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對歐陽潤知的處境做出了大致的推斷以后，舒綠對于他提出的請求，開始認真考慮起來。

快速考慮的結果是，這筆生意，做得過。

而且，還可以做得更好。

“歐陽大哥真心想要我這兩款香方？”

歐陽潤知聽得舒綠松口，反而愣了一愣。他隨即反應過來，說：“是的。”

舒綠燦然一笑，露出一排編貝小齒，怎么看都只是個純真的小姑娘。只是她眼底偶爾閃現的精光，讓歐陽潤知沒法真的將她當成一個普通的小姑娘來對待。

其實聽丫鬟轉述了舒綠救助歐陽夫人時的表現后，歐陽潤知就沒小看過舒綠。

普通的小丫頭再熱心，也沒有她的這份果斷啊。

“那請拿筆墨來吧。”

舒綠笑意不減，歐陽兄妹卻又小小吃了一驚。

方才還執意不肯出讓香方的舒綠，怎么態度轉折得這么快？

為了談話方便，下人們都避到耳房去了。歐陽婉也不節外生枝再追問她原因，立刻起身到一邊的書案上取過文房四寶來。

舒綠接過細軟的雪箋，在面前緩緩鋪開。歐陽婉親自為她磨墨，歐陽潤知也一時無言，只是靜靜看著她垂首思索的模樣，心里不知在想著什么。

歐陽婉很快就磨好了一硯濃墨。舒綠并不是刻意托大，非要讓人家大小姐為自己服務，而是她對于磨墨還不太熟練。她笑著對歐陽婉說了聲“謝謝姐姐”，伸手拈起一支細長的狼毫，飽蘸墨汁后開始奮筆疾書。

歐陽潤知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的字。

如果說她昨夜展現出的文才讓他驚艷，看到她娟秀飽滿的楷書后，他心中油然而生一種淡淡的嘆服。

能寫出這樣神清骨秀的好字，這個小丫頭……真的很特別，很特別。

但現在更讓他驚嘆的是她寫出的香方。

各種配料并不稀奇，都是些香藥鋪里最常見的廉價香料。但是歐陽潤知和歐陽婉同時看到香方后，迅速對視了一眼，難以掩飾心底的震動。

“白芷……治碎、剉、焙干……”這個法子還不算冷僻，可下面一行“丁香皮搗為細末，加香茅灰八兩，碎劈去泥、焙干、火燒，侯火焰將絕時急以盆蓋，手巾圍盆口，勿使通氣，放冷”……這個就煞費思量了。

沒見過這么處理丁香皮和香茅的做法啊。

還有這個“青桂香煮至將干，取出放冷，用甘草水浸泡一宿后，焙干研末”。焙干研末毫不稀奇，但用甘草水浸泡一夜這做法也是他們首次得聞。

舒綠將兩人面上的驚異之色收入眼中，心中一動，終于想通了最后一條關鍵。

之前她已經分析過，歐陽潤知現在應該很需要新的香方。可是自己的香方為何讓他這么看重，舒綠還是不太明白。

她大膽假設，或許歐陽潤知需要的不僅僅是她這兩款香方，而是看中了自己的創新，想讓自己為他調香。

既然人家有心要與她交易，她就索性把這兩款香方先拿出來，讓他看看自己的價值。先把自己的實力亮出一部分，也好爭取談判中的主動性嘛，加加價什么的……

而看到歐陽兄妹的反應后，舒綠才明白為什么他們對自己的香方這么在意了。

她來這世上的時間太短，還來不及逐一摸清周遭的事物。想來……自己調香的某些法子，在此時還未問世？

那她的籌碼就更重了。

在短暫的驚奇后，歐陽潤知迅速恢復了冷靜。他將兩張寫了香方的雪箋拿在手里，說：“凌小妹，多謝你出讓這兩張香方。我會信守承諾，盡力幫助你們的……不知貴兄妹需要我如何幫忙呢？”

舒綠掩口一笑，靈動的雙眸直視歐陽潤知的眼睛，輕聲道：“歐陽大哥，我的確很需要你的幫忙。”

歐陽潤知做出傾聽的樣子，卻聽得舒綠說：“應該說，我們彼此都需要對方的幫助……如果我沒猜錯的話？”

“凌小妹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或許可以替你調出一些，你需要的香方。”

她想要的不僅僅是歐陽潤知的豐厚酬勞和一個人情，而是希望兩造能長期合作下去。

為什么不呢？

舒綠算是看明白了，本家的人并不可靠。在江城這個地方，她和展眉可以說是孤立無援的。

如果歐陽潤知真能坐穩了歐陽家家主的位子，有他當自己兄妹的后盾，她和展眉的生活會自在得多。

當然，即使沒有任何人幫忙，她相信她和哥哥兩個也可以過得很好——但是有“過得更好”的機會就擺在眼前，為什么要錯過？

而且，調香本來就是她的專長。她渴望能夠有一個地方，可以讓自己一展所長。

她既不會針黹也不會烹飪，這時代女子應學的技能，她是一樣都不會。對于一個曾經的工作狂來說，縱然衣食無缺，心里……還是會有些苦悶的。

當然，在如今寄人籬下、生活拮據的情形下，她還沒資格呻吟什么精神空虛……

歐陽潤知聽到舒綠說出那句“我或許可以替你調出一些你需要的香方”時，再次被舒綠這句看似云淡風輕、卻透著強大自信的話震驚了。

如果是別人——就算他是行內有名的調香師傅，說出這樣的話，歐陽潤知大概都是不信的。

而即使是舒綠本人，如若歐陽潤知沒有親眼看見她寫下的這兩款香方，都不一定會相信。

她才十二歲……也并不是調香世家出身，哪來這樣的實力呢？

可是現在，歐陽潤知不得不信。

就憑她所寫的這些聞所未聞的調香手法，她絕對有資格說出這句話。

歐陽潤知的神色漸漸肅然。

“是的，我們的確都需要對方的幫助。只要你能調出我需要的貢香……我可以盡全力滿足你們的要求。”

這句話和他之前說過的“我會盡我所能地幫助你們”聽起來很像，事實上卻完全是不同程度的承諾。“幫助”和“滿足要求”，這兩者之間的區別，他相信舒綠可以聽得出來。

舒綠盈然起身，雙頰的酒窩依然伴隨著她的甜笑若隱若現。

“那么，祝我們合作愉快吧，歐陽大哥。”

（除夕啊，從今天天蒙蒙亮開始，就不停地忙碌……身為兒媳婦，那是除夕活的主勞力；作為媽媽，又得顧著孩子吃喝洗澡睡覺……在大家都準備去放炮然后睡覺的時候——終于扶著腰趴下來開始碼字了……請大家原諒我今天只能一更了……接下來這個星期基本上每天一更，過年嘛，順便養養病，大家理解理解……新春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