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你在后頭磨磨蹭蹭的干什么?”陶氏見林謹容跟著黃姨娘在后頭嘀嘀咕咕的,總也不跟上來,非常不高興,轉過頭來怒眉豎眼地瞪著黃姨娘,一副生怕黃姨娘把林謹容也給哄去了的樣子。
自家這個小心眼,孩子氣,護短又占強的親娘啊,林謹容笑起來,牽著林慎之小跑著朝陶氏奔過去:“姨娘說要做兩雙鞋子給我呢。”黃姨娘做鞋的水平一流,特別是女鞋,簡直就是精工細作,又精美又舒適,不敲詐白不敲詐。
這四姑娘,賊精賊精的。不就是兩雙鞋么?黃姨娘在這個早晨徹底顛覆了以前對四姑娘的看法,她摸了摸耳垂,索性慷慨地道:“婢妾也想孝敬太太兩雙,不知太太賞婢妾這個臉面不?”
陶氏哼了一聲,鼻孔朝天:“我的鞋多得很。”黃鼠狼做的鞋襪有股臭屁氣,她才不耐煩要呢。
林謹容回頭朝黃姨娘一笑,彼此心知肚明,身份地位所在,二人永遠也做不了貼心貼意的知心人,不過是等量交換各取所需的買賣方。在互相試探的過程中,稍有不慎都會一拍兩散,因此兩個人都很小心。現在這還只是開頭,真要合作長久,還得看以后。
陶氏低聲罵林謹容:“少和她來往,她可不是個好東西,當心害了你,你都不知道。話都別和她說!”
林謹容含著笑,隨陶氏說什么都應好。她要做的,就是盡可能的讓陶氏過得松快一點,又怎會和陶氏犟嘴?
陶氏說了幾句,見她態度好,也就把這事兒放到一邊,又和吳氏說起悄悄話來:“前些日子鳳棠真的獨自帶人跑了那一趟?”
吳氏笑得眉眼彎彎:“是。”貼近了陶氏的耳朵低聲道:“用糧食和絲絹換回了好些蜜蠟和麝臍、蓯蓉、紅花,東西剛運回清州不到一天就轉了出去。價格談得很好,你大哥滿意得不得了。我也只是和你說,怕旁人知道了要笑話。”
陶家住在離平洲近百里遠的清州,那里離大榮國與本朝設的榷場極近。大榮與本朝多年無戰事,貿易往來很頻繁,然而官設的榷場受各種限制,并不能滿足彼此的需求。于是民間私底下設了榷場,不但交易非官市以外的物品,還偷偷交易官方明確規定不許私營的物品,很多人因此發了財。
人性生而逐利,平洲和清州兩地的人家占了天時地利人和,自不會放過這個賺錢的機會,不論是詩書傳家的,還是有官身的,又或是以商為本行的,都有人大著膽子冒著風險偷偷地做。但性情才能本是天生而成,有些人適合做這行,有些人適合做那行,這錢看著來得快,來得容易,真做起來卻不是那么好賺的。
尋常人要做這生意,除了膽子肥,吃得苦,看得準,還得能找著上家,找得到下家,背后還要有人支撐,十分不易;似官宦人家和詩書傳家之類的人家,則不用親自出面,只出本錢,私底下尋一可靠能干的人出頭去做,又賺錢又體面,但家主卻是不能什么都不懂的,否則被人戲耍哄騙都不知曉,敗家是遲早的事。陶鳳棠將來是陶家的家主,自要親自跑到全部弄懂這個流程為止,他做得好,吳氏自然萬分歡喜。
雖說是讀書人跑去做行商的事情是不務正業,不體面,但陶氏本就是在陶家那種相對活絡的家庭里長大的,腦子不似林家人這般酸腐死板,亦覺著未來女婿兼侄子有出息十分高興,低聲道:“這樣才好,做人不要太死板,勝似有些人酸死在書堆里,坐吃山空立地吃陷。”她這便是在罵林家男人了,兩個女人發出一陣會意的低笑。笑得黃姨娘怏怏的,以為她們故意做給自己看,索性走得更慢了些,離幾人遠一點。
林謹容離二人近,這二人又把她當不懂事的小孩子看待并不防她,所以她倒是聽清楚了,字字入耳,字字落在心上,一雙眼睛也驟然亮了起來。她自重生以來,最初那幾日就是在愣怔沮喪忿恨傷心中度過,傷心過后,就是苦思冥想她怎會落到那個凄慘的下場。
