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秾李夭桃
晚上,天都黑透了,呂豐才回到柳樹胡同,也不回去百草園,徑直進了半畝園,穿過垂花門,見紫藤掀簾出來,忙吩咐趕緊給他弄些飯菜來,餓死了,一邊說著,一邊掀簾進屋,轉頭找到歪在南窗炕上看書的李小幺,兩步過去,側身坐到炕上,眉飛色舞的說道:“這主意你怎么想出來的?哈哈!太有意思了!我最喜歡看你整人,想別人之未想,這熱鬧看得太可樂了!”
“你看到什么了?”李小幺放下手里的書問道,呂豐接過喜容遞過的帕子擦了手,接過茶一飲而進,踢了鞋盤膝坐到炕上,一幅說書的架勢:“從今天一早就有樂子看,你沒看到,劉明義,就是又瘦又高,渾身上下只剩骨頭的那個,整天寶貝的不得了的那把大胡子,燒了!哈哈!說是生火的時候燒著的!這下巴,這里,全是水泡,紅通通亮晶晶明晃晃,你想想!那張陰測測的馬臉,配上下巴這一片紅艷艷的水泡,太可樂了!我和張狗子兩個,挑了人最多的一撥跟在后面看熱鬧,這一幫七八個,還真去了東市,七八件長衫戳在那里,要多礙眼有多礙眼!后來那個俞遠山一聲不吭的離了眾人,張狗子跟過去,后來說他竟然尋了家梁地客商開的鋪子,討了筆墨,那掌柜還讓人搬了桌子椅子放在鋪子門口,俞遠山一天竟還真幫人寫了五六封信,掙錢了幾十個大錢。”
李小幺驚訝不已:“這個俞遠山倒是個難得的。”
“賣個字就叫難得?”呂豐嗤之一鼻,李小幺看著他沒有接話,只示意他接著說,跟他這種紈绔解釋不通這個,呂豐又喝了杯茶,笑嘻嘻的接著說道:“剩下的那幾個蠢貨,就那么傻呵呵的站在街角,除了礙眼礙事沒別的事了,一群呆頭鵝!我尋了家茶坊,坐窗下一邊喝茶一邊看熱鬧,等到張狗子回來說那個俞遠山支了賣字攤兒,已經賣了頭一份字了,這班蠢貨還是那么傻站著,我可沒功夫看一幫傻子站樁,就和張狗子尋別的熱鬧去,先去了那劉明義的住處,老貨果然躺在屋里,虧他能躺得住!那屋子里真是臭不可聞,一條窗戶縫都能熏死人!那個趙玉先也在,在屋檐下撅著屁股生水,沒見過那么笨的,我和張狗子看了兩刻多鐘,那火硬沒生著!后來實在不耐煩就走了,旁的幾個沒在屋里,沒找到去哪兒了,我們倆就又轉回了東市,那個俞遠山倒沒只顧著自己,自己到字攤邊上的小攤上吃了碗面,給那幾個人一人買了一只胡餅送過去,小五,你沒看到那幾個人那吃相!個個噎得脖子伸得比鵝還長,差一點沒噎死,真是斯文掃地!不過餓了一天,至于么?”
李小幺坐直身子,正要說話,海棠帶著紅桔、櫻桃托著飯菜送進來,呂豐話也顧不得說了,盯著幾個丫頭擺好碗筷,自己動手盛了碗湯幾口喝了,端起碗大口吃起來,風卷殘云將菜吃了大半,才放下碗筷,撫著肚子舒服的嘆了口氣:“嗯,吃好了!”李小幺笑得眼睛彎著,慢吞吞的問道:“你才餓了多少時候?不過晚吃了一會兒就這樣了,那些俘官,可是從昨天中午就沒吃過東西了。”
呂豐挑著眉梢正要說話,李小幺轉頭吩咐紫藤:“看看張狗子和趙六順吃過飯沒有,若吃好了,讓他們過來一趟。”紫藤答應一聲,親自出去傳話去了,呂豐不解的看著李小幺,李小幺嘆了口氣解釋道:“那些都是養尊處優慣了的,哪受過這樣的苦楚?今天晚上得挨個看看去,別真餓死了。”呂豐聽了忙跳下炕,興奮的攬著事:“你叫張狗子就這事?不用叫進來了,我去尋他,這就去看看去,你放心,有我呢!餓死還有什么意思?你必定還有后手,哈哈,好戲還在后頭!不用吩咐別人,你只管說,我去!”
李小幺無語的看著呂豐,看人狼狽相、起哄架秧子,是他最大的樂趣所在!
“還有別的沒有?要沒有我走了,唉,對了,差點忘了,我告訴你,東市前的馬橋街上,有家羊肉鋪子,酥燉羊蹄,說是一絕!我要了一碟嘗過了,真是絕味,本來想帶些給你,可惜他家一天就賣一小鍋,沒了,我付了錢,把明天的一鍋全買了,明天一早做好了就送過來。”呂豐氣宇飛揚的說道,李小幺笑著謝道:“多謝你,吃點東西還能掂記著我,還是得讓張狗子進來,我得讓他明天帶著這些人找份活干去,跟你可說不明白。”李小幺看著呂豐一臉的不服,輕輕笑著問道:“我要替這些人尋份既能做得了,可這活又是他們之前想都想不出的活計,你說說,做什么合適?”
