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寄翠無可奈何,在引章勸解下回了自己的小院子。引章一想二嫂子的話,其實也并非全無道理,于是便勸說娘忍一時之氣,請不到夫子只要有書,照樣可以讓引華學習。安寄翠無可奈何,也只得暫時如此,但卻知并非長久之計。別的不說,單說書籍和文房四寶便是一大難題!她再單純也知道,現有的筆墨紙硯用完了,兩位大老爺不可能再替引華購買。
事已至此,安寄翠咬咬牙:看來,這個家分也得分,不分也得分了!
于是,分家的提議便在母女兩個心里生了根,雖沒告訴引華和水香,母子二人背地里卻少不了多番計較。
引章終于有機會問出了一直盤梗在心頭的疑問,那就是駱老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兩個大兒子的德行,為何不早早把家分好呢?
說到此事,安寄翠長長一嘆,便細細告訴引章道:“你爹自然也想到了他去世之后我們母子三人的生活,分家的事他不是沒想過!可是你要知道,我一個婦道人家管不了事,你們姐弟又都還小,這份家私就算分了一份給咱們,也難保你兩個哥哥不起壞心眼,到時候保不住財是小事,要是你們再有什么三長兩短那可就——”
安寄翠剎住了不吉的話,引章已然明了,她怔了怔,有些不甘道:“那,那爹就沒有悄悄給娘你留下什么私房錢嗎?就算沒有,娘平日里也總會,總會有一點吧?”
安寄翠瞟了女兒一眼,嘆道:“你爹自打病了之后,你哥嫂四個人八只眼睛看得死死的,一銀一錢都把在手中,你爹也無可奈何!若說平日里打制的首飾給的私房什么的,倒不是沒有,可是,可是你爹病的那些日子里,趁著我照顧你爹時你兩個嫂子到我房里都搜刮走了!”
“啊!”引章大感不可思議,又想到前些天安寄翠的箱籠柜子被翻的那個慘樣,顯然是她們不放心是否遺漏再來抽一次底,一時又是反感又是氣憤,略有些埋怨道:“娘,您也是的,當時干嘛不告訴爹呢!”
安寄翠眼中黯然,悠悠嘆道:“你爹當時病成那樣,我怎么忍心再告訴他、刺激他呢!”
根據安寄翠的性格,引章一想也是,啞口無言。發了一會呆,引章又道:“娘,駱家到底有多少財產,你說,要是分家咱們有把握分到多少?”
安寄翠不覺笑了,搖搖頭道:“分到多少?能分到幾畝薄田度日就不錯了,你哥嫂的為人你還不知道?要說駱家有多少財產我也不太清楚,不過一年的糧食少說也收五六千石,田地山林馬車恐怕也得走上一天才走得完,再有牛羊豬牲口無數……總之,你爹是濱州鎮第一大戶,唉!”
引章大吃一驚,不由暗自咋舌,按現代的計法,一石是一百至一百二十斤左右,一千石就是十萬至十二萬斤,五千石是……她都懶得算了!再加上數不盡的山場、牲口,看來駱家果然是名副其實的土財主!引章忍不住口水直流,可惜,享福的日子她是一天也沒趕上!
引章聽得神往不已,不由得眼睛發光,喉嚨里咽了咽,道:“娘,不管怎么樣,咱們總要試一試,反正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再壞還能壞到哪里去!”
安寄翠本來還有點猶豫,聽了引章這話,一想不錯,反而鎮定了下來,點點頭道:“你說的不錯!”
安寄翠母女這廂籌劃想法,駱引元夫婦、駱引次夫婦也在商量著。雙方相反的立場,謀劃的卻是同一件事。
“分家是萬萬不能!咱們家的財產怎么能分給那個女人,萬一她在外邊有了相好,咱們駱家可丟不起這個人!”駱引元的語氣不容商量。
“大哥說的是!我也不同意分家!”二太太薛碧女亦道。她另有她的打算,駱老爺生怕去世之后嬌妻弱子遭人謀害,早已立下字據給大兒子和二兒子,字據上寫得明明白白,他們兄弟只需要把引華養到十八歲,便可以讓他出去自尋門路,不必再養著他,也不必分給他財產,這是多劃算的事!冷不防安寄翠說什么要分家?那怎么可能!
