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藥香

第一百二十三章 相識

文郡王果然是代表皇帝來的,他言簡意賅的說了幾句場面話便示意大家該吃吃該喝喝,處于風暴中心的首輔朱大人沒有講話,宴席就正式開始了。

顧海在落座后,就沒有再把目光投過去一次,低著頭跟桌上的飯菜較勁。

皇族中的人身份尊貴,很少露面,其他的士子可不會放過機會,當然大咧咧的看有失斯文,于是便借著向其他大人們道謝,順便打量這位皇位繼承候選人之一。

他的年紀十七八歲,一看就是出身富貴人家,皮膚羊脂般細膩白凈,氣質高雅,不怒自威。

“不知道這位郡王是哪一派..”有人忍不住低聲道,目光在文郡王身旁安坐的首輔朱大人以及大學士高大人身上掃了掃。

首輔朱大人年約五十四五,身形微胖,相貌堂堂,畢竟能中狀元的人長得都不會太差,他的神態安詳,流露出天下萬事皆在我掌握中的氣勢。

這位大人跟隨皇帝出生入死,情分非同一般。

大學士高大人年約六十,須發皆白,臉膛發黑,但笑容淺淺,看上去極好相處。

這位大人當年大金南下,為了保護皇帝脫身,一家滿門都死在大金鐵蹄下。

這兩人近日勢同水火,曾放話有你沒我,此時坐在一起,還互相敬酒說笑,讓這群士子們心中驚嘆不已,初嘗宦海人心復雜深不可測。

“吃你的酒”有人低聲喝道,“不想活了”

有人立刻噤聲也有人一臉不屑。

“郡王當然是圣上一派了..”顧漁低聲似是自言自語。

顧海感覺他的視線看向自己。

“你說是不是,含之?”顧漁側過身低聲問道。

“天道大公,圣上自有裁決。”顧海放下筷子,轉頭看向他,神色鄭重,“你也不用在這里套我話,我也不管你什么心思,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我相信葉真將軍是冤枉了,也相信邪不勝正。”

他這話聲音不大不小,周圍幾個士子都聽見了,停下筷子都看向他。

這次來的人巧不巧的將日常言辭犀利態度分明的兩派士子排除在外,目前這些人雖然心里也各自有自己的念頭,但從來沒有說出來過,也沒有偏向哪一方。

更何況,此時此地也絕對不是表明立場的時候,君不見臺上那些外傳水火不容的大人們,還親熱的跟一個娘生的一般。

這小子,果真另類。

有低低的笑聲響起,顧海覺得桌子下的腿被人撞了下,他低頭一看,見不知道誰將腿伸過來。

“壯士,我愿獻出一只鞋….”對面一個二十七八的士子,擠眉弄眼的低笑道。

這話立刻沖淡了方才氣氛的凝重,撲哧撲哧的笑聲接二連三響起。

顧海面上并沒有羞辱激憤,當然也沒有拍案而起,反而一笑。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年兄,當我是蠢蛋?”他淡淡說道,話音一落,抬腳狠狠在那士子的腳上跺了。

士子吃痛,嗷的一聲要喊出聲,卻在緊要關頭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硬生生得將聲音咽了回去。

這一下四周的士子們憋笑憋得肚子痛。

顧漁也笑了,看了眼顧海,沒有再說話。

這邊的小動靜并沒有逃過臺上一般大人們的眼,雖然聽不清這些人說的什么,但看神情也知道是當今的熱門話題,諸位大人各自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宴席進行一刻臺上的人都站起來,歡送文郡王。

顧海依舊低著頭,忽的聽腳步聲響,身邊的士子們紛紛退后。

被官員內侍擁簇的文郡王龍行虎步而來,然后在顧海身前停下了。

顧海只覺得心猛地一跳。

“你的文章做的不錯,只是中規中矩有余,技巧靈性不足,需再努力。”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從顧海身前傳來。

四周一片靜謐,顧海低著頭感覺到四周無數驚訝探視的目光齊齊射來。

“學生知道,多謝郡王指教。”他恭敬的彎身施禮。

金色連理蘭花的衣角擺動,人走過去了。

“顧海,你認得文郡王?”

