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三個鋪子的生意一直不好,家里沒有買炭,生不了火盆,而外頭又飄著雪,廳堂里真是冷徹透骨,蘇靜姍沒坐一會兒,手腳就冰冷了,她看看旁邊坐著的蘇靜瑤,也是一樣縮著手,跺著腳,再看蘇靜初,更是凍得嘴唇發白,雙目茫然。
哪有挨著凍守歲的!蘇靜姍嘆了口氣,勸蘇留鑫道:“爹,要不我們各自回房去守歲罷。”蘇留鑫卻不許,稱:“過年就是要一家人團團圓圓,怎能分開行事?”
蘇靜姍見他頑固,只得拿趕工做衣裳當借口,要拉計氏和蘇靜瑤一起回房,蘇留鑫眼中閃過一絲猶豫,但到底還是賺錢的心思占了上風,默許了蘇靜姍的離席。蘇靜姍趁機又勸:“二姐姐的身子本來就弱,若是凍病了,豈不是又要花錢請郎中?”
花錢是大事,不等蘇留鑫開口,萬姨娘先叫起來:“讓她回房,讓她回房。”
蘇留鑫便點了頭,許她們一起離開。于是廳堂里便只剩下了萬姨娘和喬姨娘,還有蘇遠光,陪著他挨凍守歲。
蘇靜姍幾個在東廂前分手,蘇靜初和蘇靜瑤自回南屋,臨走前對著蘇靜姍謝了又謝。計氏則跟著蘇靜姍去了北屋,母女倆擠在被窩里講閑話,吃糖嗑瓜子啜熱茶,快快活活。
正月初一是元旦,家家戶戶貼桃符,祭祖先,蘇家村離東亭縣路遠,蘇留鑫無法趕回去辦祭禮,便只能領著全家老小剪了些阡張的草紙,胡亂供在廳堂里。
祭祀完畢,就該拜年了,這城中拜年習俗,與鄉下又有不同,并不是人人都上門來送恭賀,更多的,只是望門投帖,并不親至,就更別提送年禮了。計氏聽喬姨娘講了東亭過年的習俗,正在感慨城里人鄰里之間不如鄉下人親熱,就聽見院門口有聲音傳來:“恭賀新春,在下王元志,來給蘇老爺蘇太太拜年了!”
喬姨娘一聽,笑了起來,道:“剛給太太講了城里人不上門拜年,他就來了,這是拆我的臺呢。”她嘴上雖然這樣說,臉上卻是笑容滿臉,跟計氏解釋說:“這是隔壁的王秀才,就他禮數周到,每年都帶了禮,上門來拜年。”
計氏想了想,道:“是借過我們半截柴火的王秀才?”
喬姨娘點頭笑道:“就是他,太太好記性。”
計氏忙道:“那還不趕緊把他迎進來!”
喬姨娘連忙應了,到前面去迎客,引著王元志王秀才到廳堂里來,向他介紹計氏。計氏笑道:“我們家老爺帶著遠光出門拜年去了,你且先坐坐,中午在家吃飯。”
王元志讀書人,很是守禮,聽說蘇家男人都不在家,雖然計氏是長輩,他還是沒有久留,放下禮物,行過禮,說了幾句閑話,便起身告辭。
計氏苦留不住,只得讓喬姨娘去送他,而喬姨娘送到一半,突然想起廚房里火上燉著肉,就急匆匆地朝后面去了,換了蘇靜瑤來送。蘇靜瑤一向不大看得上王元志,一路無話,那王元志卻四下里看看,問了句:“怎么沒見著二姑娘,可是身上又不大好了?要不要我幫著請郎中?”
蘇靜瑤“呸”了他一句,罵道:“你才要請郎中呢,大過年的,也不曉得說點吉祥話。”
王元志自知失言,臉上訕訕的,但到底還是朝東廂狠看了幾眼才走了。
蘇靜姍正和蘇靜初一起坐在東廂南屋窗前賞雪,瞧見這一幕,笑道:“二姐姐,那王秀才在看你哩。”
蘇靜初神色如常,道:“你怎知不是在看你?”
蘇靜姍笑道:“他連我是高是矮都不知,看我作甚?”
