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說來,福王妃就是默認了?
沈紫言嘴角微嗡,也不知該從何說起,過了片刻,才問道:“那寧晴怎么辦?”提到這小侄女,杜懷瑾也是神色微黯,“這你是知道的。寧晴是我大哥唯一的遺孤,自然不可能跟著大嫂離開的……”
母女生離,向來是令人心酸不已的事情。
沈紫言忍不住低聲嘆息:“世間事果真是難得兩全……”杜懷瑾笑著揉亂了她的發頂,“不要胡思亂想的……”沈紫言勉強擠出了一絲笑意,垂下頭去。心里卻在暗自想,大夫人該如何抉擇呢。
若是嫁給娘家表哥,可能就是新生,可那樣一來,就只能生生與杜寧晴分別了。福王府這樣的人家,自然不可能讓嫡長孫女離開。若是不嫁,就要孤獨終老。而且,將來隨著杜寧晴的長大,遲早要離開福王府。
到那時候,大夫人就當真是孤孤單單一個人了。
沈紫言立在窗前,想了半晌。
她就想到了初見大夫人時的情形。溫如閑花臨水,看起來總是顯得嫻靜。初時不知何故,后來一點點熟悉,才知道每個人光彩的背后都藏著一段不為人知的心酸。沈紫言的心情頗有些復雜。
大夫人再嫁一事,和她從小受到的教育格格不入,可是她心底有一處,卻是真真切切為她高興的。大夫人今年也不過二十多歲,要讓她獨自一人苦守著,的確是殘酷了一些。若是當真能再嫁,或許能開始一段新生活也說不定。
打定了主意,沈紫言決定去瞧瞧大夫人。
杜懷瑜過世以后,大夫人搬離了原來的院子,現在住在府上南面較為偏僻的地方。周圍都是茂密的修竹,踩上去沙沙作響,過林風吹過,竹葉嘩嘩作響,人的心情一瞬間變得格外寧靜起來。
沈紫言站在林子里吹了一回風,就聽見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從林子那一端傳過來,“嬸嬸?”杜子寧今年快四歲了,和杜曉月相仿的年紀,卻總是有著與年齡格格不入的老成和懂事。也就是這樣,才讓人格外憐惜。
頭上兩個圓鼓鼓的發髻,垂著幾條月白色的絲線,咋一看之下,與大夫人恍若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沈紫言就笑著走了過去,弓著身子看她,“你娘呢?”“娘在打絡子。”杜寧晴恭謹的側過身子領著沈紫言朝著石階走去,笑道:“前些日子祖母送了我一塊玉,娘要打個石青色的絡子替我戴著。”
沈紫言笑呵呵的摸了摸她的頭,“很喜歡玉?”“喜歡。”杜寧晴露出了乖巧的笑容,“只要是祖母送的東西,我都喜歡。”沈紫言暗暗嘆了一口氣。若是杜懷瑜還在世,說不準這孩子的脾性和杜曉月差不多……
只是現在看來,顯然太過懂事了些。
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對于沈紫言自己而言,倒還是更喜歡頑皮些的小孩子。
因為那樣,才是一個小孩子該有的本色啊……
長長的臺階由一塊塊大青石壘成。
沈紫言在秋水的攙扶下,慢悠悠進了屋子。進門便瞧見大夫人獨自一人坐在木椅上,腿上排開著一條條彩線。“大嫂!”沈紫言喚了一聲,迎了上去,掃了掃絡子,由心贊道:“真是好手藝!”
大夫人忙站了起來,抿著嘴微微的笑,親自替她斟了一盞茶,“今兒個怎么得閑來我這里?”沈紫言慌忙接過茶盞,依舊攜著她坐在原位上,淡然說道:“就是四處走走,你這里風景倒是不錯,很是幽靜。”
大夫人點了點頭,將手上的絡子收了線,又轉頭吩咐裴媽媽:“帶著寧晴出去玩。”裴媽媽就牽著杜寧晴的小手下了臺階。大夫人一直望著她們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視線里,才抬起頭輕聲問:“是娘讓你來的吧?”