人群忽的把顧海圍了起來,一臉驚訝的紛紛問道。

就連那些大人們也露出好奇的神情,若有所思的看著這個不算出眾的士子。

顧漁站在人群外,神色淡然,不遠處兩個大人的交談斷斷續續的傳入他耳中。

“…..此子是建康來的……”

“….仙人縣….”

“…郡王曾在外游學……”

“既然如此,大人便可放心….”

顧漁微微的轉了下頭,看見兩位儒雅的官員并立交談,見他看過來,其中一個微微點頭一笑。

“胡大人..”顧漁忙幾步走過去,躬身施禮。

“不必多禮。”胡大人點頭笑道,一面向一旁站著的那位官員介紹,“這就是本屆會元,顧漁顧存之…”

他停了一刻,又補充道,“存之與一百五十名貢士顧海顧含之是堂兄弟。”

“哦?”那位官員來了興致,小眼一亮,將有些倨傲的視線對準了顧漁。

顧漁抬眼看去,見此人年約四十左右,面容白皙五官端正,只是一雙細長目,破壞了整體的中和感,他的下頜微微抬起,看人的視線由下到上,帶著倨傲感。

顧漁眼光毒辣,一眼瞧出此人竟與當朝首輔朱大人幾分面善,再加上此大人來赴宴,認不得在座所有學子倒說得過去,但不認得會元榜首,就有點說不過去,不是此人消息閉塞就是位高權重不屑知道。

鑒于此人的面相,顧漁認為是后者。

“兄弟二人同中貢士,真是一件美談。”此人開口笑道,一笑雙目更細,平添幾分陰柔。

“大人謬贊,學生不敢。”顧漁忙躬身施禮。

他的聲音清亮,姿態嫻雅,并沒有那些初見天子重臣的惶恐以及不自覺地獻媚,雖然大家都喜歡小人溜須,但內心還是瞧不起小人,這真是一個矛盾。

“存之年少有為,又儀表堂堂,我瞧有狀元之像。”此人笑道。

顧漁只覺得雙耳一跳。

如果是別的官員說這句話,顧漁一定會認為這個人瘋了,狀元乃皇帝所定,試問天下誰敢替天子定奪?

“多謝大人贊譽。”顧漁再次躬身施禮。

這小子膽子不小胡大人與那官員對視一眼,這要是別的士子聽了,保不準嚇得半句話也說不出,而這位依舊淡定應對。

胡大人哈哈笑了,“懷恩兄,你就別賣弄你的相面之學了,年輕人信以為真,萬一…你可得負責…”

一場話以玩笑告終,大家都笑了。

“天子圣明,有才之士不會埋沒。”此人捻須笑道。

門邊熱鬧起來,恭送文郡王離去的首輔大人帶著幾個官員回來了。

“家兄來了,我過去說說話。”此人笑道,大步走開了。

胡大人忽的伸手拍了拍顧漁的肩頭,意味深長的一笑,緊跟著走了。

秋風吹過,顧漁只覺得后背一片寒意,才發現內里中衣一輩汗水打濕。

家兄…..

果然沒錯,這人正是首輔朱大人的堂弟,官封通政司通政使兼刑部侍郎朱春陽。

也就是此人主審葉真將軍謀逆案,據說此人發達前曾是一縣衙刀筆吏,最慣顛倒黑白筆下斷人生死,如今加上其兄的權勢,更是所到之處人人色變孩童止啼。

不過看起來他對自己方才應對很是滿意,顧漁怦怦跳的心漸漸平靜了,卻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刺激感。

官場之上,風云變幻莫測,一言不察,今朝居高位享尊敬,明朝就可能削爵擱置淪為階下囚。

不過,富貴險中求,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他看向一旁,顧海依舊被許多人圍著,頗有打探不出什么不罷休的感覺,而顧海神色淡淡,帶著合體的笑。

這么說他與文郡王是在仙人縣認識的,而且這小子那時并不知道此人就是文郡王,原本兩人萍水相逢再見無期,但是來到京城后,意外跟文郡王相遇…意外,如此猜測不錯,應該就是那次進云夢書院…..

