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舒芬對起誓一點都不在意,聞言趕緊發了個毒誓,又問單先生:“到底是什么病?”其實她也一直擔心是得了什么怪病。雖然自己有瑯繯福地在手,也架不住病癥太過古怪……
單先生便緩緩地道:“侯爺同我們去西南做欽差的時候,一時不慎,吃了些雷公藤,如今應該是發作了。真是可惜了,以后侯爺再也不能有子嗣了……”說著,意味深長地打量了裴舒芬一眼。
裴舒芬的心里怦怦直跳,問單先生:“雷公藤?是什么東西?”聽著挺耳熟,可是就是想不起來到底是什么東西。
單先生抬頭看了看外面的天空,對裴舒芬道:“是一種藥草。用得好,可以救人。用得不好,也可以傷人。三百年前,還很比較常見。如今已經幾乎絕跡了,也就在西南那地兒還有些零星的雷公藤。侯爺也是不巧,碰上個不識貨的店家,將雷公藤當了珍奇小菜,尋常人都吃不起。侯爺一時好奇,就……”又搖頭,“我也跟著吃了幾筷子。唉,我是無所謂了,這輩子也沒想過要孩子。可是侯爺不一樣……”
裴舒芬聽了快要暈過去,還有一絲理智,急著問單先生:“既然快絕跡了,先生如何知道那就是雷公藤?又如何知道雷公藤的藥性?”
單先生沉默了一會兒,暗道這個問題問得不錯,一時想不起要如何應答,只好默不做聲,裝作有難言之隱。
看見單先生這幅欲言又止的樣子,裴舒芬反而信了三分,有些絕望地問道:“那為何先生沒有發病?”
單先生方才干笑了一聲,對裴舒芬道:“我怎么會沒有發病?夫人不信去問我的小廝,一個月發一次,比侯爺還要頻繁。——我的身子比不上侯爺,看來也是活不了多久了。”又將話題轉到裴舒芬身上:“如今侯爺雖說以后不會再有子嗣,倒也不算大事,橫豎家里的孩子夠多了。只苦了夫人。——不是自己的親生孩兒,再用心養都不親近。不知等夫人以后老了,會有誰來奉養?”
裴舒芬心里七上八下,一時沒有聽出單先生話里的嘲諷之意,愣愣地問了一聲:“侯爺位高權重,太醫院里名醫濟濟,說不定能治好。”想到西南這個地方,裴舒芬心里隱隱有了些不好的聯想。
單先生點頭:“夫人就去太醫院問一問吧。——單某告辭。”說著,轉身出了屋子,帶了自己的小廝,去了以前經常去的那個院子等著,從此真的如閑云野鶴一般,杳無音訊。
單先生走后,裴舒芬心里如壓了一塊大石頭一樣,一刻也等不及。先命人備了車,出去外面的大藥房問了一圈,才曉得雷公藤這味藥,有這樣彪悍的功能。只是能醫治雷公藤的藥草,在這市面上已經絕跡了。所以這些大夫都說,若是誤吃了雷公藤,就只能自求多福了。有的人還追問哪里還能弄到雷公藤,要求高價收購,弄得裴舒芬狼狽不堪,趕緊逃離了大藥房。
從大藥房里出來,裴舒芬還不死心,到底去了一趟太醫院,尋了太醫院的掌院宋醫正出來,親自問了問有關雷公藤的問題。
宋醫正摸著下巴,給裴舒芬講了一個故事。說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人中了毒,不得不吃以雷公藤為主藥的解藥,后來陰差陽錯,導致了一連串的悲歡離合。
裴舒芬聽得一愣一愣的,問宋醫正:“那人后來治好了沒有?”
宋醫正一本正經地道:“三百年前,這人有了奇遇,遇到神仙,得到解藥的藥草,解了雷公藤的毒性,后來還生了個兒子。”
裴舒芬大大地松了一口氣,趕緊對宋醫正行大禮,問道:“那藥草,現在還能不能找到?”
