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街面兒上永遠是一片太平,太平得就像是太平院的門臉兒,一成不變的安穩肅靜。只是各府間的暗涌卻不像街面上這么太平,各府仍舊震驚于一個事實,那就是那就差沒生吃人肉的四公子回來了。
這段時間倒還沒什么動作,可就是沒動作才讓各府更不踏實,按著從前那位四公子的脾氣,他手里雖然沒有刀,可他有比刀更狠厲的手段。
京城的某個府邸里,有人正在嘆氣說道:“我早就說過,永遠不要相信他死了,這天下如果只能活下一個人,必定是他。以為他死了的人,不如想想當年御史臺聯合起來參他擅權的時候,那年他才十六吧,擅權的折子一上去,他就赤了上身負劍站在議政殿外。那時候天冷得吐口唾沫都成冰碴子,他可好,一站就是三天三夜。那會兒誰都以為他死定了,他也就剩下半口氣吊著了,結果怎么著,他好生生地活到現在,還榮寵至今!”
“父親,這事四公子玩笑似地說起過,說是在天子面前要做兒子不容易,要做臣子卻是極容易的,擺準了位置好好做個忠臣孤臣,那就什么也不要怕。”答話的正是言行云。
這說話的自然就是言宰相了,他聽著自己兒子的話一笑說:“他比別人看得清楚一些。”
卻聽得言行云笑著答道:“四公子說,他不比別人清楚,他只想站得穩一些,至于坐或者坐穩的事兒從來不想而已。”
“不想才是對的,所以他才能十四歲就執掌太平院,想得多的那些個到現在還在泥里爬著。就像咱們這時候不要多想,不要亂站,更不要亂坐一樣,行云,你也小心些。”言宰相這宰相一做就是十年,當然看得更多一些。
“是,兒子明白。”
在京城,言行云是神仙公子,而喬致安則近魔近妖,至于四公子杜敬璋,將將介乎這二者之間,可神可仙,可魔可妖,很多人私底下都叫他“四瘋子”。
就這會兒四瘋子正在京城某處熱鬧地兒,擺著他神仙的一面,正兒八經地告訴所有人他杜敬璋回來了,不僅回來了他還活蹦亂跳得很,而且比從前更難以琢磨了。
“公子,樓下的車隊好像是六王爺的。”
王不如不得入京,杜敬璋當然不會認為這是六王爺來京里了,一琢磨就說:“有人私底下叫我四瘋子,今天我就瘋一回,本來一直在想拿誰開這頭兒才既不傷大局又震得住場面,六王爺這就給我送枕頭來了。”
“公子要怎么辦?”杜敬璋的隨從這時一臉的興奮,有日子沒在京城橫著來了,這時興奮是自然而然的。
“劫車、救人。”
隨從領命而去,一邊吩咐著身邊的人:“不管車里的人是敵是友,只管拿著救人的名頭去,如果不配合打暈了再說。”
一行人跟上了車隊,車隊的人并沒有準備,而且入了京大家伙兒都放松了警惕。所以一旦杜敬璋的隨從們決定了速戰速決,那局面當然就一邊倒了。
只是結果讓所有人都意外,車劫著了,人沒救著!
聽隨從們報了,杜敬璋齊整整地掃了隨從們一眼:“你們在打斗,車上的人跑了?”
隨從低下頭,這會兒也想給自己一巴掌,從沒遇過這樣的事兒:“公子,本來已經得手了,人都在我們手里了,不知道哪兒沖出來一個人,是個厲害角兒,纏斗好會兒一時不查,沒想反倒讓那姑娘撿了個大便宜。”
看著這幾個人,個個都是武藝不俗的,要不然也不會帶在身邊,杜敬璋也明白他們平日為人做事的習慣風格。這時一陣風吹來,有些很淡的氣味飄了過來,杜敬璋掃了隨從們一眼:“大水沖倒了水神廟,是太平院的人。”
這么一說隨從們心里平衡了些,太平院的人都是魔星:“公子,那那姑娘還要不要找?”
“既然是太平院的人救下了,回頭問喬致安,何必費那個力氣。”說完杜敬璋就領著隨從回了府,回府換了衣裳就往宮里去了。有時候救沒救著人并不重要,關鍵是有“救”這個名頭在就行了。
這頭是拿“救”做文章去了,而另一頭被“救”的那姑娘——姚海棠正在犯暈,是真的暈得很,下了一路的藥,她這會兒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
“下什么藥,討厭得很。”勉強站起身,姚海棠扶著墻根兒走,走著走著發現手上多了張紅紙,她就想拿著看看上頭寫了什么,可是她還沒看兩眼呢就有人大呼小叫地拉著她。
拉住她的是一個中年婦人,嘴里念叨著說:“唉呀呀,總算有人肯接我喬家的差事了,姑娘真是及時雨啊!”
