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秾李夭桃
劉明義甩著袖子,怒氣沖沖的直往回沖,經過一個胡同口,被人一把拉了過去,張狗子和呂豐站在門口正要進去,目光及處,轉眼不見了劉明義,兩人對視了一眼,忙輕手輕腳的貼著墻角過去,隱在胡同口,伸長耳朵聽話。
拉劉明義過去的,是吏部右侍郎安在海,身后是其余那十來個俘官,眾人一個個苦惱著臉,長揖拱手的見了禮,禮部堂管趙玉先指著劉明義,驚奇不已:“劉大人,您這胡子?”安在海離劉明義最近,忙伸手就去摸劉明義紅腫的下巴,摸的劉明義痛的一聲悶叫,急忙往后躲閃:“別動!痛死老夫了!”
“劉大人,您這是怎么了?您的胡子?”十幾個人擠上前,關切的問道,劉明義悲憤的閉了閉眼睛,低聲說道:“燒了!火沒升起來,胡子竟••••••燒了!”十幾個人一下子無言沉默,升火燒了胡子!真是有辱斯文!劉明義一陣痛過去,轉頭打量著眾人,目光停在渾身上下沾滿白面粉的安在海身上,指著問他:“你這?這身上••••••這是什么東西?成何體統?”
“面。”安在海垂頭喪氣的說道:“昨晚隔壁的婆子借給我一瓢面,我想吃碗面。”
“你吃上了?安大人到底年青能干!”趙玉先已經年過五十,羨慕的看著三十出頭的安在海說道:“學得快,下官從昨晚忙到今早,火還沒升著呢,到現在,連口熱水也沒喝上。”
“哪里吃上了?你沒看這面都在衣服上呢?昨晚天黑,又沒燈,胡亂睡了,今天早上••••••那些事,如廁,那馬桶••••••那,唉!連臉都沒來得及洗,看時辰就差不多了,穿了長衫就走,出了院子才看到這長衫••••••這樣了!”安在海滿臉晦氣,他雖說不是大富大貴之家,可從小到大,也是丫頭婆子小廝捧著長大的,被俘以來,一路西行至這開平府,雖說大吃苦頭,可也沒這樣過!茶飯總是有人送過來的,如今就是想喝口井水,都得先去打水,那桶放進井里,就在井面上飄著,他急出一頭汗,桶還是在井面上頭飄著••••••安在海悲從心來,以袖掩面,眼淚止也止不住,安在海的悲傷勾得眾人一片悲傷,這份苦楚,人人都正經歷中,劉明義憤恨懊惱的一聲長嘆,抬手重重的捶著胡同一側的石頭墻,痛心的說道:“你我都是兩榜出身的官宦士子,何時操過這等賤務?這是要掃盡我等斯文!折辱我梁國士子!”眾人默然看著劉明義,半晌,趙玉先低聲說道:“劉大人,沒有梁國了。”劉明義嘴唇抖動了片刻,老淚縱橫。
“劉大人••••••且留青山。”趙玉先底氣不足的小聲勸道,劉明義痛苦萬公的以頭抵墻,連撞了兩下,就被眾人抱著拉離石頭墻,連聲勸道:“大人,保重貴體,國事為重。”劉明義拭了拭眼淚,轉頭看著大家:“不過一死!誰能不死?死又何妨?!”
“可千萬死不得!”張狗子擺著手從墻角轉出來,劉明義等人愕然看著擺著手、一臉著急的張狗子,和后面搖著折扇,滿眼鄙夷的打量著眾人的呂豐。
“死不得!我們五爺說了,誰要是敢私自抹了脖子,那紙上的人也是一個不留,全部殺頭!可死不得,我們五爺還說了,誰想抹脖子,先要想想,死都不怕了,還有什么好怕的?想好這個,還是定下來非死不可,唉!那就先到我這兒說句話,我稟了我們五爺,我們五爺好給安排個死法。”
“比如馬上風什么的。”呂豐搖著折扇,慢吞吞的插了一句,張狗子滿臉笑容:“那也成,倒風流!我們五爺有味藥,吃了就能馬上風,想怎么死都成,你看看,我們五爺這話說的,這事做的,多在理!大家說是不是?”張狗子看著瞪目錯牙,恨不能咬他一口的劉明義,打了個呵呵接著說道:“好了好了,這會兒時候也不早了,幾位,趕早不趕晚,趕緊到東市看看去,找點活干,好歹把今天的飯錢掙出來不是?幾位不但認字還會寫字,都厲害,掙錢必定容易,趕緊去吧,別光在這里說話了,還有,我們五爺說了,各位要是實在沒地方沒法子掙口飯吃,就到我們家里來,別客氣!我們五爺說啥也得給你尋個差使,讓你有口飯吃,我們五爺最心善不過,好了,各位趕緊掙錢去吧,掙錢吃飯是大事!”張狗子啰嗦得仿佛上了年紀的老太太,劉明義顫抖著手指指定張狗子,張狗子瞇著眼睛,滿臉笑容的看著他,不等他開口,搶先關切道:“劉先生,我看你這下巴傷得厲害,厲害得很,我去給你尋點獾油去?”
