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萬丈高樓平地起第五百二十五章四十九年一睡夢
第五百二十五章四十九年一睡夢
在德川家康的眼中,吉田城是極其重要一環。()
元龜元年。
將本城岡崎城交給長子德川信康,自己則將本處移至遠江的濱松城。
如此德川家將岡崎城,濱松城分作為統治三河和遠江兩國的支撐之城。
而在岡崎城和濱松城之間,吉田城就是三河與遠江的通道。
在今川家滅亡之后,德川家康為了與武田信玄對抗,
即努力經營吉田城,在吉田城的北面,配置了野田城,長筱城作為防衛的牙城,以為拱衛之外。
德川家康并派遣自己頭號家臣,東三河旗頭,四天王之首的酒井忠次作為此城守將。
配置以戸田氏,牧野氏,西鄉氏等東三河四郡豪族,聽酒井忠次調遣。
還在吉田城南方修筑原田城,讓心腹之將本多廣孝擔任城代。
現在武田信勝,馬場信房的武田軍團三萬主力大軍,已將吉田城重重包圍。
吉田城上空,火勢騰騰,黑煙盤旋。
現在東三河雄城的吉田城,已是殘敗不堪,一片殘垣斷壁之感。
吉田城的二之丸正門前,武田軍堆積了無數的燃燒著火的木柴,將二之丸的高麗門,燒得劈哩啪啦直響。
火勢沖天,黑煙猶如一道巨龍,直爬入云。
二之丸的高麗門后,吉田城的守軍——數十名足輕,他們被煙熏得滿臉焦黑,渾身上下的衣物就被高溫炙烤的卷起。
這十數名足輕拼命用沙石,潑水堆去,試圖撲滅火勢,但這一切的努力皆無濟于事。
在二手門的另一面,石垣的曲輪之后,德川軍的將士,輪番用鐵炮,弓箭對城下攀爬的武田軍猛轟。
在他們的身下,是數百名徒手攀爬石垣武田軍足輕,他們將肋差咬在嘴邊,手腳并用,拼命攀爬,尸體猶如麻袋一般一個接著一個,從城頭之上墜落。
武田軍本陣的設立的豐川之畔。
諏訪大明神旗,風林火山旗,依舊聳立在此。
不過旗下的主將,已非武田信玄,武田勝賴。
武田信勝戴著白熊毛的諏訪法性盔,在側近的護衛之下,坐在馬扎之上,關切地看著吉田城的戰況。
在側近的提示之下,他已明白,無論發生任何情況,亦不可輕離馬扎走動,如此則顯得總大將氣不夠定。
武田家的家督,在任何時刻,都應該如旗印上所寫的,不動如山!
武田信勝剛剛元服,此戰亦他的出陣,故而不能指揮戰事,只能作壁上觀。
武田軍三萬大軍的軍配之權,是執掌在穿著雪色僧衣的武田信繁之手。
作為武田信玄的弟弟,武田家一門眾之中,最有才具之大將,這也是第四次川中島之后,武田信繁首次征戰沙場,亦是他首次執掌武田家大軍的軍配。
信玄在世之時,武田信繁一貫有信玄副將之稱,眼下執掌全軍,是否得力呢。
武田家大軍圍攻吉田城迄今已有十五日了。
武田信繁之前的神情一直是緊繃著,但到了此刻才有幾分輕松,淡淡地言道:“二之丸,已拿下了。”
武田信勝聽了不由欣喜,言道:“叔父,多虧了你的臨陣指揮,我軍方才攻下二之丸,二之丸既已下,守軍已無能為力了。”
在日本的籠城而言,一般攻到了本丸之下,基本守軍已無什么作為了,落城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武田信繁溫和地言道:“館主大人,尚不可掉以輕心。”
說到這里,武田信繁朝南方一指,那邊是原田城的方向,言道:“家康公率領的德川軍主力屯駐于原田城,懸而未發,什么時候都可能抄襲,我軍背后,要警惕河越之戰之失。”
武田信繁說完。
小山田信茂看了武田信勝一眼,心底已有打算,言道:“家康公除了一味忍耐,按兵不動,還會什么,以我之見,不足為慮,三河遠江早晚必入我之手。”
武田信繁扭頭看向小山田信茂,沉聲言道:“小山田大人,此言差矣,兄長在世時說過,家康公是不遜于信長公梟雄,只是他的堅韌與毅力,都為不解之人視作膽小與弱懦。若輕視這一點,必然為其所敗。”
小山田信茂聽了滿臉皆是不滿之意,正要出口爭辯。
而這是一名武士乘馬疾馳而至本陣,向武田信勝,武田信繁言道:“稟報主公,巢月公,在三日之前,屋形公率領飛驒越中軍團主力,與上杉謙信決戰于黑部川之畔!”
