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生春

198.知心意

198.知心意

在說及慧思公主的結局時,杜敬璋并沒有料到自己會在慧思結局之前再見她一面,據報信兒的來說,是慧思一定要見他。

以杜敬璋現在的心思來料想,并不覺得自己和這妹妹還有什么好說的,從小一塊兒長大的情誼如今成了你死我活的死局:“許是我過于念舊。”

“是公子太多情。”言行云不知什么時候到了杜敬璋身邊。

看了自己這同樣從小一塊長大,卻一直在自己左右為股肱的人,杜敬璋笑道:“多情本無錯。”

這幾日來言行云的臉色并不是太好,情緒也相對低一些,但是若談及傷心卻并不至于。他已料定了結局,已經做好了準備面對這樣的結局,人一旦有了準備就沒有什么是過不去的坎了:“公子多情卻是錯的。”

“是。”杜敬璋答是的時候想起了姚海棠,然后又想起了喬致安,因為喬致安幾年前就說過一句話——因為海棠姑娘,公子動了凡心。

那時杜敬璋記得自己答的是:“本就是凡人,自然會有凡心。”

如果說他的凡心是姚海棠,那言行云的凡心就是慧思,杜敬璋遂問道:“想去看慧思?”

回答他的也是一句很干脆的話兒:“是,公子捎我去。”

于是就捎著吧,慧思公主這時在她宮中的住所里,未成年前她一直是居住在這里的,先皇后殿的配殿。曾經年少時,他們都在這里度過一段非常不錯的時光。

這時天不錯,光照得每一處都通透而燦然,不像是個告別或者像姚海棠說的那樣,不是個適合明媚憂傷的日子。

甫一進了配殿,依舊像從前一樣干凈整齊,吃穿用度、宮女太監也并沒有異樣的神色,一切就像多年前一樣:“四公子安好,公主已候公子多時,小的這就去通傳。”

太監的話聲兒一落下,里邊就傳來了慧思公主的聲音:“不必了,請四哥進來。”

出乎杜敬璋和言行云的意料,慧思公主似乎不錯,坐在那兒笑容滿面地看著他們倆:“四哥坐吧,言公子坐。”

坐定這后杜敬璋看著慧思公主良久,說道:“有什么話要說?”

“沒什么話要說的,只是做做姿態,反正父皇也不會將我如何。”慧思公主似還有些有恃無恐,她以為自己活下來了,就是手中的把柄依舊有效,而這生死一輪回不過是皇帝對她的警示而已。在她手里有東西的時候,這樣的警示對她來說壓根不算什么。

這番態度杜敬璋看了便開始相信姚海棠說的,慧思手里握著一些東西,是皇帝不愿意讓人公諸于世的。這令杜敬璋不由得要去費心猜想,那究竟會是什么樣的東西,讓皇帝這般忍讓縱容:“慧思,不要高估自己手里的東西,也不要低估了旁人。”

在慧思公主張嘴之前,言行云忽然開口插了句話:“我大概知道皇上為什么讓我來了。”

“父皇讓你來的?”慧思公主眉心一跳,聲音瞬間尖銳了起來。

“翰林院有新科入院的郎官前些日子去消夏避暑,幾人趁興而游敗興而歸,說是見著了幾具尸體,面目倒還清楚。待刑部差人去細細比對查驗了,發現那幾個人都死于自殺,約在一塊兒自殺,誰也不能信,這事就繼續查下去了。因和翰林院有關,刑部時常有消息送過來,查到最后這幾個人都和公主府上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公主或許聽過那幾個人的姓名,劉同生、何水根……”言行云緩緩地念著這幾人的名字。

每念一個名字,慧思公主的臉色就白一分,念完最后一個名字時,慧思公主已經完全怔愣了,她愣了許久又猛地站起來揪住言行云的衣襟:“胡說,這幾個人怎么會,怎么會……明明周護得好好的,他們怎么可能自殺,如果不是費經心思查,根本不會有人查到他們,他們不可能自殺,不可能自殺的……”

苦笑一聲,言行云道:“這只怕也是皇上安排的,皇上要讓他們自殺,刑部難道敢說他殺慧思,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嘴里念叨了些什么后,慧思公主忽然大笑出聲,越笑便聲音越大,動作也隨之更大了。寬大的衣袖在晴空之下翻飛,如同是一只行雁,在云天之下扇動羽翼一般。

等舞得累了,笑得累了,慧思公主才失神地坐下來,這時才見了幾分頹廢狼狽之色:“知道些什么,知道些什么……知道你們都不知道的,知道全天下沒人知道的,或許一直都不應該有人知道。言行云,你知道了也會有危險的,雖然不怎么喜歡你這個人,但是也不會厭煩得希望你去死。”

“既然不應該有人知道,那你為什么會知道?”杜敬璋切著這句話來問。

慧思公主偏著腦袋湊到杜敬璋面前,笑得有幾分瘋癲之意:“我就是知道,要不然你們以為父親為什么要接我回來,為什么要這么縱容我。我啊這是在捊虎須……啊,不對,是龍須,捊著龍須過放縱快意的日子。”

琢磨片刻,杜敬璋又問道:“既然這樣,當年為什么還要自請遠嫁沉國?”