宋醫正奇怪地看了裴舒芬一眼,問她:“寧遠侯夫人可是有需要?誰吃了雷公藤?”
裴舒芬忙擺手,連聲道;“沒有沒有——我就是好奇。今日偶爾聽了這種藥草,本來是不信的,所以來尋宋醫正問個明白。”
宋醫正看了裴舒芬一眼,捻須笑道:“除非尋到神仙洞府,否則是沒有可能的。”
裴舒芬心里一動,又問了問宋醫正有關的癥狀,果然同楚華謹這幾次的病癥相同,心里已經從剛才的三分,信到了八分。
從太醫院出來,裴舒芬有些茫然地在車里尋思:如果讓楚華謹知道,他的病無藥可醫,也不知會怎么樣?還有,為什么是在西南中得毒?跟柳氏有沒有關系?……
裴舒芬更覺得痛苦地是,如果不給他解了雷公藤的毒性,自己就算想生也生不出來了。
從外面回到中瀾院,裴舒芬見桐月正在服侍楚華謹喝粥,一時看了心煩,隨便說了幾句話,便道:“桐月在這里伺候侯爺,我去廂房歇著去。”便離了正房的內室,去廂房待著去了。
來到廂房,裴舒芬將伺候的人都趕出去,一個人躲在屋里面,閃身進了自己的瑯繯洞天。
很多天沒有進來了,藥圃里面的藥草生了一茬又一茬,直待收割。
裴舒芬懶得再做活,徑直上了二樓,將那本《百草集》找出來細細查驗。
里面的藥方很多,裴舒芬當年做多子丸的時候,曾經見過一些別的藥丸,似乎跟子嗣有關。
裴舒芬一一看過去,果然就看到了“絕精丸”一方,里面的主要配料,正是雷公藤
裴舒芬心下大喜,趕緊拿著書去藥圃里,仔細對著《百草集》上面的圖,在藥圃靠陰面的角落里,尋到了雷公藤。
《百草集》不愧是空間奇書,什么東西都是成對出現的。所謂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有毒藥,就有解藥。有補藥,就有損藥。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裴舒芬又翻了幾頁,果然找到了“絕精丸”的解藥,準確得說,是一味雷公藤的對頭,外頭市面上已經絕跡了的藥草。
裴舒芬長舒一口氣,臉上終于又露出喜色,忙拿著醫書又四處尋了尋,很快就在雷公藤附近尋到了可解雷公藤毒性的藥草,趕緊如獲至寶地收割了下來,回到樓上去,按照《百草集》上的配方,做能解雷公藤毒性的藥丸去了。
這藥比較難做,而且要湯藥、丸藥一起吃才有效。裴舒芬費了一夜的功夫,才做了一個療程的藥出來,趁著天沒亮,趕緊帶著藥出了瑯繯洞天。
坐到廂房的椅子上,裴舒芬看著手里的藥丸和藥草盤算起來。目前最重要的,便是不能讓楚華謹知道他誤吃了雷公藤。若是他知道了真相,自己根本說不清自己怎么會有市面上沒有的藥草,來幫他解毒。
好在單先生已經走了,這件事,只有他知,我知而已。
楚華謹如今病著在家里,只要不出去,單先生就沒法子亂說話。等以后治好了,若是單先生又來胡噤,讓大夫診診脈就曉得單先生在胡說八道……
再說單先生也身中奇毒,沒有自己給他解藥,大概也是活不久的。
在心里盤算好了,裴舒芬便將這些藥,同大夫開得藥混在一起,拿過去讓桐月服侍楚華謹吃下。丸藥每天兩粒,湯藥每天兩頓,吃半個月再說。
賀寧馨在自己的須彌福地里,果然見到了裴舒芬做出了絕精丸的解藥,不由微微一笑。
網已撒開,魚也慢慢入網,就等著最后的雷霆一擊了。
這邊簡飛揚來到東南道的承安府,已經快有四個月了。
那謝運果然不是一般的狡猾。