呂豐兩只眉毛高高抬起,把額頭抬得一片皺紋,想了半晌,看著李小幺,遲疑的說道:“勾欄的幫閑?”李小幺睜大眼睛,‘噗’的大笑出聲,一邊笑一邊指著呂豐:“這主意,真是好!真好!他們若不肯做張狗子給尋的活,就讓他們跟你走,去做這勾欄的幫閑去,戴上翠綠帽子,穿上翠綠衣衫!要多風流有多風流!”呂豐也跟著大笑起來:“這活哪里不好?除了這個,哪還有別的又做得了、又想不出的活了?”
兩人說笑間,紫藤在外間稟報,張狗子已經在院門口候著了,李小幺下了炕,披了斗篷,出來外院花廳,叫了張狗子進來吩咐道:“讓張大廚熬些濃粥帶上,晚上你和呂爺、趙六順三個,挨個看看那些人去,若有餓倒的,喂他喝碗粥,再看看有病倒的沒有,明天早上,把這些人留一留,你帶著他們,到魚團、肉市這些尋份打雜的活干干。”
張狗子眨了眨眼,看著李小幺說道:“五爺,魚團那活,那腥氣,一般人受不了,還有肉市,打雜的活都是給殺豬的打下手,拿盆接血、拽個豬腿什么的,滿地都是豬糞,太腌臟了!那些個人,能讀書會寫字的,不如給他們找份抄書的活,做個傭書匠指定行!”
李小幺‘哼’了一聲,還沒來得及說話,呂豐已經搶過了話頭:“笨了吧!你當你們五爺有這個好心幫他們找活?她就是要看熱鬧!越熱鬧越好!做傭書匠還有什么熱鬧看?不嫌臟,只嫌不臟,那個,讓他們去做••••••你說那個倒馬桶的,叫什么夜香行?讓他們刷馬桶去!”
“夜香行可是穩嫌不賠的好買賣,哪條街歸誰,都是把定的,他們想干還沒路子呢!”張狗子把呂豐頂了回去,李小幺也不理呂豐,看著張狗子解釋道:“呂爺說的有一句還是對的,不嫌臟,只嫌不臟,就是類似魚團、肉行這樣的雜活,若是他們不肯做,就交給呂爺,讓呂爺帶他們去勾欄做幫閑去好了。”
“是!”張狗子利落的一聲答應,呂豐急不可耐的沖李小幺拱拱手,推著張狗子往外走,他急著去看那些餓暈在床的官員們,最好那個劉明義也噎得脖子比鵝長!
呂豐等人直忙到大半夜,總算將十九個人過了一遍,把幾個餓得已經認不出人的官員喂個大半飽,又將喝了一天生水、拉肚子拉得到處都是的趙玉先用門板抬回來,連夜請了大夫診治喂藥。第二天一早,呂豐熬不住呼呼大睡,張狗子和趙六順紅著眼睛點了卯,將李小幺的吩咐說了,眾人中,除了病倒的趙玉先,只有俞遠山站出來,說要自己尋活做,張狗子干脆的揮手答應了,轉頭看著其余的人:“還有誰要自己尋活的沒有?先說明白了,我們五爺替你們尋活,就這一回,過了這村,可沒那店!”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起看向劉明義,劉明義燒了胡子,眼看著喝了幾碗生水的趙玉先拉得止不住,順著褲腳往下流黃水,昨天幾乎餓死過去,幸好夜里被張狗子死灌活灌了一碗溫熱的粥才算活過來,從昨夜到現在,夢里夢外,滿嘴都是那米粥的濃香,劉明義一陣悲傷猛沖上來,直沖得眼淚在眼睛里打轉,原來這忠字,竟比不過餓到極處的一碗粥!早知受這樣的苦楚折磨,城破那會兒,倒不如隨丞相抹了脖子!死就死了,多少干脆,何必落入今日這樣生死兩難的境地?
眾人見劉明義垂著頭一聲不吭,也都跟著垂頭不言,算是答應了張狗子的提議,張狗子呼了口氣,和趙六順兩人,把家里幾個男仆都帶上,引著十幾個人,浩浩蕩蕩的先往魚團尋能做的短工去了,張狗子引著眾人直找到申正過后,才算給眾人一一尋好了活。
可憐這些原本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雅人,被張狗子扔在魚團收拾打掃剖魚扔出的魚鱗魚腸,在肉行幫屠夫拉著待宰的豬羊腿,在草料坊切馬吃的草料,在貓場將腥臭的貓魚切碎拌貓食,在駱駝坊洗刷駱駝••••••這一天,只熏得黃膽水都吐干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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