波呢。
冒出這個念頭,劉梅寶的臉不由一紅,她想什么呢,她自己什么這個,哪有這個·還沒怎么樣呢…¨
卻又忍不住抿著嘴笑,才一笑又皺著眉頭發呆,胡亂想了一刻燒好了水,喚周良玉他也不出來,說累了不洗了,又喚宋三娘子,宋三娘子說讓她先洗吧,也沒出來。
劉梅寶只得自己洗了,回到屋子里,一面晾著頭發,一面又從窗戶小心的打量一下院子,見宋三娘子進去洗澡了,一時半時出不來,便關好窗,站在床上看帳頂。
帳頂上的信已經厚厚的了,得再找個地方放,要不然就要藏不住了,這要是被發現了……
其實燒了最安全,可是又覺得舍不得,劉梅寶皺眉思付一刻,從上面拿出最近的一封信下來,又取過一本書做掩護,挑亮燈開始看起來,聽外邊夜風漸起,不多時下雨來,打在窗上發出沙沙的聲音。
自后兩天雨一直在下,宋三娘子很高興,感覺會有個好年景。
她買的田地附近沒有河流,水渠更是談不上,澆灌只能靠人力去遠處挑水。
去年一冬到今年春天干旱,這地肯定是墑情不足,如果澆灌不及時到位,只怕秋來收獲不了什么。
“這些佃戶老弱居多,挑水來回得四里地,光靠那幾個人可是不行的¨”宋三娘子看著天一臉歡喜,“這下好了···”
“挖個井唄。”劉梅寶也抬頭看天,不過卻是眉頭微皺,隨口道。
“挖個小井出水不多,人和牲畜吃水勉強夠而已¨”宋三娘子心情好,給媯‘說道,“當初咱們家的田里有一口深井,是磚石的,還架了水車,那一口井,出水能澆灌二十多畝…”
“那咱們還挖那樣的唄。”劉梅寶說道,有些不解。
“如今就這點田地,家內丁壯也沒有,也不是很富裕,哪有這個錢去鋪張。”宋三娘子搖頭說道。
劉梅寶點點頭,看來興家建業并不是很容易的事啊,真要一步一步慢慢的走才成,看著天,終是放心不下,起身去找傘。
“你做什么去?”宋三娘子問道。
“我去廣順和看看。”劉梅寶答道。
“這下雨天怎么去,鞋子都濕了。”宋三娘子說道,皺眉看著她腳上的繡鞋,“等雨停了吧。”
這時候去也無用了,劉梅寶想了想,依言放下傘。
“我估計會有很多藥材要吸潮發霉¨”她說道。
宋三娘子浮現幾分擔憂。
“那,他們不會怪你吧?”她問道。
“按理說不應該怪我。”劉梅寶笑道。
“別嬉皮笑臉的,沒個姑娘樣子。”宋三娘子作勢沉臉說道,聽了她這話更加擔憂·很多時候,人是做事是不按理的。
“這藥材呢,發霉是難免的,尤其是這悶熱多雨的天氣¨”劉梅寶笑道·怕她擔憂接著解釋,“我雖然做了最大的避免,但畢竟不可能違背自然,舅媽別擔心,那廣順和是老藥行,自然知道這個,不會說什么啦。”
宋三娘子這才放了心看著劉梅寶的笑臉,又輕輕嘆了口氣。
“你一個女孩家,原本哪里用的著操心這些事。”她緩緩說道,“怪累的。”
“舅媽不是說了,人活著就是累嘛。”劉梅寶笑道,并沒有察覺她神情的異樣。
“總有不累的日子可過,你可愿意過?”宋三娘子笑了笑說道。
“那還有誰不愿過?”劉梅寶笑道,“不過大多數得先苦后甜嘛舅媽,等咱們苦過這一段,就自然有不累的好日子過了。”
宋三娘子點頭笑了笑沒有再說什么。
隔日雨終于停了,劉梅寶便來到藥行,她來得早,剛進后院就碰上掃院子的石婆子正打掃到她的屋門口。
劉梅寶下意識的就收住腳,石婆子看了她一眼。
劉梅寶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便垂下頭。
“這幾日沒信來,姐兒自忙去。”石婆子忽的低聲說道。
劉梅寶的臉騰的紅了,這話說的好像她自己多期盼等著收信…¨
頓時又羞又隱隱有些惱意,他隔幾天不寫信來,又如何才沒有盼著呢,只是這惱意到底是不知道是惱他還是因為發覺自己多少有點惱他而更加惱自己……
那石婆子并不知道自己一句好心的提醒讓著姑娘如此糾結,說完就顫巍巍的掃著走了。
