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水寒

第一百五十五章 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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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解語聽見大哥鄭重其事地提到王爺,不由臉有些微紅。

自那夜王爺把話說開,其后王爺又不顧而去,她才確信王爺對她其實另有深意,并非自己先前所想的“潛規則”。——前世的安解語,一直是個遲鈍爽朗到帶些男孩兒氣的女人,也是個不喜歡自作多情的人。從來就不會將別的男對自己的照顧和關懷,自動轉化成“人家對自己有意思”。此舉也將一些暗戀喜歡她的人,生生逼做了她的“哥們兒”,從此再不能往前一步。

如王爺那般細膩含蓄的示好,對安解語來說,無異于對牛彈琴。她不多情,只將感情用在可以愛的人身上,比如自己這一世名正言順的丈夫范朝風。也不會因為有人對她更好,就移情別戀。——對安解語來說,婚姻并不是前世里的那一份工作,遇到更好的機會,就要迫不及待的跳槽。婚姻是神圣的,是執之手、與偕老的浪漫,也是患難不離、休戚與共的執著。無論貧窮、富貴、疾病、災難,都應不離不棄、莫失莫忘。

如今范朝風是不在了,可他給了安解語一個如此完美的丈夫。她這一世,若不是遇到范朝風做她的丈夫,安解語不知道自己會成什么樣。是扭曲惡毒如同大夫人程氏?還是委屈求全如同貴妾張氏?

無論怎樣,安解語覺得自己都還沒有到可以放下他,去接受另一個人的程度,因此毫不留情地拒絕王爺的接近。——除了感情以外,還有一層很重要的原因,便是王爺有妻有妾。這亦是她跨越不過去的鴻溝。

這些,卻沒法跟大哥說清楚。只好等會兒兵來將當,水來土掩,將他敷衍過去再說。

安解語一邊想著自己的心事,一邊領著安解弘上到頂樓。

阿藍已將茶點備好,又幫四夫人燃起了紅泥小火爐,讓四夫人親自給她娘家哥哥烹茶。

安解語便讓阿藍下去,到樓梯口守著,若是無要事,就不要放人上來。阿藍領命而去。

這邊安解語就和大哥坐到落地大窗前的茶幾旁,相對而坐。

紅泥小火爐上紫砂壺燒的水很快就起了蟹爪泡,正是烹茶的好時候。

安解語便單手拎了小茶壺,先將桌上茶具都用熱水澆了一遍。然后又放了茶,再次將熱水倒了一點下去。等茶慢慢泡開,才又加了熱水,直至滿杯。

安解弘望著妹妹玉白的手搭在紫砂壺上,動作如行云流水一樣給自己烹茶。忽然想到那年,自己想將妹妹獻給王爺做妾,便找了機會讓王爺親眼見見妹妹。妹妹也是這樣安靜地坐在那里,耐心地給王爺和自己的大哥烹茶。

時間這么快,一轉眼已經過了多年。妹妹嫁了人,生了,然后又喪了夫。人人都以為她的故事已經完結了。——一個寡婦還有什么可以期許的?誰知她偏不,美人的人生就是比一般人要來得跌宕起伏。你以為她栽了,可她立馬東山再起給你看看,過得比從前還更流光飛舞、熠熠生輝。

安解語見大哥呆呆地看著自己,不由起了調皮之心,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小聲道:“回魂了……”

安解弘被嚇了一跳,回過神來,微笑道:“你還是很小的時候,和大哥這樣玩耍過。再大一些,你就沉默許多了。我經常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安解語咳嗽一聲,示意大哥品一品她剛剛斟的茶,又道:“大哥,言歸正傳吧。你這樣從我小時候說起,說到明年也說不到正題。”

安解弘端起紫砂杯,輕啜了一口,道:“那好。我想問問你,你和王爺,如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安解語正拿起紫砂壺,往自己的茶杯里續水。乍然聽見大哥問起自己和王爺,那語氣,好象知道什么似的。安解語的手一抖,燒得滾燙的水,就有幾滴灑到玉白的手上,立刻在手背上燙起了幾點水泡。

