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飯,夏夫人對幾個女兒和顏悅色地道:“你們快回去換了衣裳,一會兒我們去大覺寺求個簽,再求三個護身符,給你們大姐和兩個外甥送過去。”
三位姑娘忙應了,自己下去裝扮起來。
這次上京來,為了趕路,裴家盡量精簡人手。三位姑娘都只各帶了一個丫鬟。
回到自己屋里,裴舒芬讓丫鬟桐月把那身蔥綠盤扣對襟小襖拿出來,配柳黃色繡青綠竹葉的八幅湘裙。因是冬日里出去,桐月又把青金色羽紗斗篷連著觀音兜一起拿了出來,預備出去要用。
裴舒芬看了看衣裳的顏色,對桐月道:“給我梳個雙環髻吧。”雙環髻給介于成年和未成年之間的女孩子梳最好,看上去不像丫髻那樣幼稚,又不像墮馬髻那樣成熟。
桐月的手很巧,她拿著玉梳很快就把裴舒芬的頭發理順了,便用手指在她頭發里梳行,挽髻。
“四小姐的頭發又黑又密,不用假發髻也使得。”桐月笑著夸了一句裴舒芬的頭發。
裴舒芬照著鏡子只是笑,并不說話。
她剛穿來的時候,這個身子的頭發,又黃又稀疏。她不知用了多少瑯繯洞天里面長出來的首烏,才把發質養好了。美容這東西,以內養外才是王道啊,裴舒芬在心底里有些得意。
梳好頭發,桐月到裴舒芬的首飾盒里,尋了一對累絲云紋鑲碧璽的鎦金銀簪子,一邊一個插在環髻底部。天然的碧璽,沒有兩塊一模一樣的成色。她這對鎦金銀簪上的碧璽,一個粉綠偏綠,一個粉綠偏粉,都是上好的成色,而且很配她今天穿得衣裙。
“桐月,你的眼光越發好了。”裴舒芬回眸看了桐月一眼,夸贊道。
桐月退后幾步,仔細打量了一下簪子同雙環髻的搭配,又去首飾盒里,挑了一對象牙耳環。銀鎦金累絲的底子,中間是一個橢圓形配鏨刻茜色花鳥的象牙凸面。
裴舒芬看了一眼這對耳環,道:“就這對吧。”
桐月忙俯身過來,給裴舒芬戴上。
裴舒芬照了照鏡子,很是滿意。頭上的首飾不多,卻很配她的年齡和膚色。身上的衣裳更是在冬日里,帶出一股春天的氣息。——這身打扮,讓人不注意都難。
從自己屋里出來,裴舒芬看見兩個姐姐手拉著手從抄手游廊那邊轉了過來,便立在自己門前,沖兩位姐姐笑道:“二姐、三姐,你們的馬面裙真好看。”
裴舒蘭上身穿著寬松的淡青色斜衽中襖,衣面上干干凈凈,沒有任何繡飾滾邊。下面系著藍白綢絹交替的馬面裙,卻是做工精致得不得了。中間的馬面有云紋裝飾,上面繡著一整幅盤金仕女簪花圖。無論是仕女身上的衣物,頭上的飾品,還是四圍的百花,都繡得栩栩如生。馬面旁邊的褶上和裙底邊上,都不厭其煩地繡著花草樹木。這條裙子,沒有個一年半載的功夫,是繡不出來的。
裴舒芬艷羨得看了那裙子一眼,又轉頭看著裴舒芳道:“三姐姐,你怎么沒有戴首飾?”