之前羅開潮他們帶著道上的一幫兄弟給他做了好幾樁大買賣,才取得謝運的信任,要求他們的大當家過來面談。
大當家帶著人來了一兩個月,謝運才派人傳話,讓他們的大當家再交個“投名狀”,就算他們正式是謝運的人了。
簡飛揚當然是大當家幕后真正的當家,聽了謝運的傳話,臉上陰沉了許久。
羅開潮這日過來跟簡飛揚說話,見他在屋里擦拭著一柄長劍,便笑道:“簡兄弟倒是悠閑。”
簡飛揚見是羅開潮來了,忙讓他坐下,又親自給他沏茶。
兩人如今的關系是道上的生死兄弟,當然將那套官民之分都拋開了,只論交情,不論其他。
“簡兄弟對這個投名狀,到底有沒有打算?”羅開潮想了很久,不知道簡飛揚愿不愿意手上沾上無辜人的鮮血。
簡飛揚軍中出身,是有“活閻王”的綽號不假,可那是斬殺三萬羌人得來的,是對外敵而言。簡飛揚可能還沒有殺過一個大齊朝的無辜百姓。
謝運讓他們交的投名狀,可不是一般的小打小鬧。必須得鬧到一定規模,才能取信于謝運,也才能讓謝運見識到他們的本事。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聽了羅開潮的問話,簡飛揚揚眉笑了笑,道:“謝運要大的,咱們就給他來個大的。大到他受不了……”
羅開潮有些愕然,忙問簡飛揚:“簡兄弟已經有了法子了?”
簡飛揚看了看屋外,見院子里空無一人,便拉了羅開潮到自己的書桌前面坐下,給他看了一張字條,上面寫著承安府幾個店鋪
的名字。
羅開潮看了這幾個名字,臉上神情古怪,問簡飛揚:“簡兄弟曉不曉得這幾個店鋪都是倭人開的?”
簡飛揚點點頭:“當然知道。”手腕翻動,長劍一抖,“所以挑他們。”
羅開潮覺得不妥,對簡飛揚道:“簡兄弟,我在承安府也待了快一年了,知道得比簡兄弟要多一些。——這些倭人,可不簡單,咱們現在惹不起。他們可不是一般的商人,后頭既有謝運,又有倭人大頭目,實力非同一般。”
簡飛揚冷笑一聲,道:“哼,我就知道,看著是正經的商人,其實都是倭國的探子”
羅開潮訝然:“簡兄弟如何得知的?”難道簡飛揚還有別的消息渠道?貌似他來到承安府,一直閉門不出,從來不與外人照面的。
簡飛揚沒有說話。當年在西南,羌人里就有許多這樣的人,打著做生意的旗號,其實是給羌人大軍做探子和內應。——這些外敵,來來去去也就這么幾招。不是大齊朝的人太傻,看不出來,而是有人私心作祟,有意放縱而已。
“跟兄弟們說,準備行頭,今兒晚上,做第一家。我找人查過,這家有十一個倭人,連下人都是從倭國帶來的,沒有一人是我大齊朝的百姓。”簡飛揚先圈定了第一家。
羅開潮看了半天,有些無奈地道:“……這家是開米鋪的。我們吃的米,就是從那里買的……”
簡飛揚并不說話,伸手挽了個劍花,劍鋒過處,將一邊的桌子斬了塊桌邊下來。
到了深夜,羅開潮挑了最可信的三個人,同簡飛揚一起,一共五人,身上藏了武器,換了黑衣,蒙了面,摸到了那家倭人店鋪附近。
那家倭人在承安府有十幾年了,跟街坊鄰居的關系極好,也對人和善。若不是簡飛揚他們有特別的渠道知道消息,怎么也猜不到就是這些看似正經的生意人,正悄悄地幫倭國大軍打前站……
謝運不是要投名狀嗎?——這就是他們的投名狀
羅開潮本來還有些不放心,問過簡飛揚,既然倭人也是謝運頭上的主子之一,弄死了倭人,謝運怎么會接納他們?