沈紫言一怔。
難不成她以為自己此行,是受了福王妃的囑托,來探她的口風。
看來大夫人已經知道了。
念及此,忙搖頭:“不是這么一回事,娘并沒有說什么。”想了想,又覺得不對,加了句:“我是從三少爺那里聽說了這事,所以才起興來看看你。”大夫人目光微沉,手停了下來,“我不會答應的。”
“為什么?”沈紫言下意識的問。
大夫人朝著外間望了一眼,碧綠的修竹映了滿眼。“我若是走了,寧晴怎么辦呢?她還這么小……”沈紫言心念微動。這么說,大夫人分明就是動了心思。只是為著杜寧晴的緣故,才踟躕不決。
“每個人都有選擇重新開始的權利。”沈紫言的目光看起來真誠而溫和,“女兒是母親心頭寶,可是能陪著你終老的,卻只有枕邊人而已。”大夫人眼眶微濕,幽幽嘆了一口氣,“我也不怕你笑話。我娘家表哥從小和我青梅竹馬,只是沒想到后來長大了,卻天各一方,今日聽說他來求親,我嚇了一大跳,好容易才回過神來,心里亂糟糟的,又舍不下寧晴……”
若說沈紫言來之前還有猶豫的話,現在已經格外堅定起來,“大嫂,當年您要出家,是我攔下了。當年您心如死灰,到如今好容易有了一線希望,怎可以就此放手?”大夫人心中不是沒有想過,可著實舍不下女兒,“可是寧晴……”
沈紫言就目光灼灼的望著她,“若是沒有寧晴,你應不應?”大夫人難得的露出了一絲羞赧之色,深埋著頭,過了許久才弱聲說道:“我也不知道。”畢竟孀居這幾年,突然有人求親,又是少年時青梅竹馬的表兄,難免有羞怯之意。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得她說道:“這事我明天會親自和娘說的,回絕了吧。”
沈紫言長長的嘆息。
母女天性,的確是無法割舍。一時之間,她也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二人默默無語的坐了一陣,就見裴媽媽領著杜寧晴進門來,“天色也晚了,可要擺膳?”沈紫言這時才驚覺時候不早了,忙起身欲告辭。大夫人親自送著她下了臺階,行到無人處,突然幽幽說道:“我也想明白了,寧晴自然是舍不下的。我這一世,也就這樣了……”
黯淡的語氣,叫人心里生出一股惆悵之意來。
沈紫言欲言又止,卻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若是你遇見我表哥,勞煩對他說一句,讓他不要再等了,遇見一般人家的好女子,便娶了吧。”大夫人眼里沁出了水光,側過臉去拭了拭眼角,“只當是這一世我們沒有緣分,下一世……”話及此,戛然而止。
似乎是說不下去了。
聽著她哽咽的話語,沈紫言陷入了不可名狀的悲哀中。
人生在世,注定身不由己。
仰面望去,夜幕下星光璀璨,似點點碎銀,倒影在人的眼中。
一路上默默無語。
沈紫言回到院子時,杜懷瑾正坐在書案前看書,見她進門,坐直了身子,問:“可用飯了?”沈紫言搖了搖頭,總覺得打不起精神,在他身邊坐下,主動靠了上去,“我去見大嫂了。”“我知道。”杜懷瑾的聲音帶著幾分醉意,“怎么了,精神不大好的樣子。”
沈紫言就將大夫人所說又重復了一次。
杜懷瑾聽著,半晌無語。片刻,才緩緩說道:“既然這是大嫂的選擇,那我們也無話可說了。”沈紫言心里只覺得十分可惜,就聽杜懷瑾吩咐秋水將飯菜端了上來,拿起筷子,說道:“用晚膳吧。”
“你也沒吃?”沈紫言詫異的望了他一眼,“時候可不早了。”杜懷瑾托著下巴,若有所指的瞅她,“同你一起,我才吃得下。”沈紫言剎那間面紅耳赤,明知他是調笑之言,心里還是亂跳開了。
豐盛的菜色,在她眼中,漸漸化作了紅紅綠綠的一團。
“那倆小鬼頭呢?”沈紫言放下碗筷,漱了漱口,低聲問。
杜懷瑾也擦了擦手,道:“都睡下了。”沈紫言這才松了一口氣,也不過一低頭的剎那,就被杜懷瑾攔腰抱起,一腳踹開了內室的門,將她輕輕放在了炕上。沈紫言忙掙扎著起身,“你胡鬧什么?”