裴舒芳和裴舒蘭一樣,都是上身穿著斜衽中襖,下面系著馬面裙,只是顏色不同。她的上身是海棠紅,下面的馬面裙是黑紅相配,趁著她格外細膩潔白的肌膚,就算容貌上比二姐裴舒蘭差上一些,這身顏色也補足了。
細看上去,三姐裴舒芳的上衣樣式同二姐裴舒蘭又略微有些不一樣。裴舒蘭的面容生得極好,身子細瘦,平胸,削肩,細腰,窄臀,一幅弱不禁風的樣子。在層層寬大衣物的掩映下,行動起來如弱柳扶風,是這個世界最標準的貴族大家美女的模樣。
裴舒芳卻不一樣,長相上略微比裴舒蘭略遜一籌,身材卻凹凸有致,所以她身上穿得斜衽中襖,不像二姐裴舒蘭一樣,是松松地套在身上,而是在腰上稍微往里收了收,更顯得她胸高腰細,臀翹腿長。雖然不是很合大家閨秀的眼緣,但是在男人看來,自然是別有一番動人之處。
裴舒芬一邊看,一邊贊,心里卻暗自提高了警惕:兩個姐姐已經做足了功夫,自己在年齡、樣貌和身材上都跟她們暫時還不能比,要勝出,還要另辟蹊徑才是。
裴舒芳也看了四妹裴舒芬一眼,見她蔥黃柳綠的打扮,極襯她稚嫩卻娟秀姣好的面容。只是她們是要去廟里上香祈福,又不是去大戲院聽戲,這樣的打扮,稍稍過了一些,便委婉地提醒道:“大姐姐正病著,家里正是儉省的時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四妹妹還是把頭上的累絲碧璽簪子,暫時去了吧。”
裴舒芬心里一慌,她盡顧著打扮,忘了忌諱這一說了,忙真心誠意地對三姐舒芳行禮道謝:“多謝三姐提醒,小妹這就去換了去。”說著,匆匆回了自己的屋子,把頭上的累絲碧璽簪取了下來,又把象牙耳墜取了下來,換了一對米粒珠的耳塞,塞在耳朵眼里。乍看不顯,只有顧盼間一粒瑩色珠光在耳邊劃過,有一種不動聲色的華貴和矜持。
來到嫡母屋里,兩位姐姐已經等在那里,正和嫡母說著話。
看見裴舒芬進來,夏夫人笑著招手讓她過去,坐到她下首的腳凳上,問道:“怎么耽擱了這么久?”又拉著裴舒芬的手細看了一遍,夸道:“你年歲最小,卻最愛打扮,和你姨娘一個性子。每次出來,不打扮得與眾人不同,是不會罷休的。”
裴舒芬聽嫡母提到自己的生母,臉上的笑容有些勉強,不知道該如何回話。
夏夫人見裴舒芬張口結舌的樣子,心下暗嘆:到底還是個孩子,忙轉過話題道:“你姨娘愛打扮,也是人之常情。哪個女人不愛打扮?——就說你母親我一把年紀了,也是每日里不穿戴好了,不見人的。”說完,拿了帕子捂著嘴笑。
裴舒蘭和裴舒芳兩人話都不多,見夏夫人和四妹打趣,也忙跟著湊趣道:“母親這是說哪里話?——上月在家里,母親試衣裳的時候,穿得那身杏花色褙子,連爹爹都說,母親這么多年,就和當初第一次見到一樣,一直沒有變過。”
夏夫人同裴首輔夫妻和順,感情極好。聽了兩個女兒的話,夏夫人臉上有些微紅,嗔道:“偏你們就記得這些沒意思的話。——我這把年紀了,要真的一點沒變,那不成老妖精了!”
三姐妹都掩袖笑起來。屋里其樂融融,一幅母慈女孝的景象。
夏夫人想起自己這輩子,嫁了個好男人,生了三個兒子,一個女兒。丈夫雖然納了三個妾,可是有兩個是先皇隆慶帝賜的,一個是自己身邊的陪嫁丫鬟抬得,都不是丈夫自己要求的。而且等這三個妾都有了孩子之后,丈夫便再也沒有去過她們屋里,一直守著自己。
唯一不順的地方,大概就是自己的大女兒了。當初定得好好的親事,為了朝堂之事,生生給退了,嫁到寧遠侯府這個不省心的地方。如今為了大女兒留下的兩個孩子,還要再送一個庶女進去。
夏夫人看了看眼前這三個如花骨朵般含苞待放的庶女,眼里有一絲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