“自請,你們都以為我是自愿的嗎,四哥,你想知道當年為什么是我遠嫁沉國嗎?本來應該是榮王的庶女遠嫁,可事到臨到卻是正兒八經的公主遠嫁,四哥不想問問為什么嗎?”慧思公主的笑容越來越趨于癲狂,似乎只要再加點什么就會徹底瘋魔一般。

一時間殿內沒有了聲音,三個人都有片刻的沉默,而后還是慧思公主開了口:“他跟我說,你可以毀了自己,但不能毀了朕最好的兒子。四哥,當年他就是這么跟我說的,他還說你說你喜歡老四,那你能為他做些什么,是平定西北,還是治國安邦。他說我既不是能為梁柱的言行云,也不是可為孤臣的喬致安。我說我有能為四哥做的,他便說我能為四哥做的只有永久的沉默,于是我便自請遠嫁沉國,我要為四哥把這塊最大的心病攘除了。只是誰也沒想到,去沉國一行,我竟然能有那么多收獲,知道了一些讓父皇也不得不忌憚的東西。”

殿中響起一聲脆響,杜敬璋手里的杯盞依舊完好,是言行云手中的茶盞掉落在地上起了花兒,言行云的震驚溢于言表。他看了看杜敬璋,又看了看慧思公主,最終確定自己聽到的是事實:“公主喜歡的是公子,這……這怎么可以,你們是親……親兄妹啊”

“親兄妹又怎么樣,就不可以喜歡了嗎,前朝有侄女從叔,再往上追溯這樣的事例還少了嗎?我既不要名也不要份,就連喜歡都不可以嗎,誰說不可以的,我東朝有哪條律法說不可以。”慧思公主這一番話竟說得言行云啞口無言。

人倫綱常屬于道德范疇,律法確實不曾有明確的定論,只是這就好比活著要吃飯穿衣一樣,人人都以為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言行云震驚了良久,說道:“這有違人倫。”

有違人倫四個字這時聽來竟有些單薄,而且非常蒼白無力,也許是言行云的聲勢過于弱了些:“律法只規定每一個人必需遵守律法,卻不曾規定每一個人都必需遵守人倫道德,你不能要求每一個人都像你一樣有著東山一樣高的道德。”

在言行云和慧思公主爭論的時候,杜敬璋放下了茶盞,極為平靜地吐出三個字來:“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的心意,從一開始就知道,從知道的時候開始,我就跟你說過一句話——我一直是一個禮法規矩嚴儼的人。”杜敬璋哪能不知道,如果說慧思公主手里的把柄是她在沉國知道的,那他不知道也屬正常。

這番話聽了慧思公主細細想了想,似乎沒想到是什么時候說過一般,又朝杜敬璋湊近了臉說:“現在知道為什么我要殺了她吧,我得不到的她怎么可以得到,而且得的那么光明正大,那么名正言順,那么暢通無阻。她像我一樣沒有好爹娘,可是她有個好師父,有個好師姐,還有一群子關心她的人,連四哥也被她擄獲了去。”

“知道為什么嗎?”

“什么?”

“因為她很傻很天真,愿意相信身邊的人,哪怕是受了傷害,笑一笑就過去了,這樣傻的人天下不多了。”這話是言行云說的,大概讓杜敬璋來回答也是類似的話。

“因為她很傻很天真,所以你們都愿意親近她周護她,可是我傻我天真的時候你們在哪里,我信任你們的時候你們在哪里?”慧思公主說完自己就笑了,笑完后便再也沒有說話。

“你三五歲的時候倒能算傻算天真,不過那時候我們也很傻很天真。”言行云其實并不愿意說這些話來傷害慧思公主,只是莫名地有些憤然。

這憤慨既來自于事實真相,也來自于杜敬璋,他知道一切,卻同時瞞了很多人。

“人沒有依靠的時候,感情通常很充沛,你的經歷我也有過,但我沒有做出任何傷人害己的事。慧思,不要拿別人的沉默當成過失來掩飾自己的錯誤,錯了就是錯了”說完這話杜敬璋也沒有再說話了。

頓時間,言行云的憤慨竟又半絲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