蘇靜初好像很不愿說起這個話題,只淡淡地笑了笑,就垂下頭去繡一個荷包,蘇靜姍也只得閉口不提。
正月初二,是出嫁女子攜夫帶子回娘家拜年的日子,計氏來了東亭這些日子,自然極想趁著拜年,回鄉去看看,但蘇留鑫卻稱城里的年酒還沒吃完,要她再等等。計氏有些不快,蘇留鑫便道:“有些生意上往來的朋友,家里的女眷也請年酒,往年這些事,都是萬姨娘去,而今你來了,就改由你去罷,若是不認得門,就讓萬姨娘領著你去。”
說是拜年,其實也算是把大婦的這項職權交給了她,計氏這才高興起來,不顧萬姨娘黑著的臉,拉著她去拜年。
到了正月初五,蘇留鑫終于忙完了城里的應酬,同計氏拎著年禮,雇了個馬車上蘇家村去了,蘇靜姍的衣裳本已縫完,但仍只說要趕工,沒有跟去。本來按規矩,蘇遠光等幾個庶出子女也該跟了去,但計氏想著人一多,就沒機會去挖鄉下堂屋里埋著的銀子,因此跟蘇留鑫說,怕蘇靜姍在家孤單,要留他們幾個在家陪她,蘇留鑫還指望著蘇靜姍給他掙銀子,自是沒得反對,便依了計氏的話,把蘇遠光幾個都留在了家里。
往年里,萬姨娘初二都是要回娘家拜年的,今年礙著計氏在這里,沒有去,早就耐不住了,而今等到計氏一走,便拉上蘇遠光,雇了個驢車,拉上滿車的年禮,到萬家拜年去了。
喬姨娘往年里,也是要抽空回娘家拜年的,但今年情況有不同,她又不像萬姨娘有兒子,肆無忌憚,便困在了家里。但她到底不肯就這樣受了委屈還不教人曉得,便拉了蘇靜初走到蘇靜姍房里,笑道:“三姑娘,我娘家就在這東亭縣上,本來老爺許我逢年過節,都能回去看看的,但我想著,而今三姑娘在這里,我怎能丟下你不管,總也要照顧你到太太回來。”
蘇靜姍知道她是要討好賣乖,好讓計氏也看重她幾分,但喬姨娘是個甚么樣的人,她心里有數,便沒多話,只道了句:“讓喬姨娘費心了。”
喬姨娘忙道:“三姑娘哪里話,這是我的本份。”她要講的話都已經講了,說完這句后,便笑著告辭離去,蘇靜姍只說要趕著做衣裳,也沒留她。
喬姨娘因存了要討好蘇靜姍的心,不能回娘家拜年,倒也罷了,但蘇靜初和蘇靜瑤兩個,卻是少女心性,一腔玩性無處發泄,于是便來邀蘇靜姍出去頑。
這城里人除了拜年,就是上街耍,東亭人和蘇州一樣,好游也是出了名的,自正月初一起,不分男女老少,都結伴成群,四處游玩,有的投瓊買快,有的斗九翻牌,有的舞棍踢球,有的唱說評話,不分晝夜,盡情游耍,謂之“放魂”。
十三四歲,正是好玩的年紀,蘇靜姍哪里不曉得蘇靜初和蘇靜瑤的心思,便只說好歹擠出一天時間陪她們,一起到街上去逛。蘇靜初還惦記著上回下下簽的事,尋了個借口,又拉蘇靜姍和蘇靜瑤到永福寺去,卻不料這次還是抽了個下下簽,而且解說和上次差不多,把蘇靜初難過得很落了幾點淚。
初九晚上,蘇留鑫就帶著計氏趕回了家,他們初五才走,除去路上來回的四天時間,竟是只在舅家待了一天!計氏自下車起,臉色就很不好看,等背著人把自鄉下帶回來的二十兩銀子交給蘇靜姍時,就忍不住埋怨蘇留鑫:“一心惦記著劉少爺明兒要來取衣裳,馬不停蹄地趕回來,連多住一天都不肯。”
蘇靜姍心里跟明鏡兒似的,蘇留鑫這是怕自己貪了他名下的二兩銀子呢,真是自己是小人,就把別人也當小人看待。她怕這話說出來,更要惹計氏煩惱,便閉口沒有提。
初十一大早,劉士衡就遣了小廝松煙來取衣裳,當面交付了剩下的十兩銀子。蘇留鑫見劉士衡沒有親來,很是失望,只有蘇靜姍捧了她所得的八兩銀子,歡喜非常,當即就跑去正房東屋,關了門同計氏商量,要馬上去鏢局雇鏢師,護送她去蘇州。
計氏勸她道:“囡囡,這也太早了些,蘇州衙門里的官老爺們,也是要過節的,何不等到過了燈節再走?”
蘇靜姍笑道:“娘,我已是打聽過了,此去蘇州,怎么也得走四、五天的船,我現在出發,等到了蘇州時間就正好。”
此話有理,計氏也曉得,這事兒一天不解決,蘇靜姍就是一天寢食難安,因此便拉了蘇靜姍的手,要陪她一起去鏢局。
蘇靜姍心想有娘親陪著去也好,畢竟她外表還只是個十三歲的小姑娘,哪怕內心再多計較,也很可能被人欺了去。
計氏就拉著她的手,去找蘇留鑫,先道:“你看,囡囡會賺錢不是?并不是非要賣她才能來錢。”再才尋借口扯謊:“為著劉少爺的那件衣裳,針線都用完了,我陪她上街再買些回來。”
蘇留鑫才得了錢,正是高興的時候,想也不想,就揮手許她們去了。
東亭縣的幾家鏢局,上回蘇靜姍都一一打聽過,這次便徑直去了其中最大的一家威遠鏢局,也就是要價十五兩銀子的那家。
-------------阿昧的舊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