安解弘明明白白看見,也不點破,只趕緊叫道:“阿藍,拿燙傷膏過來”

阿藍在樓下脆生生的應了,過了一會兒的功夫,就聽見阿藍咚咚咚上樓的聲音。

安解語咬著唇,讓阿藍將那治燙傷最靈驗的獾油膏往自己手上抹去,又緊緊地扎上一條細白絹。

看著自己左手上綁起得大包,安解語強笑道:“不過是兩個水泡,何必這樣大驚小怪?”

阿藍輕聲道:“夫人仔細些。”就收拾了東西,下樓去了。

安解弘不再說話,只是看著安解語的眼神越發凌厲。

安解語卻覺得自己沒有什么好愧疚的,便也勇敢地看回去。

望著妹妹清澈的雙眸,坦坦蕩蕩,沒有一絲猶豫、惆悵、含羞,安解弘心里略定了定,又問道:“你要仔仔細細告訴我,你和王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安解語揚了揚眉,反問道:“大哥這是什么意思?——我和王爺能有什么事?”

安解弘想了一想,繼續問道:“妹妹,你是真的不記得以前的事了嗎?”

“完全沒有印象。”

安解弘望了望落地窗外的藍天白云,又回頭打量了一下這間大屋里的家私裝飾,卻見無一不是珍品。就忍不住嘆息道:“當日,我最不該的,便是讓你也見了王爺一面。——若是你從未見過他,可能一切都不一樣了。”

聽了大哥的話,安解語有一絲恍惚。逐漸混沌的腦里,似乎有塵封已久的記憶正呼喊著要破殼而出。安解語眼前閃過幾絲畫面,似乎是在一處雅致的香閨里,有個穿石榴紅衫的少女,正憑窗凝望。遠處,有人如大鵬展翅一樣飛躍而來。

安解語努力睜大了眼睛,想看看那人到底是誰,頭部左側卻突然如被人重擊一樣,一股劇痛從里到外,侵襲在她的頭上。

那疼痛是如此劇烈,安解語只能閉上眼睛,微微喘息,拼命忍住了不流下眼淚。

安解弘早已轉頭望著窗外,并未注意到妹妹的異樣,仍在娓娓而談,“我那時問過你,愿不愿意給王爺做妾。你不說愿意,也不說不愿意。——我自始至終猜不透你的心意。我只知道,從我第一次讓你們見面,就做錯了。可是我又能怎樣?姨娘當日故意讓你在一些人面前已是露了臉,我們再也將你藏不住了。”

“爹爹那時官職不顯,我們家又沒有外力倚仗。你生得這樣,在我們這種人家,本就是禍非福。那些人比爹爹品級高,為人又極是無恥。見你如此容貌,都起了占有之心,又各不相讓。最后達成一氣,要……要……要置了外宅,將你圈在里面,供那些人一起yin樂”

“那些人擰成一團,平日里欺上瞞下,這種齷齪事,不知做過多少。不說平民百姓,就說我們家當年這樣的小官家,也不放在他們眼里。眼看就給爹爹放了狠話,揚言就算你自盡,他們也要抬了你的尸首去。爹爹求告無門,急得愁白了頭發,又不敢對上司強硬,擔心招來滅門之災。便只能將姨娘逐回娘家,要休了她。”

“我當時就一狠心,與其讓你被那些人糟踏,不如索性讓你去依附最上層的人。只要那人人品可靠,就算為妾,也比在那些下流之人手里被,要強百倍。”

“當日王爺還是鎮南侯,乃是舊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且為人爽直,聲名極佳,并非猥瑣yin邪之人。我就千方百計托了人,去求了他來見你一面。”

“我知道,好人家的女兒,是不會這樣和外男私自會面的。我這么做,已經是輕賤了你。你后來和我因此賭氣,我并不怪你。”

