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頭,二小姐范繪懿此刻正扭股糖一樣在大夫人身上揉搓。
大夫人一掃剛才無動于衷的平淡神色,也滿頭滿臉摩索二小姐:“我的兒,剛用了午膳,不去歇會子,盡在娘這里鬧騰,小心一會兒肚子痛,可沒人再給你請大夫。”
大小姐范繪歆在旁抿了嘴笑。
母女三人笑鬧了一會兒,塵香上了三碗杏仁茶。三人到一旁的偏桌上坐下慢用。
這是母女三人多年的習慣,午膳都進七分飽,午膳后一個時辰,再進些小食,也是鐘鳴鼎食之家的養生之道。
繪懿吃了兩口,覺得膩味,一邊用調羹絞著杏仁茶,一邊閑話:“娘親,怎么咱們府里又進小丫鬟了嗎?”
大夫人道:“風華居人手不夠,也是要添置的時候。”
繪歆看了大夫人一眼,道:“我午膳前去風華居看了四嬸嬸,見還是昏睡著。秦媽媽說醒了一次,沒怎么說話又睡過去了。”
大夫人就嘆了口氣道:“我昨兒讓人拿著你爹的帖子去請無涯子大師了,無涯子大師答應今天過府來看看。”
繪懿勸道:“四嬸嬸吉人天相,這次定能逢兇化吉。娘也不用擔心太過”
繪歆就道:“娘,我們是不是把繪則弟弟接到我們院子里住一陣子,等四嬸嬸大好了再送回去。”
范繪則是四房的嫡出長子,剛一歲半,粉狀玉琢的一個小人兒,長得和四爺一模一樣,侯府上上下下無不奉若珍寶。偏他的親生母親,四房的正室夫人安解語并不待見他,平時在院子里遇見了,也趕快讓人抱走,人皆稱奇。
大夫人程氏馨嵐是當朝太師的嫡出長女,身份顯貴,在家也是父母捧在手心上的掌珠,十五歲嫁給同齡的鎮南侯世子范朝暉。二十歲上范朝暉襲了爵,程氏就接手做了侯府的當家夫人直到如今。兩人少年結發,一直舉案齊眉,也是流云朝的一段佳話。
只一樣不足,程氏到如今只有兩個嫡出女兒,大女兒明年及笄,早年已定了吏部侍郎關家的嫡長子,及笄后就要出嫁。二女兒十二,卻還未下定。
現下大夫人程氏已年過三十,當年連生兩個嫡子,都在出生后不久夭折,再也無出。這才抬了她娘家的庶妹過來做了貴妾,人稱小程氏。
這小程氏到也爭氣,進門一個月就懷上了,和當時范大爺的通房辛氏同時有孕,后早產生下了范家大爺鎮南侯范朝暉的庶長子范繪原,現今年方八歲,卻是藥罐子里泡大的。
通房辛氏卻是生了兒子范繪然才抬了姨娘。范繪然雖晚范繪原一天出世,卻是足月而生,比庶長子更要健壯敏銳。人都說這府里以后都要著落在這庶次子范繪然頭上,因此下人多有趨奉姨娘辛氏的。
范大爺卻是最重嫡輕庶,除了兩個嫡女,就是對四房嫡出的小侄兒最是愛寵,甫一出世,就吩咐對范繪則要比照侯府世子配備丫鬟婆子。大房的兩個嫡女也因此對這個小堂弟關愛有加,自己的親弟弟反靠后了。
此次四房的風華居進小丫鬟,也是托范繪則的福。不然就算四老爺是嫡子,卻不是侯爺,已是旁支,哪配使八個三等丫鬟。
此時塵香帶著八個小丫鬟已到了風華居,正聽風華居的管事媽媽秦媽媽示下。
秦媽媽是四夫人安解語帶來的陪嫁嬤嬤。四夫人安解語只是六品閑官的嫡女,本沒這么大福氣嫁到流云朝首屈一指的豪門做正室嫡妻。只因范家四爺范朝風愛男風的名聲在外,同樣人家寧愿將女兒給范大爺做妾,也不愿給范四爺做妻。
安解語的哥哥安解弘對妹子奉若珍寶。因他妹子安解語天生一段風流體態,容顏絕色,凡見過她的男人卻無不想金屋藏嬌。安解弘當然不肯讓妹子輕易做妾。
安解弘遂發狠,就算做妾,也要壓人一頭。他家才是六品,流云朝規矩,要五品以上的官家女兒才能入宮做妃嬪待選,五品以下,只能做宮女。安解弘到底心疼妹子,不舍得讓妹子入宮做宮女伺候人。
后來因了一事,安解弘不得不趕緊給妹子找個有靠山的人家,就盤算上了范家,才因故結識了范家的旁支,打算要將妹子送給范家大爺做個貴妾。
誰料范家大爺見了安解語一面之后卻說給他做妾委屈了安家小姐,愿意聘安家小姐做范家四爺的嫡妻。安解弘當然求之不得。
安解語這才陰差陽錯嫁給了范朝風。她命運兩濟,侯府都說她嫁進去兩年就讓愛男風的范家四爺轉了性,專寵她一個人。又過一年就生下了范家嫡系的第一個嫡子,范家上上下下更是捧著這位四夫人。雖說她不管事,范府卻沒人敢輕慢她。連她帶來的下人在范府都頗有地位。