果然好運氣

顧漁的面上閃過一絲嫉妒,但很快他的嘴角就浮現笑,視線轉移到那邊明顯是眾官員焦點的首輔大人身上,運氣靠天,但既然他是個被老天爺遺忘的人,那就只有靠自己,去奪去爭去搶。

九月末,江水蕭瑟,河道上大小船只依次而過。

船逆流而上,初始的新鮮在幾天就變得無趣,兩個小廝在船艙悶不住,顧海也用不著他們在眼前伺候,就打發他們出去捉魚蝦玩。

江水滔滔水勢疾疾,能撈住才怪。

小丫頭燒了一壺熱茶,捧著推開船艙門,見自家少爺手拿書卷,看著窗外流水凝思。

自從簪花宴后,顧海門庭若市,不止各位學子,連有些大臣都送來邀請拜訪的帖子,讓顧海不得不把行程提前,趁著夜深人靜,一主三仆做賊般登船出京城。

顧漁已經比他提前歸家了,他們二人終于還是按說的那樣,互相避開沒有同行,這也好,話不投機半句多,省的勞心勞力,還是一個人自在。

小丫鬟放下茶躡手躡腳的出去了。

顧海似乎沒有察覺,他的心里反復想著蔡文,文郡王。

想著后來得知的消息,皇室一共招了四位郡王進京,年紀最大的二十歲,年紀最小的才六歲,而文郡王不上不下,還有個優勢就是他是太祖七世孫,論起來更有資格得到皇位。

而這人竟然與自己當過同學……..真是神出鬼沒….

顧海忽的又想到那只蝎子,似乎探觸到什么忌諱,思緒到此戛然而止。

“還有幾天到家?”他放下書,一面拿起茶壺一面問道。

“還有三天。”小丫頭清脆的答道,推門笑嘻嘻的進來,搶過顧海手里的茶壺,“少爺放著,奴婢來。”

不知不覺離開家已經六個月了,這還是頭一次離家這么久這么遠,雖然妹妹在信上說一切都好,但顧海始終沒有放下心。

“少爺,你不知道,說媒的人都要把門檻踢破了…..”小丫頭嘰嘰喳喳的講著家里的事。

她是得到顧海高中貢士消息后才來到京城的,一直沒機會在少爺跟前說話,這一路上可是說個痛快。

顧海面帶微笑,“不會吧,咱們家小姐一定會吩咐大門緊閉的…”

“嚇,少爺,你怎么知道?”小丫頭瞪大眼,帶著幾分崇敬看著顧海,少爺是文曲星下凡,一定能掐會算…..

顧海哈哈笑了,“那得有多少文曲星下凡才夠…”一面伸手點了下小丫頭的額頭。

小丫頭的臉騰地紅了,看著重新拿起書的少爺,不由愣神,少爺脾氣真好,長得也好,不知道哪家小姐有福氣……

三日之后,秋雨蒙蒙中船靠岸,熙熙攘攘的碼頭上,顧海一眼就看到撐傘而立的母女二人。

“哥哥。”顧十八娘眼尖,立刻揚手喊道。

曹氏順著她的手看去,立刻泣不成聲。

因為顧漁先到,迎接會元得排場十分豪華,似乎透支了建康府民眾的熱情,顧海的到來,平靜的很,甚至連顧家族眾也沒人來迎接。

“他們沒來問,我自然也不會去說。”顧十八娘笑道,一面打量顧海。

曹氏拉著兒子的胳膊,一面撫著兒子的臉說瘦了瘦了,一面掉眼淚。

“娘,哪個學子考試之后不脫一層皮,哥哥還好了。”顧十八娘笑道安慰曹氏。

歸家后如何歡慶且不用提,正如顧十八娘所說,這科舉大考對學子來說身體心理都是一場嚴酷的考驗,再加上舟車勞頓,到家之后心中前所未有的安穩,顧海倒頭睡了一天一夜。

曹氏少不得又哭一番,各種補湯輪著做以求心安。

拜謝過族學的先生后,顧海吃的微醉回家來,正好遇上要出門的顧十八娘。

看著披著墨色披風自己撐著傘由綿綿秋雨中走過來的妹妹,顧海只覺得心一疼。

“哥哥回來了?少吃些酒。”她笑道,停下腳。

“去藥鋪?”顧海問道,伸手幫妹妹系了系并沒有松的披風帶子。

除了自己回來哪一天,妹妹雷打不動的每日都到藥鋪去,早去晚歸,雖然始終笑語晏晏,但眉宇間的一絲愁苦卻難逃顧海的眼。

“可是有什么瞞著我?”顧海問道。

顧十八娘垂頭,嘆了口氣,再抬起頭,眼圈微紅。

“師父他老人家走了….”她低聲說道,聲音有些干澀。

“是又出門了?”顧海問道,但心里卻又一種不好的預感。

顧十八娘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她忙拿出手帕伸手擦去,微微側頭道:“對外是這么說…..”

