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份關于流域治理的文件,和陳珞第一次見潘東明的時候看到的那份大同小異,當然,如果只是看到這些的話,也不足以讓陳珞吃驚,讓他吃驚的是,在這份文件的后面,有用A4紙張打印出來的一份流域治理方案,這份方案,正是陳珞給潘東明的建議和設想。
那一次的口出狂言,其實陳珞并沒有什么多余的心思,完全是就事論事,主要是因為九八年長江流域的洪災所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希望能夠給掌權者一個提醒而已。至于這個提醒能起多大的作用,以他目前的身份,也只能聽天命盡人事。
但是陳珞所沒想到的是,時隔幾個月,事情再度提起,擺在桌面上不說,而且是用如此正式的身份和口吻。
老校長和潘老也一人一份,不過兩個人都看過了,文件擺在面前也沒翻看。注意力,則是都放在陳珞的身上。
潘東明道:“今年五六月份交替,江南一帶下雨的時間比往年要延長不少,不少區域發生小規模的水災,而在華北地區,則是出現了旱災。黨政方面近年來注重民生,對這件事情很是關注,你上次跟我提的建議,我有局部做過嘗試,效果還算不錯。”
陳珞這時終于明白這頓飯的意圖是什么了,老校長并不是在遇見他之后偶然心血來潮才叫他來這里來吃頓飯的,而是事先早有安排。
而命題既然已經丟了出來,老校長也沒有流露出絲毫吃驚的模樣,很明顯是早就知道這件事情了。
往上逆推算,老校長在學校的時候之所以對他特別的寬容,是不是也和這起事件有關?如若真的是,這無心之舉,倒是讓他受益良多。不過因此一來,陳珞的壓力也變得更大了。
想了想,陳珞道:“我能說的都已經在這張紙上了。當然,大部分都是我的一個設想,往后兩年的天氣情況到底怎么樣,也是難以預料。”
潘東明道:“天氣的情況非人力可以控制,我姑且不談,現在最重要的是,我們要給這個推論做一個可行性的驗證,水利工程是一項大工程,所牽涉的方面太多,財務預算的壓力也大,要想在全國范圍內推廣試用,沒有一個可行性的驗證可不行。”
陳珞道:“其實這事做起來也不算太難,國家這幾年對山林的綠化應該是有預期的指標的吧,根據往年的數據分析,其實每一年植樹造林所真正實現的面積,連預期指標的三分之一都沒有達到,這其中的貓膩,相信你們都比我清楚。”
潘東明點了點頭,很多官員的無作為是一種普遍現象。
陳珞又道:“我一直都認為,細節決定成敗,官員的個人素質和其執政的政績有著直接的關系,當然,這其中的打擊面過于龐大,也不好說什么,不過,在能力范圍內,讓國家水利局方面往下施壓,或者,減少山林綠化的支出,在一些流域的關鍵截口,鞏固堤壩,清理河道,這事還是能做的。”
潘東明眼前一亮:“這個倒是不難,每一年上面對這個都有固定的指標。”
陳珞笑著點了點頭,道:“我們現在要做的,并不是去說服每一個人,而是未雨綢繆,防范于未然,就像是您所說的,水利工程是一個大工程,但是同時這也是一個利民工程。其福蔭也不是一代兩代,而是十來代,數百年。”
雖然依舊是一個模糊的概念,但是也算是給潘東明提供了一個思路著,順著這個思路,潘東明仔細的思考起來。
一直沒有說話的老校長這時道:“陳珞,水利工程無疑是一項有遠見性的項目,既然你能做出這個假想,那么關于明年,后年,這幾年之內大概的雨勢變化也假想一下。”
聽了這話,潘老的眼皮子也微微抬了起來,顯然有些興趣,陳珞則是有些為難,他記得很清楚,后世,九七年的時候,長江和黃河流域部分地方就已經水災泛濫了,而真正一發不可收拾則是在九八年的的六七月份,那個時候雖然三峽大壩雖然已經開始興建,但是未成型的大壩,在那一場洪水中經受了極大的考驗。
猶豫了一下,陳珞道:“真要做天氣情況的預測的話是很難的,但是依照雨勢的走向,明后兩年,長江流域的情況不會太樂觀。”
“意思是會有大洪水?”老校長直截了當的道。
陳珞輕輕的點了點頭:“我是這么想的。”
老校長又問潘老:“你是怎么想的?”