因此塵香雖說是大夫人的大丫鬟,在秦媽媽面前卻不敢托大,站在一旁等秦媽媽分派。
秦媽媽看了看面前的八個小丫鬟,大都在十一二歲左右,暫且看不出好歹,沉吟了幾分,想著四夫人安解語帶來的陪嫁大丫鬟聽雪犯了事,已經仗斃了,現下只有一個陪嫁大丫鬟聽雨在旁服侍,需要個做雜事聽差遣的小丫鬟。就叫過小丫鬟,每個問了兩句話,就阿藍舉止沉穩,看上去還能使喚,就指了阿藍在內室幫著聽雨伺候四夫人,別的都交給張媽媽先調教兩個月,然后再回到院子里從三等丫鬟做起。
阿藍跟著聽雨換了衣服,又跟著一個二等丫鬟聽紋去學規矩,只要大面上不錯,就能湊上手了。
風華居前一陣子大換血,丫鬟婆子打的打,賣的賣,剩下的人不多。太夫人親自將照顧三少爺范繪則的人也換了,吩咐直接到太夫人的春暉堂領月俸,卻不在風華居的賬上。府里的人更是打破了頭要擠到風華居去。
大夫人程氏卻說府里的老人都盤根錯節,唯恐在風華居不服管束,壞了規矩,硬是一個都沒讓進。專門讓張媽媽去外面采買了八個丫鬟,以備使喚。院里灑掃做飯的婆子,也都從莊上調過來,把個風華居打理得滴水不漏。流云城里來往的幾家都贊大夫人賢惠大度,妯娌之間恭敬友愛,是個當家的典范。
這邊塵香見分派完了,知秦媽媽對這些小丫鬟還算滿意,笑著去回大夫人的話。
聽雨送了塵香出去,在風華居院門口卻看見一身素白褙子,淡藍裙子的辛姨娘帶著兩個小丫鬟冉冉而來。
聽雨立馬就回了院子,吩咐小丫鬟關了院門,當沒聽見辛姨娘叫門的聲音。
辛姨娘卻沒那么好打發,將那門拍得山響。
秦媽媽在里屋聽見,出來問是何人。
聽雨撇了撇嘴道:“辛姨娘。”
秦媽媽的眉就擰了起來:“她又來干什么?”
辛姨娘在外見久拍不開,臉上就有些下不來。她雖是婢女出身,卻是侯爺的貼身丫鬟,后來又做了通房,抬了姨娘,在侯爺身邊時間最長,自認比大夫人程氏更得侯爺歡心,又加上她的兒子聰明伶俐,人人都說和侯爺小時候一個模子里出來的,心里自有幾分想頭。這些年也養了些脾氣,見風華居的下人如此給她沒臉,很是惱怒,面上卻一絲都不帶出來。只管帶著丫鬟在門口等著。
未幾,一群人擁著大夫人過來。原來是昨兒請的無涯子大師過來給四夫人安解語瞧病的。
大夫人看見風華居大門緊閉,辛姨娘面帶委屈的站在一旁,也不問她,自讓塵香叫門。
屋里的人聽是塵香的聲音,就開了門,見過了大夫人一行。眾人皆進去了。
辛姨娘在門口等了會兒,見沒人招呼她,咬了咬牙,也跟進去了。
屋里大夫人帶著無涯子已經進了內室。外間丫鬟婆子擠了滿地。辛姨娘進來,就想到內室去。
聽雨不動聲色地攔了辛姨娘,道:“大夫人吩咐下人都在外間等著。”
辛姨娘再好的涵養也忍耐不住了,發作道:“你說誰是下人?!”
辛姨娘一貫給人的印象是個老實憨厚的,平時都不言不語,見人都笑瞇瞇的。許是以前做過丫鬟,知道做下人的苦處,對婆子丫鬟都很和善,一向在侯府下人里很有人緣。這晌居然被四房的大丫鬟聽雨擠兌得失了態,屋里候著的有些人精見勢頭不對,已經指了一事出到院子里回避了。剩下的都各懷心事,一副看好戲的興頭。卻無一人接話。
辛姨娘見沒人理她,就拿了絹子淌眼抹淚起來。
聽雨冷笑道:“姨娘省省吧。侯爺不在家,哭死也沒人理。”
辛姨娘更是大怒,絞著絹子的細白玉手捏得青筋直露,面上卻越發一派委屈的模樣,抽抽噎噎沒個完。
內室里無涯子大師正給四夫人把脈。一只青蔥玉手上搭著一塊藕荷色的帕子,帕子甚是素凈,就四周邊上繡著紛飛的桃花瓣,卻是亂中有序。
大夫人在一旁看無涯子一直不言語,就有些著急,問道:“大師,可有關礙?”
無涯子凝神道:“無妨。脈象宏邁有力,卻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來頭。余毒已清,應該無大礙了。”
大夫人就看了一眼秦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