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暖色

林謹容對于她十六歲那一年的印象特別深刻，不單是因為她是在那一年嫁入陸家的，還因為那一年發生了幾件事。

首先是陸緘那一年沒有去參加考試。先前他本來也要去，但就是這位隱在鄉間的諸夢萼，建議他多讀幾年再去赴考，興許會得到更好的成績，畢竟那時候陸緘也才十九歲，人生剛開頭。似他這等年齡，數的人還在書院苦讀，許多人府試都不曾過，多讀幾年再去應考把握更大。這是比較保守和中肯的建議，陸老太爺經過深思熟慮，支持了諸的建議，于是陸緘在家成親，生子，讀書，喪子，一直到她十九歲那一年，他才赴考。

另一件事就是高調赴考的吳襄。這個平洲神童，太明府的解元，頂著數人殷切的目光高調赴考，卻鎩羽而歸。不是他沒考中，而是他根本就沒能進入考場。傳言是他在京中得罪了權貴之子，具體情況她不是很清楚，但總之是惹了麻煩，吳家大老爺和吳方緊急趕赴京城，在京中呆了近兩個月才把他帶了，當時陸緘還特意設宴請他散心，她也曾安慰過他，可吳襄卻渾不在意，并未就因此收斂了多少。不過他后來還是考中了，還考得不，留在了京中。至于那之后，他在京中究竟過得如何，她就不知曉了，只知到她死前，他也不曾成親。

明年就是應試之年，她是否應該提醒一下吳襄，讓他入京赴考時謹慎一點，不要惹麻煩？可是當年具體發生了事情，她卻并不是很清楚。該不該提醒，提醒？這些都是問題。林謹容不由陷入沉思中。

外面一陣腳步聲和說笑聲傳來，苗丫奔進來道老太爺他們了，太太，是否立刻就上菜？”

陶氏笑道上菜，上菜。和午間一樣，爺們的席面照舊擺在這里，女眷們的擺在東跨院，不要弄混了，手腳麻利些，吃了還要的。”

眾人頓時一陣忙亂，林謹容避了出去，行至院門口，正好遇到陸緘領著林慎之一道進來。林慎之手上拿了一枝黃色帶刺的野花，形似梅枝，花色黃艷，卻又襯了一串細碎如碧玉的嫩葉，顏色鮮艷比，一看見她就迎了上來四姐，這個給你。我送你的，拿插瓶好看。”

“恭喜你啦，以后要好好讀書，不要給添麻煩啊。”林謹容接過笑道不是你摘的吧？不少字”她見過這種野花，自來長在比較高的山崖上頭，以林慎之的年齡和身手，根本不可能是他摘的，多半是家仆動的手。

林慎之看了她一眼，又瞧了瞧陸緘，笑道我請陸二哥幫忙的，長在山崖上的哦，和你今日的衣服是不是很相襯？你一定要帶插瓶，不要辜負我的一片心意。”神色里猶帶著一絲促狹。

年紀雖小，卻是懂得事了，也打趣了呢。荔枝沒忍住，不由翹起唇角來，贊許地朝林慎之使了個眼色。

林謹容一時語，由不得瞥了陸緘一眼，卻見陸緘也朝她看，二人目光相對，都是一怔。林謹容朝他輕輕頷首，開目光，摸了摸林慎之的頭快去洗手吃飯，不要得意忘形，不要鬧著陸二哥。”然后將手里那枝絢爛的野花交給荔枝，轉身朝西跨院走去。

陸緘舉目望去，但見她象牙色裙擺上繡的迎春花，隨著她的步伐有節奏地晃動著，仿似春日里迎風招展迎春花一般，鮮活而生動，清新又動人。他收回目光，領了林慎之往屋里走去。

陶氏見了他二人，從心底樂出來，慌不迭地噓寒問暖，又謝陸緘多謝你啦，日后還要你幫著多照看一下你小七弟。”

陸緘就喜歡陶氏這樣喜怒形于色的簡單性子，由來就被她歡快的情緒所感染，不由也笑道舅母客氣，照看七弟本就是我該做的。”

一個半個兒，這話真是說到陶氏心里去了，由不得的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做了你愛吃的油酥桃花魚，我特意吩咐鐵槐家的給你另留了許多，等會兒記得讓長壽去廚房拿，帶去書院里吃。正是長身子的時候，晚上不要熬夜。來日方長，讀書固然重要，但自個兒的身子也重要。”

陸緘眼里閃過一絲暖色，起身行禮道謝，陶氏忙止住他，笑道舅母照顧外甥也是應該的。”二人相視一笑，多了幾分默契。陶氏忍了忍，終是忍不住，低聲道你四她近來脾氣有些古怪，這個年齡的姑娘們都有些怪怪的，也愛害羞，若是她禮，你也別和她計較，和我說，我會教訓她。”