聽聞使番之言,不僅是武田信勝,武田信繁,一旁的小山田信茂,一條信龍,河跬信實等人皆然轟然,從馬扎之上站起身來。
武田信繁手指著使番,顫聲問道:“勝負如何?”
使番低下頭,言道:“這……這。”
“混賬,為何支支吾吾,”一條信龍當即叱道,“此戰不僅關系本家,亦決定天下大局,你還有何道不清楚的。”
使番言道:“勝負之數,在下難以判斷。”
“難道又如川中島一般的平手?”武田信繁猜測問道。
使番言道:“亦不是平手。”
又不是勝,亦非負,還不是平手,這到底是如何回事。
眼見武田信勝,武田信繁皆是一臉關注的模樣,使番連忙從懷中逃出一封書帛,言道:“這封信是屋形公與馬場大人,二人聯名所具,信中有交代此戰之事。”
武田信繁速速抽信來看。
眾將皆關切地看著武田信繁,待他的臉上似憂似喜,琢磨不定。
武田信繁將信看畢之后,不由長嘆一聲。
越中,一處曹洞宗的寺廟之中。
這所小廟規模甚小,廟堂只有一座大殿。
在這大殿之中,本莊實乃,甘糟景持,上杉景虎,上衫景勝四人皆是頂盔貫甲,屏息靜氣地坐著,雙目不住看向前面長懸的紗帳。
許久之后,紗帳拉開,一名提著藥箱的老僧人從中步出。
本莊實乃,甘糟景持,上杉景虎,上衫景勝四人皆是立身而起,不由朝紗帳之后望了一眼,同時迎到了這名老僧人面前。
這名老僧人做了噤聲的手勢,將手向外一指,示意眾人到寺廟之外談話。
四人皆是會意,隨著這名老僧人走到大殿之外。
方走到了殿外,四人皆不約而同地問道:“主公(父親大人)傷勢如何?”
這名老僧人合十,言道:“阿彌陀佛,久聞屋形公一貫仇視一向宗,為何信任我這老僧人來治病。”
甘糟景持斥道:“混賬,這也是情不得已,眼前沒有良醫,若主公有何意外,我要你一向宗陪葬。”
上衫景勝將手一止,言道:“父親大人傷情如何,還請大師示下。”
這名老僧人合十言道:“貧僧性命如何,就看幾位了,不過不論如何,貧僧還是實話說了,屋形公大腿上所中那枚彈丸早已取出,只是……”
“只是如何?”甘糟景持急聲追問。
老僧人嘆道:“只是傷口不住流水,化膿,屋形公亦一直發燒,這點實在是貧僧無能為力。聽聞當初取出彈丸時,其色尚黑,應該是鉛,阿彌陀佛,貧僧不敢擅作猜測。”
雖有了預料了,但是甘糟景持等人皆是變色。
甘糟景持勃然色變,喝道:“混賬,我要與你主公抵命。”
甘糟景持將腰間太刀拔出,高舉在半空之中,而這名老僧人見之渾身發顫,當下手剝念珠,閉目待死。
“住手!”