喬家?喬致安!可萬一不是呢,這么想著的時候腦袋又是一陣昏昏沉沉,就在她昏沉的時候人已經被塞上車了。上車后坐下了感覺就好些,這時腦子清醒些了就想,這京里可能沒幾個喬家是沒人接差事的,肯定是那位人人敬畏的太平院院長家。
抱著這個念頭,姚海棠又昏昏沉沉地瞇過去了,等到聽到聲音醒轉來的時候,發現已經到了一條小巷里,左邊有一個小側門:“姑娘,趕緊下來吧,已經到府里了。”
這會兒姚海棠是正兒八經地醒過來了,伸長了脖子一看,小側門邊兒上有一塊小石牌,上邊兒刻了喬府倆字兒,姚海棠這會兒也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么了。反正就老實地下車,跟著那婦人進了側門,然后就有管家上前來了。
那管家模樣的人先不急著說府里好,反倒是說道:“李婆子,今天還真讓你找了個人來,真沒想到還有人愿意上咱喬府來做領這份差事!”
看來這喬府在京城夠天怒人怨的,姚海棠琢磨著應該也就喬致安一家兒了:“不知道安排什么差事?”
這時管家指了她手上還拿著的紅紙說:“上邊兒不是寫了嗎,侍候老太太飲食,李婆子你趕緊把人帶到老太太那兒去,老太太剛才還鬧著不肯吃飯,幾位太太這會兒都在老太太那里賠著小心呢。”
飲食,還好!姚海棠長出了一口氣,要真讓她繡花兒挑線梳頭做衣,那才叫慘吶:“李……”
“叫我李嬸兒吧,以后好好侍候老太太,咱們全府上下,只要老太太不高興了,就沒法兒過。”李婆子眼神殷殷地看著姚海棠,似乎這是一個極艱巨的任務似的。
穿過幾進的院子,再側身進了一個花園兒,花園過去便是眼小塘,塘上架著橋,打橋上過后就聽得見吵吵嚷嚷的聲音了。有人勸有人罵,有人逗趣兒有人笑鬧,這聲兒遠遠聽著就夠熱鬧了。
過了橋進了院兒門,只見院里站著十幾名丫頭,個頂個的在那兒面無表情,姚海棠走進去時丫頭們都瞅了她一眼,然后又齊齊地低下頭去。
跟著李婆子后頭進了屋,屋里居然頓時間清靜了下來,幾們約摸三四十的婦人并著一約六十左右的老太太都齊齊看過來:“娘,您看我說今兒肯定得找著合適的人吧,我看這姑娘都合眼。”
“對對對,一看就是會做菜的,娘吃了肯定得舒坦。”
“就是,娘,您先歇歇喘口氣兒,今兒晚上一定讓您吃頓踏實的,保準不讓您再失望了。”
可是那老太太多淡定啊,上下看了姚海棠一眼說:“這話你們說了不知道多少回了,我懶得說你們,晚上再說吧。哪回來的做好了,魚肉照樣腥膻,青菜蘿卜一股子泥味兒,吃著就煩!”
這話一說姚海棠就明白了,這老太太是味覺比較敏感的,所以吃什么菜都能吃出些雜味兒來,這就得靠做菜的人來處理了。有時候是油的原因,有時候是烹調手法的原因,當然更多的時候是食材處理的緣故。
面對著一屋子婆婆媽媽們的眼神,姚海棠自然是有了主意了,于是當李婆子讓她說話兒的時候,她就說道:“一定不會讓老太太失望。”
“好,先做個點心來墊墊肚子,中午沒吃好這會兒正想吃東西。”喬老太太看著姚海棠,連名字都不急著問,因為見慣了,覺得這個說不定也就做個點心就被轟出府了。
又叮囑了幾句,李婆子就領著姚海棠往老太太院里的小廚房去,一邊走一邊說:“老太太自從去年病好后,不知道怎么的嘴就變得精細了,吃什么都說有味兒,府里前后沒少換廚子,就沒一個能讓老太太滿意的。”
一聽這話,姚海棠就問道:“不知道老太太去年犯了什么毛病?”
“大夫說是腸胃損喉舌燥,吃了藥病是好了,就是成了眼前這模樣,很多東西愛吃就是進不得嘴,一進嘴就說吃不得。老太太奶過皇上和幾位王爺,她一張嘴說吃不下睡不著,皇上和幾位遠在封地的王爺都先后過問了,現在府里也只能捧著當個大事兒來辦了。”李婆子的話說得多少有些無奈,誰家攤上這么位老太太也不好辦。
金牌奶娘啊!姚海棠想著一樂,再一想喬致安能有現在的榮寵,可能和家里有這么位老太太脫不開干系。
于是她已經自動把喬致安代入了,也不管人喬致安是不是真的和眼前這喬府有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