鯊魚筆直地站在落地窗前,背負雙臂,姿態清閑地俯瞰英倫夜景。
很美。夜空中如潑墨般蒙上一層惟妙惟肖的熒光,宛若好萊塢大作里才能看見的高科技夜景一般,給人心馳搖曳的感觸。
他身后分別站著三人。居中的是面如止水的小黑,兩側則是渾身上下都籠罩在黑袍中的老者。兩人不像小黑那般對鯊魚畢恭畢敬,只是微微垂著頭,好像在打盹似的。
小黑有些意外,還有些莫名。
上次鯊魚見自己還可以理解,那這次呢?他不是向來不會將行蹤暴露給任何人知道么?為什么這次對自己格外青睞。居然第二次讓自己來他居住的地方?
這是一家五星級酒店。鯊魚居住的則是最頂級的豪華套房。不止能享受帝王般的待遇,還可以俯瞰倫敦全景。是普通小白領連做夢都不敢奢望的豪華住所。
鯊魚不做聲,身后三人自是不敢出聲。從小黑抵達套房至現在,他已紋絲不動站在原地足足半個鐘頭。若非他身體素質過人,怕也要揉一揉酸楚難當的大腿了。
“小黑。你猜這次贏的幾率大嗎?”鯊魚也不回頭,目光凝視著窗外的夜景,輕描淡寫地問道。
“大。”小黑立時回應。“但不是百分百。”
“哦?”鯊魚微微一笑,轉身將目光落在小黑臉上,問道。“你對林澤很有信心?”
“他很強大。”小黑略微喪氣地說道。“至少他在您身邊兩年,您從未懷疑過他。而我,您已不止一次懷疑。”
“我不是沒懷疑他。”鯊魚微微搖頭。“只是他沒你這么可疑。”
“這也是本事。”小黑苦笑道。“我跟了他兩三年,從來不懂他的心思。但他每次出手,必然不會空手而歸。”
“不敢。”小黑微微垂頭,畢恭畢敬地說道。“不提您的計劃有多么完美,單單是這兩位高人,他就未必敵得過。”
“兩位?”小黑左側的陰柔男子森然道。“小子,說話注意點!”
“單挑?”小黑絲毫不為所動,淡淡道。“那未必是他對手。”
對鯊魚恭敬,不代表對他養的兩條狗尊敬。哪怕是兩條胃口最大,也最受人敬畏的狗,但狗,總歸只是狗。旁人敬畏忌憚他,不代表小黑也需要如此。
“看來在你眼中,他的確是個很難應付的人物。”鯊魚輕嘆一聲。
“老板您覺得呢?”小黑挺直身軀道。“我有什么就說什么,希望老板別見怪。”
“他的確如你說的一樣,很有些本事。”鯊魚微微搖頭。淡淡道。“至少他之前假意暴怒便險些欺騙了我。但盡管如此,他仍搶了一步先機,讓我的計劃有些受阻。”
小黑微微抿唇,沒做聲。
鯊魚放下酒杯,自顧自倒了半杯,舉起,輕輕搖蕩,使得空氣與這數萬一瓶的紅酒進行充分交融,淡淡道:“林澤剛才去了夜店。”
“是嗎?”小黑眉頭一挑,不解道。“他應該不至于傻到以為去那兒可以查到什么線索吧?”
“我不認為他是去查線索的。”鯊魚搖頭道。“他去見一個人。”
“見一個人?”小黑眼中掠過一絲迷茫。
“見一個女人。”鯊魚補充道。
“見誰?”小黑疑問道。
“你認識。”鯊魚說道。
“芊芊?”小黑說道。
“沒錯。就是她。”鯊魚點頭。
“他們本就是認識的,見一面也沒什么奇怪。”小黑先是這般說,旋即又是不解道。“但現在這種節骨眼,他怎么有這個時間去見一個無關緊要的女人?”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鯊魚說道。“但他見過芊芊之后,這個女人就死了。”
“死了?”小黑僅僅有些吃驚,旋即便是莫名問道。“他殺的?”
“不清楚。”鯊魚搖頭。
“這的確是一件奇怪的事兒。”小黑面色微凝道。“林澤不應該是個不分輕重的人。現在如此緊張的時刻,他還有閑工夫殺一個于大局無關的人?”