杜懷瑾眼里燃起了一簇火苗,“良辰美景,你說要鬧什么?”沈紫言面上滾燙滾燙的,推了推他壓下來的身軀,“我還沒沐浴呢……”“你知道我不嫌。”杜懷瑾已咬上了她的耳垂,伸手探入了衣襟,一把拉開衣帶,一揮手,羊角宮燈熄滅。
滿室都是如水的月光。
漸漸看不清神色,只見到杜懷瑾的眼睛,似浸透了水光一般的透亮。
在這種目光的注視下,讓她渾身都變得酥軟起來。
沈紫言猶豫了許久,在他挺身而入時,雙腿緊緊夾住了他的腰肢,“三郎,我們再生個孩子吧……”杜懷瑾沒有說話,只聞得彼此的呼吸聲,喘息聲,交雜在一處,讓人聽了臉紅心跳。
許久許久,才漸漸從她身下抽出身來,杜懷瑾一把扯過自己的褻衣替她擦拭汗涔涔的身子,這時才斬釘截鐵的說道:“不要!”沈紫言愣住,隨即又覺得有些委屈,“為什么?你不想一向最喜歡孩子的嗎?”
杜懷瑾薄唇緊抿,手下的力道不知何時加重了些。
沈紫言顧不上滿身的酸疼,氣喘吁吁的坐了起來,瞪著他,“為什么不要?”杜懷瑾心知他的妻子,不得出個什么,是絕對不可能罷休的。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幽幽喚了聲:“紫言啊——”
沈紫言賭氣,沒有應他。
“三年前你在鬼門關走了一遭,那時我就對自己說過,絕對不能再讓你生了。”杜懷瑾的口氣聽起來格外的悲涼,“紫言,我們如今有兩個孩子,我已經心滿意足了。若是要你再經歷一次,只怕是我也經不起這樣的驚嚇。”
沈紫言有心湊趣幾句,然而張了張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覺得對面一直有雙眼睛,默默注視著自己。慢慢攀上了他光裸的胸口,主動湊上去吻他的唇角,“三郎……”杜懷瑾慢慢合上了眼,伸出雙臂將她緊緊抱住,“紫言,我不能失去你。”
不能失去……
一滴淚順著沈紫言的眼角滑落,混合著他的汗液,低落在了枕席上。
不過是一句簡簡單單的話,卻叫人心悸不已。
在這無邊的暗夜里,沈紫言聽見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杜懷瑾就摸了摸她的頭,二人一齊躺了下去,“睡吧,馬上就要雞鳴了。”
良久,耳邊的呼吸聲漸漸變得平穩下來。沈紫言伸出手,撫摸著他的額頭,鼻間,而后是嘴角。“杜懷瑾,我也不能失去你呢。”她的聲音低不可聞,落在杜懷瑾耳中,如同夢囈一般。
若不是杜懷瑾陷入了熟睡,只怕這句話,她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
只是她不知道,茫茫夜色里,杜懷瑾驀地睜開了眼睛。
枕邊人,不知何時,眼底眉梢,已滿是柔情。
到了次日,沈紫言去福王妃處問安,略坐了坐,果然聽下人來報:“白家少爺來了!”福王妃面色不變,只低聲說道:“是你大嫂的表兄……”原來大夫人的表兄姓白。沈紫言在心里思忖著,回避了出去。
只不過,側身而過的時候,卻見到那白家少爺,身形挺拔,面容端凝,看起來,的確是十足的大家公子做派。也難怪大夫人過了這些年,提起這位表兄,都難掩神色的失落。沈紫言記著大夫人的囑托,守在了離開福王府必經的路上。
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就見瓔珞送著白家少爺出來。沈紫言就朝著她點了點頭,“三少爺托我來問幾句話兒。”瓔珞沒有半點懷疑,立刻退了下去。沈紫言也不看他,只淡淡望著不遠處的花木,“大嫂有幾句話,托我來對你說。”
那白家公子聽得此話,微微一愣,隨即問道:“您是——”“我是福王府的三夫人。”沈紫言也不拖泥帶水,“大嫂聽聞你來了,有幾句話要囑托我轉達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