正當甘糟景持要揮刀下落之時,一低沉的聲音從大殿傳出。
眾人見之,當下下拜,言道:“見過主公(父親大人)。”
上杉謙信手持竹杖,在小姓的攙扶之下,緩緩步出。
此時正值中午,日光照得四面一片亮堂堂,可是上杉謙信的臉上卻是蒼白,就是驚人的全無血色,甚至連嘴唇亦是干白。
上杉謙信氣息微微,勉強站直身子,對甘糟景持,叱道:“生死自有天命,若醫不好一人,即殺一人,天下焉有醫者。”
甘糟景持聽了連忙收刀,俯身致歉。
上杉謙信走到那名老僧人面前,言道:“生死之下,大師能秉直直言,實乃善者。”
“賜金。”上杉謙信對側近言道。
側近當下向老僧人奉上十枚金小判。
那老僧人見了十枚金小判,當下急言道:“此禮過重,過重,貧僧醫不好屋形公,受之有愧。”
上杉謙信笑道:“大師生死之間走了一遭,如此富貴可等閑視之。”
那老僧人聽了上杉謙信之語,似有所悟,當下直接取過,言道:“不錯,受得大難,亦承得大貴,不論大難或是大貴,皆當等閑視之。”
上杉謙信聽后點點頭,不復再語,轉身而去。
那老僧人手捧沉甸甸的黃金,沉吟了一會,對上杉謙信言道:“屋形公,留步,貧僧有一言,希望能對閣下有所幫助。”
上杉謙信回過身,言道:“大師請說。”
那老僧人言道:“屋形公,人身凡軀,本是向天借予,眼下天欲取之,何惜之有。”
聽了這老僧人的話,上杉謙信怔怔站在原地,良久之后,方才點點頭言道:“不錯,何惜之有,多謝大師金玉之言。”
命人送走了那名老僧人之后,上杉謙信回到大殿之中,只覺頭痛欲裂,整個人搖搖欲墜。
不過上杉謙信強自支撐,問道:“飛驒越中軍團眼下動向如何?”
本莊實乃喔地一聲,將言道出。
原來那日,上杉謙信遭到日月備龍騎兵鐵炮射擊之后,大腿中彈,翻身落馬。
之后,上杉謙信強忍傷痛,重新上馬作戰,率領上杉軍繼續突圍。
在上杉謙信指揮之下,兩萬上杉軍硬是從武田軍正面轟開一個缺口,完成了正面突圍之舉。
之后上杉軍與突破武田軍右翼,擊敗木下秀長,藤堂高虎,上衫景勝,上杉景虎的上野,陸奧軍團完成會合,實現對武田軍正面擊穿,不僅如此,還迂回于武田軍身后,將李曉屯放于新地山城的軍糧,放火燒之一空。
之后上杉謙信突擊李曉本陣之時,甚至還奪取了日月雙紋的旗印。
而飛驒越中軍團亦并非沒有戰果,正面突圍的兩萬上杉軍,只有不到一半殺出了重圍。
山埔景國,荒村長實等多員上杉家大將討取。
但這一戰,李曉亦并非輕松,圍追之時,各軍團有所折損,另外木下秀長,藤堂高虎的射水眾亦被擊潰,還要加上之前幾近覆沒的新川眾。
故而這一戰,李曉與上杉謙信之勝負,難有定論,只得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由后人來評說了。
本莊實乃向上杉謙信稟報言道:“武田軍自軍糧會焚之后,已無力再戰,現在李曉率軍退回了富山城一線,補充糧草,兵力。”
上杉謙信勉強地言道:“此戰到此已足矣,傳令下去,全軍返回越后。”
本莊實乃喔地一聲。
正當上杉謙信勉力支撐自己站起身來時,突然覺得雙目一黑,身子緩緩下沉,身邊只余上衫景勝等人高呼的聲音。
上杉謙信只覺得全身乏力,當下昏厥了過去。
這一睡,亦不知多久。
當上杉謙信重新醒來之后,發覺自己已躺在牛車之中,
上衫景勝,上杉景虎二子皆陪伴在上杉謙信身邊。
二子見上杉謙信醒來,皆是放聲大哭。
上杉謙信寬慰言道:“哭什么,武運終有終時。”
“扶我出去,我要檢視全軍。”
二子攙扶上杉謙信重新上馬,只見漫漫山道之上,皆是上杉軍返鄉的大軍,而左側卻是一片蒼茫茫的大海。
這已是接近親不知子不知了。
上杉謙信勉力強撐著自己,坐在戰馬之上,緩緩而行。
北風呼嘯,車聲粼粼,馬聲蕭蕭。
上杉謙信手撫太刀順慶長光,長嘆言道:“恨不能再用此刀殺敵了。”
聽上杉謙信如此說,二人不由悲從心來,忍不住淚流,但在眾軍之前,只能以衣角拭淚。
見二子如此,上杉謙信微微一笑,駐馬山頭看向海面,低聲言道:“四十九年一睡夢,一期榮華一杯酒;生不知死亦不知,歲月只是如夢中。”
人生不過如此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