“可是咱們也不得不防啊!分家不成,萬一那女人起了什么壞心眼,偷了家里的財產跑了,那怎么辦?還有啊,反正我不太相信老爺子當真什么也沒給她留下!不過說來也怪,她住的那院子,搜了這些次總搜不到東西,她可真能藏!”大太太是百思不得其解。
“大嫂,”二太太也跟著道:“是得堤防著!不光是那女人,就是咱們那小妹子,嘿,怎么變得那么厲害了!你瞧著她那雙眼睛,透著壞水,也不知跟那個下賤坯子學的!”
她這么一說,二老爺便也脫口道:“說得也是!那小丫頭以前雖然也野蠻,可也不是這樣的,淹了一下倒轉了性子了!”
“轉性子事小,我總覺得那丫頭人小鬼大,別叫她背地里報復咱們呢!”二太太不覺又道。
一時幾個人都默然。想到引章那雙眼睛,那冷不防把人咬得死死的話語,還有那有時候看起來又很天真無邪的笑容,都有些疑惑,也有些發憷。
“嗨!”大太太不服氣,手一揮,嚷道:“怕她怎的!一個寡婦,一個乳臭未干的小丫頭,怕她們怎的!我看,那院子不能再讓他們住了,不管怎樣,萬一老爺子當真留了什么要緊東西在那,那咱們不是要吃虧?”
“這話不錯!”幾個人連連點頭。他們都是一樣的心思,總覺得一向來讓他們任意揉搓拿捏的安寄翠突然間變了個人似的敢跟他們抗衡頂撞,肯定是手里抓住了什么壯膽的東西。他們卻不知,這完全是因為他們斷了她的希望!她失去了忍耐的理由,絕望之下,只覺人生一片死灰,她才會不顧一切的跟他們撕破臉皮。
哥嫂幾個這邊已經商議計較妥當,引章母子那邊卻還沒有想到什么妥善的辦法,母女兩個日日冥思苦想,夜夜燈下計較討論,一時總想不出什么無懈可擊的理由,苦惱不已。
忽一日,大太太身邊的心腹宋媽又大搖大擺的上門來了,引章最厭惡此人,以前安寄翠打定了忍辱負重的決心,不便把宋媽怎么樣,引章也就不敢怎么樣。如今情形不一樣了,引章哪里還顧及她?當下鼻子里哼了一聲,下頷微仰,瞪著她道:“喂,老太婆,你又來干嘛!有屁快放,放完了趕緊滾,這里不歡迎你!”
水香聽了心中大暢,忍不住“嗤”的一笑。
宋媽大感意外,凌厲的眼神狠狠瞪向水香,又堆起滿臉假笑向引章道:“老姨奶奶在嗎?小姐,我是來找老姨奶奶傳話的!”
“宋媽有什么話就說吧。”安寄翠一打簾子從屋里出來,靜靜道。
宋媽態度好得不得了,規規矩矩行了個禮,陪笑道:“老姨奶奶,大老爺、大太太、二老爺、二太太都在正廳等著呢,叫老姨奶奶和小姐少爺、水香統統過去,說是要商量商量分家的事!”
“什么!”安寄翠眼中一亮,十分不可置信。引章卻已經嚷了起來:“少來這套!是不是又耍什么花樣啊?”
宋媽不答,只是望著安寄翠,一副吃定她們的模樣笑道:“去或不去,老姨奶奶看著辦吧!”
安寄翠想了想,如果不去,今后便再也不能提出分家的事,不管怎樣,先去了再說!于是點點頭,道:“你先回去,我們馬上就來!”
“是,那就請老姨奶奶快些吧!”宋媽說著轉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