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衿合上了眼。
昨夜一夜未眠,今日又急匆匆上了馬車,難免有些困乏。也就靠在了車壁上,想要小憩一陣子。
卻被紫蘇阻止了,“小姐,聽說出了燕京城不久,路上崎嶇不平,您睡得也不安穩,不如我們說說話兒,給您解解困乏?”葉子衿搖了搖頭,她現在著實是沒有什么心情,只想一個人,靜靜的坐在車里,好好想想以后的事情。
十三年,她也僅僅學會了在內宅生存的本事。去了田莊上,只怕是有許多事情,對她而言,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人總是對未知的事物,感到不安。
光是想一想,就覺得頭疼不已。葉子衿揉了揉眉心,吩咐紫菀:“將大迎枕拿來我靠著,暫且瞇一會,到了時候,你們再叫我。”紫苑忙遞上迎枕,大著膽子望了望窗外,目露困惑:“這地方是哪里?”
紫蘇順著她的目光,趴在窗上,朝外看了一眼,說道:“馬上就要出燕京城了。”葉子衿心里一顫,不由自主的探了探身子,望向窗外的景色。只見不遠處,一條波光粼粼的河彎彎繞繞的,也不知流向何處。
而河邊兩岸,是一排排郁郁蔥蔥的垂柳。
有不少穿紅戴綠的女子,雙雙倚在樹下,甩著帕子,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眼前的景象,漸漸模糊。
葉子衿飛快眨了眨眼睛。
再次看清窗外的風景,只見一道高高的城墻,出現在眼前。而門洞兩旁,還守著不少兵士。葉子衿慌忙放下了車簾,心里漾開了一層層的苦澀。垂下頭,雙手無意識的絞著帕子,睡意早已不知飄向了何處。
護送她前往田莊的護院,拿了國公府名帖前去,馬車很順利的就通行了。
葉子衿緩緩閉上了眼,不再向窗外多看一眼。
幾個丫鬟見她睡著了,誰也不敢多說一句,一時之間,馬車里靜靜的。
一連在馬車里坐了整整兩日,她們在換上了船,直下蘇州。葉子衿有些暈船,一路上總是懨懨的。倒是身邊幾個丫鬟,在燕京生活得久了,對于這江南水鄉,總是充滿了稀奇。不多時便到了蘇州,自有人在岸上迎接她們。
葉子衿又換乘了馬車。
行了約摸一個多時辰,馬車才緩緩停下。正是傍晚時分,葉子衿到達莊子時,紅霞滿天,整座莊子,都籠罩在一層昏黃色的薄霧里。葉子衿心里凄楚,也無心四處看看,不過看著丫鬟們歇下行李,便獨自去了早已為自己準備好的屋子。
夜晚,睡在這陌生的地方,葉子衿輾轉反側,直到天將亮時,才匆匆合上眼瞇了一陣子。
次日天明,葉子衿支著下巴,呆呆的坐在窗前,雙目茫然。
“小姐,不如出去走走吧?”紫苑笑吟吟的看著她,“您初來乍到的,總要看看這莊子上的景色才是。”一旁的木蓮就白了她一眼,“你是自己想要出去混頑吧?”紫苑粉臉微紅,“我還不是見著小姐沒有什么精神……”
葉子衿有些無精打采的,也的確是無所事事,想了想,便說道:“說的有理,我正該出去走走才好。”紫苑眼中一亮,立刻就上前扶住了葉子衿,“小姐,我看昨日來迎接我們的和媽媽似乎不錯,不如就請她帶著我們去走走……”
葉子衿淡淡點了點頭。
自有人去喚了和媽媽前來。
聽說是葉子衿想出去走走,和媽媽很爽快的答應了,立刻轉身就帶著葉子衿一行人出了院子,走到了不遠處的田莊上。葉子衿靜靜的站在田間小道上,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來。
目光所及處,是一波一波的金色波浪,一眼望不到邊際。
這可真是從未見過的奇觀。
葉子衿不由奇道:“那是什么?”
“真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姐。”和媽媽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爽朗的笑了起來,“莫說是您,就是您身邊這幾位姑娘,也不見得就認識這些五谷雜糧的。”紫蘇幾個都是家生子,自五歲起便在國公府當差,對于這府外的事情,的確十分陌生。
“這黃燦燦的,是還未收割的小麥,那邊一塊麥茬,就是已經收割過的。過不久,農夫們就會放野火將這麥茬燒掉,然后種上玉米……”和媽媽侃侃而談,看得出來,對于這片土地,她十分的摯愛。
這些話語,落在葉子衿耳中,十分的稀奇。
十三年來,她都生在燕京,長在燕京,所來來去去的,也不過是后宅那一畝三分地。到如今,她站在這泛著泥土清香的小路上,放眼望去,滿目金黃。似乎天空,從來沒有如此廣闊過。
這對于葉子衿而言,是一種全新的體驗。
“小姐,您看看。”和媽媽上前,隨手折了一支麥穗,遞到了葉子衿手中,“這就是小麥。”只見那麥稈上,密密麻麻的,結滿了麥子,顆顆飽滿,泛著一層柔和的光芒。紫蘇幾個,也都湊上前來,稀奇的看了好幾眼。
葉子衿露出了微笑。
深深吸了一口氣,心中的陰霾,正一點點散去。
望著這廣闊的天地,似乎覺得,自己心中的煩惱,不安,都漸漸的,隨風而去。
卻只見在一片麥茬間,一位身著褐色衣衫的婦人,正彎腰拾取旁人遺漏下的麥穗。
葉子衿還未來得及發問,就只聽和媽媽輕聲說道:“您看那邊的那位婦人,是我們莊子旁邊陳家的媳婦,只是她夫君常年臥病在床,本來有個獨生的兒子,誰知道一年前又掉進村頭的河里淹死了……我見著她可憐,便讓她到莊子上來揀揀麥穗,還能有些口糧……”
葉子衿沉默了下去。
各人有各自的不幸。
她原以為,會看見一張悲戚的面容。然而細看下,卻見那婦人,不時挽起袖子,擦拭面上的汗珠,然而嘴角卻微微勾起,似乎有些滿足的笑意。
不過是揀了一些麥穗罷了……
卻能露出這樣的笑顏。
一瞬間,葉子衿心里,似被什么,深深的擊中了。
眼前的婦人,卑微而窮困,然而尚且能有一顆昂揚的心,和她比起來,自己的這點不幸,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