俗話說的好,有因才有果,為何別人不欺負旁人,就專來欺負她一人?為何她一心一意對陸家人好,最后反倒成了最先被拋棄的那一個?思來想去,除了許多原因外,有一個最根本的原因,那就是她自己沒本事,事事要靠人,事事要求人,所以她對別人的好,在別人眼中都成了不值錢的東西。比如說你手里有萬千金銀珠寶,有人給你一枚銅錢,你會稀罕么?自是不稀罕。
想要人家看得起自己,就得自己有本事,有分量!不靠人,不求人,才能說得起話,做得起自己的主,讓人靠,讓人求!這其中,首先就要有錢,還要能守得住錢。上次她的嫁妝給拿出來用得差不多了,她沒守住,但這次肯定是不會再出現守不住這個問題的,怎么樣她也不會再隨便被人哄,被人騙,再隨便拿出來。
唯一要解決的是,要多多的錢,但錢從哪里來?林家家道中落,嫁妝是有數的,作為一個行動舉止都受限制,不能輕易拋頭露面的大家女子,她想要賺很多很多的錢又談何容易?這個問題本困擾了她多日,此刻聽陶氏和吳氏提了這么一句,她卻突然有了茅塞頓開之感,仿佛在荊棘叢中終于找到了一條出路。
雖然還不知道下一步具體該怎么走,但好歹是有了方向,不再是手足無措地坐著空想一氣,困獸一般找不到出路。她可以慢慢的來,她知道很多旁人尚且不知道的事情,她知道未來會發生什么事,她身邊還有許多愛她疼她的親人,只要抓住機會,運作得當……林謹容正高興地展開思路,猛聽得道旁有人叫道:“姑母!”
林謹容側目去瞧,只見本該和陸綸等人在一起的吳襄從一排楓樹后頭繞了出來,笑吟吟地給吳氏行禮問好,又同陶氏、林謹容等見禮。
“吳二哥,你怎會在這里?”林謹容的心情很好,笑容也格外燦爛。
吳襄笑道:“我同陸世兄在后頭的亭子里下棋來著。”話音未落,就見一個穿著淡竹葉青色袍子的瘦高少年安安靜靜,從容不迫地從楓樹后頭走了出來,一雙沉靜如湖的眼睛朝眾人身上大大方方地掃了一圈,行云流水一般行禮下去,清清淡淡地道:“小侄陸緘,見過兩位舅母。”晨風把他淡竹葉青色的圓領袍子吹得微微作響,他站直了身子,輕輕一拂袍子,身姿如竹如松,真是風雅卻又硬朗到了極致。
一根本已放松的弦突然間被人猛地拉直了,緊到極致差點被繃斷,林謹容頓時手足冰涼,笑容僵在了臉上,直至忘了呼吸。就連接下來陶氏、吳氏和陸緘怎樣寒暄她都不知道,也聽不到。
她的腦子一片混亂,滿腦子想的都是陸緘怎會在這里?!她和他第一次見面,不該是這樣的情形!這個時候,他不是應該在林老太太的和樂堂里頭,在林玉珍的示意下,在那群形形色色的女眷們面前表演他的翩翩風度和文雅知禮么?難道,因為她的重生,所以有些事情也發生了偏差?那么這偏差會是怎樣的偏差呢?是好還是壞?那其他那些事情會不會也會發生偏差?
眼前這個秋陽燦爛,微風習習的早晨,笑得清清淺淺的少年和那個飄著細雪,天寒地凍,滿眼陰沉的黃昏,一去不復返的狠心人交織在一起,讓人無法分辨出哪個才是真,哪個才是幻,讓她想哭哭不出,想笑笑不出。她想問他為什么,但她問不出,殘存的一絲理智強硬地拉住了她。
她那里驚濤駭浪悲涼憤恨一片,僵硬到了極點,落在旁人眼里,卻是她盯著陸緘看,看得忘了神。
所以說,陸二少的人才風采都是最最好的,一塊香噴噴的蜜糖放在那里,難道蜜蜂和蝴蝶都是盲的,看不到聞不到甜香味兒嗎?黃姨娘得意的笑了,陶氏和吳氏皺起了眉頭,吳襄還是在風輕云淡的笑,陸緘則半垂著眼面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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