劉梅寶在原地站了一時,一跺腳不進屋子轉身向藥庫而去。
藥庫那邊已經站了好些人,見她過來,紛紛看過來。
“姑娘好些藥都發霉了¨”一個管庫的管事帶著幾分焦躁說道。
劉梅寶哦了聲,知道這是不可避免的,也并沒有驚慌。
進去看了,見正是桂黨參、田七、麥冬等易吸潮生霉的那些。
她看了轉身,再看站在身后一臉焦急擔憂甚至還有些質疑的神情,有些哭笑不得。
“比以往夏季狀況如何?”她含笑說道。
管事以及老藥工們一愣,旋即明白了。
“比以往好,比以往好多了。”大家卸下焦躁,都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我也不是神仙,能做得好一點是一點。”劉梅寶笑道。
大家都更有些不好意思了。
“主要是姑娘你太能干了。”一個管事的笑道,化解了有些尷尬的氣氛。
劉梅寶點點頭,見他們都明事理心里也是很高興,又指點伙計將發霉的分離開,焦躁的不安的氣氛便消退,大家又恢復正常。
“哎呀,怎么壞了這么多藥材!”一個女聲在門外響起。
眾人尋聲看去,見是馮四小姐走進來,看著被一麻包一麻包倒在地上的各種藥材掩嘴驚呼。
“藥材發霉是很正常的。”一個管事忙說道,又問她來有何事。
“沒事我就不能來看看啊。”馮四小姐哼聲說道,“不是說很厲害嘛,這藥材還不是壞的這么多…”
眾人聞言誰也沒說話,幾個年長的管事帶著看小孩子胡鬧的神情一笑,同時對劉梅寶歉意的點頭,劉梅寶亦是一笑,搖搖頭,表示自己不介意。
被眾人無視的馮四小姐頓時又羞又氣。
“我去告訴爹。”她扔下一句,一跺腳就跑出去了。
“劉姑娘見諒,四小姐嬌寵了些。”管事的對劉梅寶抱歉說道。
劉梅寶點點頭,沒事,只要不太過分,她不會和小孩子一般見識,只是,這馮四小姐的敵意著實有些奇怪,就她有限的接觸的幾個馮家人來說,都是和顏悅色一心交好,沒道理這么討厭自己。
雖然的確有那種不知道為什么就很討厭一個人的事,但大多數時候,討厭一個人還是因為這個人跟自己有了利益沖突。
劉梅寶想不出,自己和馮家會有利益沖突。
說這話,藥庫里伙計的手都沒停,很快就將發霉的藥材分離出來,來請示一聲按照老習慣焚毀。
“真可惜啊。”管事們笑著說道,揮手讓他們去。
雖然商家損失了些錢,但并沒有什么可惜的···¨劉梅寶在一旁默然不語,看著大家忙碌,又囑咐幾句加強看護,查看了生石灰等等防霉物品,這才走到屋子里吃口茶。
剛坐下沒多久,就聽院子里又傳來那馮四小姐的聲音。
“四叔,你看這么多,多可惜啊,這么多藥就這樣白扔了,咱們請的畢竟是個藥柜,而且也說了是專門管藥庫儲存藥材的,如今別的功是有,但也不能抹了她說大話的事實…¨”她尖聲細氣的說道。
然后聽到管事們紛紛喚四老爺的聲音。
劉梅寶便站起身來,推開門看到院子里馮四小姐跟一個中年男人站在院子里。
這男人與馮掌柜幾分相似,只是年輕些,此時正瞇著小眼看著那被伙計們抬出來的大包大包的藥材。
這是馮掌柜的親兄弟,這次廣順和藥茶的推銷事項就是由他主要來做的,因此也見過幾次,劉梅寶便走出來問好。
他也同馮掌柜一般熱情的笑,只是小眼中不是閃過一絲精光。
讓伙計們暫且忙去,只留兩三個心腹管事,馮四老爺就在院子里的大樹下坐,馮四小姐自然也沒走,站在馮四老爺身后,一臉不善的看著劉梅寶。
斟上好茶,馮四老爺請劉梅寶坐。
劉梅寶略一謙讓,便坐下來。
“劉姑娘,”馮四老爺沉默一刻,忽的說道,“聽說你曾經在客棧助一個婦人將發霉的人參炮制的完好如初?”
此言一出,在場的幾人都帶著幾分驚異看過來。
劉梅寶心里便是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