“誰知道呢?”鯊魚微笑道。“或許他是無聊了。不過我已經讓人把她的尸體送走了。畢竟,我知道你也是認識她的。不能救她,至少要賣你個人情,給她個體面的后事。”
“謝謝老板。”小黑微微點頭,神色如常地說道。“老板,您之前讓我做的準備我已經完成。按照你的要求,兩天后凌晨三點進行。”
“改一下時間。”鯊魚心平氣和地說道。
“什么時候?”小黑沒有質問,只是詢問改在什么時候。
一個合格的下屬,是不應該質疑老板的。有質疑能力的,是老板的軍師和老板本人。不是他。
“中午十二點。”鯊魚淡淡道。
“推后還是提前?”小黑問道。
“我有推后的習慣嗎?”鯊魚反問。
“是。”小黑先是一怔,旋即挺直腰板點頭。
“你先下去吧,看還能否見她最后一面。”鯊魚淡淡道。
“沒什么可見的。”小黑搖頭道。“我手頭還有些工作,務必讓老板這次的計劃萬無一失。”
“很好。”
小黑與鯊魚交涉完后,便緩緩退出套房。反手拉上房門的瞬間,他那張俊朗冷靜的臉龐猛地一沉,一巴掌凌厲沉重地抽在左臉。登時浮腫起來。嘴角亦是流淌出殷紅的血水。
死了?
她真的死了?
為什么會死?怎么能死?為什么要死?
他不信是林澤殺的,也不可能是林澤殺的。
那。她又如何會死?
他不認為鯊魚會騙人。或許鯊魚的心思不是他能揣度的,但他了解鯊魚的處事作風,他從不會說假話,是什么,就是什么。從不用虛假的東西來欲蓋彌彰。就像這次跟林澤較量,他也從沒說過任何一句假話。
所以,小黑可以肯定他是真的死了。
死了…
小黑平穩地進入電梯,默然地按了一樓的按鈕之后,背對著電梯里的監控器默然落淚。
他雙眼通紅,淚流滿面,卻強行遏制著這股痛苦,連肩膀也不曾出現輕微聳動。
他不知道鯊魚是否能通過監控看見自己的模樣,但至少,他要當做鯊魚在監控自己。若非如此小心,他又豈能在鯊魚身邊臥底數年不被發現?哪怕已經讓鯊魚起了疑心,鯊魚仍然沒有殺他的理由。原因只有一個。鯊魚的懷疑,只是憑借他的本能,他并沒有實際證據證明小黑就是臥底。
鯊魚不是曹操,曹操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而他卻是用人會疑,疑人也會用。一位一千多年前的蓋世梟雄,一位一千多年后的全球霸主。兩者有著許多不同之處,卻也有許多驚人的相似點。
電梯應聲而開,小黑昂首闊步行出,面色沉凝地往門外走去。甫出門口,便有幾名他熟知的下屬走上前來。
其中一人問道:“黑哥,五名死士已經安排好,大老板也下達過命令,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可為什么這五人說時間忽然更改,讓咱們配合?”
“嗯,時間的確更改了。”小黑點了根煙,淡淡道。“按照他們的要求去做。”
“好的。”另一人啪嗒一聲,也是點了一根煙,皺眉道。“大老板太不信任黑哥了,居然連地址都不透漏。難不成害怕黑哥走漏風聲嗎?”
“謹慎是好事兒,知道的人越少,任務的成功率越高。”小黑拍了幾人肩膀,說道。“走,先去處理一下善后的事情。以免到時不好撤退。”
“嗯。”
小黑當先鉆進后車廂,將煙蒂扔出車廂時狠狠揉了一把臉頰,讓俊朗臉龐上的沉痛之色稍微減低幾分,這才長長吁了一聲。
叮叮。
手機傳來一條短信,打開一看,是一組密碼。
這是林澤跟他之間的特殊密碼,除了他們,誰也看不懂。
可當小黑打開手機時,他寧肯看不懂,也好過接受這個事實。
“對不起。”
只有三個字,卻徹底證明芊芊已經離去。這一刻,小黑忽然之間有種崩潰的沖動。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寄托,卻忽然之間什么都沒了。從此之后,當自己累了,倦了,想睡了,還有什么地方能去呢?
坐在他旁邊的下屬不明白向來幽默大氣的黑哥為何變得沉默寡言,而且,透過昏暗的燈光,他能模糊間瞧見黑哥臉上的悲哀之色。一時間捉摸不透小黑的心境,卻也不敢隨便開口打擾他。
手指死死抓著皮革,小黑微微偏頭,試圖掩飾那在眼眶打轉的淚水,可多年積壓的情緒在這一刻爆發,又怎是輕而易舉便能控制的呢?
一時間淚水絕提,這個錚錚鐵漢在一夜之間二度落淚。
不正是應了那句‘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