簡飛揚卻笑道:“我們要向謝運展示的,是心狠手辣,能殺能打,但是沒有什么腦子的樣子。這樣的人,才是最能讓謝運這種疑心重的人放心的人。”
在謝運看來,有些腦子的人,在承安府里都不會去動倭人。
既然簡飛揚這樣說,羅開潮當然沒有不聽的。
那家店鋪離簡飛揚他們落腳的小院子不遠,他們五人趁著天黑,很快就摸到倭人店鋪附近。
承安府的店鋪,其實都是前面臨街的倒座房當鋪面,后面二門里住著東家。
簡飛揚他們派了個功夫好的人先翻了院墻,進去打探了一下。
許是承安府對倭人太過友好。這些倭人在承安府住了十多年,從來就沒有受到過什么不好的待遇,所以他們也放松了許多。諾大個院子里,居然只有兩條狗在院墻邊上守著。
羅開潮他們帶來的人,都是道上打家劫舍的老手,這樣兩條狗當然不在話下,很快就被無聲無息地解決了。
等前面探路的人回來說清道了,外面的四人便一起翻了院墻進去,竄到二門里面的內院。
簡飛揚帶著四個人來到內院,四下看了看,便低聲按房頭分派了任務,各自行動起來。
那四個人雖然是道上的好手,可是很快就發現,簡飛揚的心狠手辣,根本不是他們能比的。——在他們眼里,這些倭人雖然是外敵,可也是人。而簡飛揚眼里,這些倭人估計跟院子里的大樹一樣,任砍任伐,根本就不算是人……
那倭人一家十一口,被簡飛揚一個人不到一刻鐘的功夫,就無聲無息地滅掉了六個。另外四個人合伙滅了五個。
滅了倭人的一個據點,簡飛揚又命另外四個人將倭人這十幾年來積攢的財物洗劫一空。
跟著來的羅四眼認為不合道上規矩,對羅開潮悄悄地道:“羅爺,咱們的規矩是劫人不劫財,劫財不劫人。可是簡爺……”
羅開潮瞪了他一眼,道:“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羅四眼不服氣,嘀嘀咕咕地道:“這人都殺了,還取人財物做什么?”
羅開潮拍了羅四眼的頭一下,道:“趕緊去裝箱子你那狗腦袋想破了也想不明白。——所以人家做大官,你只能做個劫道的。”
羅四眼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羅四眼是跟著羅開潮長大的,羅開潮不拿他當外人,還是低聲開導他:“簡爺是做大事的,目的并不是銀子。”
羅四眼更不明白,不忿地問道:“如果不是為了銀子,誰會去做山賊?”
羅開潮索性拿蒙臉的布堵了羅四眼的嘴巴,在他耳邊道:“你再多說一句,連我都保不住你。”
看了簡飛揚的手段,羅開潮開始明白簡飛揚這個人,為何能從底層小卒,一直爬到大將軍的位置。
除了羅開潮和那位“大當家”,這群人里還沒人知道簡飛揚的真正身份。
聽見羅開潮這樣慎重,羅四眼也覺察到簡飛揚似乎不是一般的官兒,便閉了嘴,跟著去搜房子,裝箱子。
他們忙到快天亮,才抬著幾個大箱子,直接送到謝運手下的一個堂口,說是第一個投名狀。
謝運最近正好去了海邊的一個小漁村里,跟倭人的高層接洽,就沒顧上承安府。
等他回來,發現那群過來投奔的道上的人,已經將承安府里六家倭人滅門,而且將所有的財物席卷一空,送到他的堂口里當作投名狀。
謝運起先聽說此事,氣得快中風了。可是當他看見送到自己堂口里去的數十箱財物,便閉了嘴,改了口風。
真沒想到,這些倭人積攢了這么多的財物。
謝運不是沒見過市面的人,可是也被這些黃白之物震驚了,更對這些手段狠辣,卻不怎么會迎合上意的前山賊們另眼相看。
“去叫他們的大當家過來說話。我倒是要問問,他們動倭人,到底是交投名狀呢,還是要給我一個下馬威?”謝運笑嘻嘻地吩咐道,居然不是很生氣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