陸緘沉默片刻，粲然一笑她很好。”

林慎之就踮起腳，貼在陶氏耳邊輕聲說道剛才四和陸二哥打招呼了，還讓我不要鬧陸二哥。”雖然只是點了點頭，但她好歹也是收了那花的不是？

“鬼機靈。”陶氏愛憐地捏捏他的小臉，回頭和龔媽媽交換了個眼色。日子久了，總會好起來的。

夕陽西下，遠山含霞，陸緘和周邁立在路旁，目送林家眾人離開。最后一張馬車駛出視線后，二人方上了馬背，沿著清涼河朝著諸家緩緩行去。

傍晚的微風溫熱中帶了點河水的清新氣息，白的梨花、粉紅的花瓣打著卷兒隨著清澈的河水流向遠方，一群半大孩子站在水淺處結網捕魚，不時發出一陣歡快的笑聲，夕陽把他們的笑臉和頭發照得一片金紅。

周邁歡快地道這么熱鬧。這就是捕桃花魚吧？不少字”

陸緘不由想起那一年的春天，蹲在清涼山深處河里石頭上，笑得肆意張揚的林謹容，又想起今日林謹容那生疏冷淡的樣子，由來一陣輕愁浮上心頭。

忽見幾個婦人抬著木盆衣服走，邊走邊道聽說了么，清涼寺新來的那個何姓女子，如今撞大運了，林家三太太愿意為她出三十貫的妝奩錢。”

“王家嫂子，你家小子反正也沒說親，何不娶了回家？一準兒說了就成。說不定連聘財都不要。”

周邁聽得清楚，待那幾個婦人，便笑道林三太太挺愛做善事的。不怪會養出四那樣嫻靜的性子。”

嫻靜？陸緘不由暗自苦笑了一聲。她真嫻靜也好，假嫻靜也好，總之，她品性不壞就是了，是怎樣就怎樣吧。

到得諸家里，陸緘吩咐長壽把這油酥桃花魚送去廚房，就說是三太太為答謝，特意吩咐鐵媽媽酥給下酒的。不成敬意，就是一點心意而已。”

長壽應了，小跑著送去。不多時道正好遇到，讓少爺一趟。”

陸緘忙整了整衣飾，沿著瓦片鋪成的小徑，疾步繞過一林杏花，行至一座茅草屋前，輕輕叩了叩門。”

“進來。”年過半百的諸穿了件家常的半舊袍子，坐在燈下，正拿了刻刀瞇著眼雕手里的印章。見陸緘進去，隨意指了指他面前泛黃的竹椅坐罷。”

陸緘謹慎地坐了半個屁股，身子微微前傾，預備隨時聆聽他的教誨。

諸停了手，抬頭看著這個生性謹慎，卻又十分刻苦努力的學生，親切地一笑林家的小七郎，不但是你的表弟，還是你將來的妻弟吧？不少字看你待他挺上心的。我本來嫌他年紀小，想要他家過兩年再送來，但為著你的緣故，特意開了這個先例。”

這門親事大家都，可諸卻是第一次提起來。結合白天的行為，陸緘的臉陡然紅了，站起來道學生……”

諸朝他擺了擺手坐，不要拘束。這門親事不。林家三太太和四姑娘在這一帶自來都有賢名，我剛才又聽底下人講，林三太太又幫了清涼寺那姓何的女子，這才是行善積德之家。不。”

陸緘聽他連說了兩個不，漸漸放松下來學生一定會督促慎之好好念書，必不辜負的一片苦心。”

“讀書這種事情，我自來秉承一個觀點。能讀的不見得是會讀的，會讀的不見得就是有福的。不能強求。教這些孩子們念書識字，本來也只是希望他們能知榮辱，學會做人而已。”諸一笑找你來，是想和你說說科舉的事情。你是打算的？明年就去應考么？”

陸緘聽他這話，似是話里有話，思索片刻，起身作揖道不知的意思是？”

諸道我建議你下次再去應試。當然，不是說你此番前去就一定不能中，但我覺著不是十拿九穩，很有可能是中了，但是差強人意。若你多下幾年功夫，必然能進二甲。你還年輕，人生剛開頭，多磨一下性子對你只有好處。你想想吧，也和你祖父商量一下，想好了來和我說。如若不去，以后就不用跟著周邁一起寫文章了，我另外尋書給你看。”

陸緘深揖一禮，輕輕退了出去。回到房中，想起和吳襄的賭約，不由蹙起了眉頭。他自知天賦不如吳襄，靠的是刻苦努力，此番考試，吳襄必然會去，是勉強應戰，還是緩上一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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