顧海只覺得心口被巨石砸了下,那意思就是…..

顧十八娘再忍不住淚如泉涌,為了給她多留些時間,劉公不告而別,留書一封禁止她尋找張揚。

這個老人就這樣走了,如同來時一般,但這一次顧十八娘知道,當自己再遇到人質疑的時候,再皺眉不解藥技的時候,他再也不會如神兵天降般出現,將自己護在身后,從這一刻起,劉公在人間徹底的消失。

“我卻不能盡孝送終….讓他尸骨流落…..”顧十八娘抱住顧海,哽咽道。

“如此大恩…無以為報…”顧海聲音也有些哽咽,撫著妹妹的頭發,“十八娘,你一定不要辜負他老人家….這就是唯一能做的回報….”

顧十八娘伏在顧海胸前,點頭。

兄妹二人在小亭里坐下,顧十八娘擦了眼淚,強笑道:“哥哥回來了,還沒聽你講京城的新鮮事….”

顧海有意轉開話題,撿了些事講了,其中就有自己怎么入云夢書院以及蔡文的事。

顧十八娘震驚不已,二人對視一眼,同時想到那只蝎子的事,但由于涉及皇家密事,他們又閉口不談。

“妹妹,葉真將軍后來…”顧海忽的道。

顧十八娘嘆口氣點點頭,垂頭道:“…謀逆造反…合家斬首….”

顧海的手攥的咯吱咯吱響,“不可能..不可能……”

還有沒有天理還有沒有公道

“哥哥,你別插手這件事,這事,不是幾個人就能改變的….”顧十八娘一驚,忙說道,“我雖然是個內宅婦人不知世事,但也知道因為葉將軍的案子好些人受了牽連…哥哥,你千萬不要….”

“妹妹,命運能改變對不對?”顧海抬頭正容問道。

顧十八娘一愣。

“妹妹,按命運來說,我和娘都已經死了對不對?但是我們還活著….那么葉真將軍為什么不能….”顧海沉聲說道,眼中精光閃閃。

命運能變?還是不能變?顧十八娘一時間頭腦嗡嗡響,覺得哥哥說的對,又覺得不對,她不由怔怔坐著看著顧海。

“哥哥,我們螻蟻般….”她喃喃道,“…可是…葉將軍不同……如果…如果他的命運也變了…..”

那就要有很多事要變了,而這些事,都是大事。

“哥哥,后來葉將軍沉冤得雪….沒多久…只要…只要哲皇子登位…”顧十八娘從自己有限的國家大事記憶中搜刮出來,結結巴巴的說道。

如果葉將軍沒死,那還怎么要哲皇子給他洗冤?不洗冤,哲皇子還會不會登位?

這個念頭冒出來時腦子里忽的閃過久遠的只言片語,登位的是哲皇子?哲皇子?文郡王….

顧十八娘嚇了一跳,她猛的站起來。

“哥哥,你說,你說蔡文是文郡王?”她問道,聲音微微的顫抖。

“對呀,秀王之子..”顧海答道,有些不解的看向她,猜到什么,雖然妹妹是個內宅婦人,但對于皇帝更替的大事不會不知道,低聲笑道,“最后登位的不是他是吧?”

這沒什么,那么多郡王待選,誰說文郡王就是必勝的。

“這沒什么,我并不打算投靠誰的勢力…..”他輕聲說道,試圖安撫十八娘。

但顧十八娘想到什么,搖著頭,掩住嘴,原本古井無波的雙眼竟流露驚恐。

“不,不,這世上沒有文郡王,文郡王建元五年的時候因病而亡…..”她看向顧海,喃喃說道。

“什么?”顧海一驚站起。

建元五年?那不就是去年……..

今日奉上五千字,周六周日更新不定,勿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