“那日,王爺見到你,一直是淡淡的,不說好,也不說不好。我以為,這事不成了,心想我再也管不了安家里旁的人。滅門也好,入獄也好,我只要馬上帶你逃走,離開流云城;或者,毀了你的臉,哥哥養你一輩”說到這里,安解弘似乎又回到那段不堪回首,兄妹走投無路的日,忍不住就用雙手握住了臉,低聲抽泣了起來。

安解語生下來,就沒有見過母親。父親安遠常那時又哀戚過度,一度酗酒度日。是幼年的大哥安解弘在乳母的幫助下,一力將妹妹帶大。兄妹倆的感情,自是不同一般。若不是后來繼母小寧氏作梗,讓安解語的婚事橫生波折,以至后來幾乎兄妹反目,兩人的感情,也不會如同現在這樣生疏。

這些過往,如今的安解語從來就不曾真正知曉過。

現在聽著大哥說起這些陳年往事,安解語只覺得悲憫之意鋪天蓋地而來。——她在前世,哪里見過這種慘痛的經歷?就算到了異世,她也是在眾人的小心呵護之下,活得恣意而放肆。從未想過,這個身體的原主是如何一步步順著命運的洪流,被推到了一個未知的地方,再回頭已是百年身

想到此,安解語忍不住安慰道:“大哥不必悲慟過甚。我如今已不再是那個柔弱無助,只能坐等別人來拯救的弱女。以后若有人再想欺我辱我,我必不會坐以待斃,一定會盡我全力抗爭,百倍奉還”

安解弘聽了妹妹的話,微微點了點頭,心里好受了一些,就止了淚,仍是埋著頭。

這邊安解語見大哥哭得夠了,就拿了帕,想遞過去。誰知此時,異變陡生。

那拿著帕的手如有自我意識一樣慢慢松開,帕就飄飄地落在了地上。

安解語覺得自己陡然僵硬起來,像被禁錮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透著一扇奇怪的窗戶,望著屋里的一切。而她的身體如木雕泥塑一樣坐在那里,目光空洞地看著安解弘。掉了帕的那只手又不受控制地慢慢伸出去,似乎要觸摸對面痛哭流涕的大哥。可是對面如同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她怎么夠也夠不著。安解語便只聽見自己的腦海里,傳來幽幽地一聲嘆息。

安解弘并未注意到妹妹的異樣,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

他抹了一把淚,停了停,依舊低著頭,望著紅木茶幾上兩杯熱氣裊裊的紫砂杯,平息了心情,才又接著道:“王爺雖然沒有答應納你,可是立即命人出面將那幾個下流惡毒、壞事做盡的上司都收監問斬,且將他們家里抄家流放。又說服了他的嫡親弟弟范四爺,要娶你為正妻。”

“范四爺當時名聲很不好,沒有適合的高門嫡女愿意嫁他。可王爺以自己的性命對我擔保,說他的弟弟絕對不是如同外界所傳的那樣。且他的弟弟,并未娶妻納妾,甚至連通房都沒有,人品又厚道俠義。當他知道我們兄妹被人所逼,而自己的大哥又答應了要幫我們的忙,便一口答應娶你為妻,照顧你一生一世。——范四爺娶你之前,從未見過你。妹妹,你嫁了四爺,是你前世修來的福氣。”

安解語聽到這里,腦里猛然嗡地一聲,剎時清明起來。剛才的迷惘、無措和僵硬,徹底消失無蹤。安解語頓時滿身大汗,如同被人剛剛從禁錮的地方放出來一樣,心知不妥,卻又不知如何應對,只得繼續沉默地聽著大哥的陳說。

安解弘這時抬起頭來,看著安解語道:“妹妹,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你一定要如實回答我。”

“解語若是記得,一定會如實相告。”

安解弘點點頭,問道:“當日若是王爺改了心意,你可會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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