劉明義狠狠的往地上‘呸’了一口,猛轉身,也不分東西南北,怒氣沖沖大步疾往前沖,趙玉先躊躇了下,拎著長衫跟在劉明義身后追了上去,安在海嘆了口氣,垂著頭、有氣無力的甩著沾滿面粉的衣袖,往東市走去,其余十來個人,互相看了看,嘆著氣、垂著頭各奔東西而散。張狗子看著各人走遠走散了,往地上‘呸’了一口,籠著雙手,悠悠然然的回去了。
南寧接了李小幺到王府外書房,看著她進了東廂房,轉身進了正屋,稟報一聲,掀簾進去,蘇子誠正端坐在寬大的出奇的書案后寫著什么,南寧長揖見了禮,恭聲稟報道:“回爺,沒別的動靜,還是一早一晚簽個到。”
蘇子誠‘嗯’了一聲,寫完最后幾個字,放下手里的筆,往后靠到椅背上,一時想不明白李小幺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思忖了片刻,看著南寧問道:“這些人怎么樣?動什么念頭沒有?”
“回爺,動沒動念頭還看不出來,都不大好,都是生火、打水諸小事,禮部尚書劉明義昨晚上升火把自己胡子燒了,下巴燒的一片火泡;吏部侍郎安在海打水把桶掉井里了,得了鄰居送的一碗生面粉,不知道想做什么,一碗面全撲在衣服上;禮部堂管趙玉先便后把馬桶放在院子里,被隔壁婆子破口大罵;刑部堂管錢謙得鄰居相助,倒生好了火,沒往鍋里放水,把鍋燒裂了,還有,除了戶部堂管俞遠山,其余的人都不知道黎明倒馬桶的規矩,這會兒馬桶還都在屋里放著呢,張狗子給他們把鍋碗被褥也算備齊了,就是馬桶沒給馬桶蓋,有碗沒筷子,有被褥沒枕頭。”
蘇子誠聽的有些怔神,直看著南寧,南寧扯了扯嘴角,低聲嘟嚷道:“有其主必有其仆。”蘇子誠想了片刻,揉著眉間,看著南寧問道:“生火做什么?”南寧立時明白過來,忙躬身解釋道:“爺,市井貧家,用不起炭,一日兩餐都燒木柴,要生火才能做飯。”
“那茶水呢?”
“回爺,講究點的人家備個暖窠,窮些的人家,就喝井水。”南寧抬頭看了蘇子誠一眼,垂下頭,接著說道:“市井人家,五更要起來倒空洗刷馬桶,照咱們開平府的規矩,夜香車要趕在天亮前從西門出城,一天只這一趟,一條街或幾個院子合用一口井,若要洗衣服菜疏,多去井邊,井邊修有下水處,若要吃水,也要從井里挑水過來,咱們開平府的井深,井上一般架著轱轆,把水桶掛在繩頭的鉤子上垂下去打水,這桶是木制,下去自然是浮在水上,要抖動繩子把桶裝滿水,這里頭有講究,沒用過的,就容易把桶抖落在井里,這生火做飯上頭,還要難些。”南寧一口氣解釋了不少,蘇子誠微蹙著眉頭,漸漸明白過來,如今這些人,就算要喝一口水,也要先尋了桶,出了院子,到井邊打了水回來,這桶放到井里,是桶落井里還是水裝桶里還在兩可,打了水再提回來,生火燒水,蘇子誠輕輕呼了口氣,擰眉想了想,轉頭看著南寧問道:“那些侯考的貧窮學子,日常茶飯也是這樣?這哪還有讀書的功夫?”
“回爺,那些學子境況略好些的,一天五十文錢,湯水茶點,漿洗衣物,就都能找人代送代役,若是那極貧的,一是可以借居于寺院,二是各個書舍,一日兩餐一點、茶水什么的,都是盡供的,倒不必如此。”南寧仔細答道,蘇子誠呼了口氣,靠到椅背上,猜測著李小幺的用意,隱約有些明白,卻又不甚明白,三餐無繼,諸事親為的苦楚,他哪里能明白休會?
東廂最外面一間,李小幺盤膝坐在榻上,專心的翻看著手里的折子,她如今幫蘇子誠處置那些半公半私、半明半暗的事務,看好一份,就取張薄竹紙過來,歪歪扭扭的批好,夾在折子里放到一邊,一筆好字,是要花大功夫的,這沒法子,她能用那軟乎乎的毛筆把字寫整齊,已經很不容易了。
李小幺正專心看折子,只聽到游廊上腳步聲漸行漸近,腳步聲象是停在正門口,小廝恭敬的稟報聲響起:“爺,水二爺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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