潘老嘆了口氣:“我認同陳珞的說法。”頓了頓又道:“解放戰爭年紀,我們革的是別人的命,現在,這世道,則是別人在革我們的命了吧。”老一輩的革命家,說著這話,有說不出的沉重。
陳珞知道老一輩革命家的紅色情結,也知道世道亂象給老一輩的革命家所帶來的遺憾,但是這事他并沒有發表什么看法。
又聊了一會,這件事情算是畫了一個句號了,一行四人從小店里面走出來,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四個人,卻又有誰知道,正是這場談話,在九八年的那一年,挽救了多少財產和人命損失。
兩輛車開過來,潘東明和潘老上了一輛車,老校長和陳珞照舊上了林肯。
老校長一上車,就美滋滋的掏出煙點燃抽了起來,居然還給了陳珞一根,典型的為老不尊,陳珞倒是習慣了他這樣子,也沒覺得好奇,陳珞問司機要不要,司機拒絕了,為老領導開車,可不敢分半點神。
抽了半根煙,老校長才道:“今天的表現不錯。”
陳珞指頭夾著煙,煙霧繚繞,他道:“老校長,這事是您刻意安排的吧。”
老校長道:“就知道你會看出來,所以我也不隱瞞你什么。”
陳珞苦笑:“我壓力很大,那潘老,應該就是燕京潘家的那位吧。”
老校長哈哈大笑:“也就是一個老頭而已,不是和我差不多,你怎么不怕我?”
陳珞道:“我對您是尊敬和敬畏。”
“聽起來挺虛偽的。”老校長翻白眼道。
陳珞雖然知道老校長老頑童的一面,但是這樣的說話語氣還是讓他不知道該怎么說,老校長卻是很得意:“嘿嘿,年輕人嘛,承認點壓力很好,總的有點目標,不然一輩子庸碌無為,可不是好事。”
陳珞試探的問道:“您就不怕將我給嚇跑了。”
老校長道:“有潘老的漂亮孫女在,你舍得跑?”
陳珞這些不敢說話了,但是心里的感激之情卻是愈發的濃烈了。
而另外一個方向,開往市政府家屬大樓的一輛帕薩特內,許是因為年齡有點大的緣故,潘老看上去精氣神并不是太好,一直靠在椅背上閉目休息著。
老人在戰爭年代大大小小的仗打過不少,滿身都是傷痕,年輕的時候沒什么,老了之后就感覺衰老的特別快。
閉目休息了好一會,潘老才道:“那個陳珞,很不錯。”
似是隨口說的話,又似是對今日事情的一個總結,潘東明在一旁聽著,問道:“關于小奕的事情?”
潘老道:“小孩子之間的事情我不插手,你們看著辦。”
潘東明滿臉的疑惑,潘老就解釋道:“陳珞雖然不錯,但是畢竟年紀尚小,需要磨練,他今后到底能成長到哪一步,誰也說不準。”
潘東明肅然起敬,道:“我知道了。”
潘老聽了這話,看他一眼,再度閉上了眼睛。
潘東明最近一直被柳樺在耳邊嘮叨,耳朵雖然都快氣繭子了,今日邀請陳珞見上一面,也是存了私心,讓父親看看陳珞。
家族里的事情,以他的身份,其實并沒有多少插手的余地,潘老的態度很關鍵。
雖然潘老的話很模糊,但是卻也表示了,陳珞有潛力,但是需要觀察。
倒不是勢力什么的,而是家族繁盛到了他們這個地步,不知道被多少人虎視眈眈的盯著,每走一步都必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如若不是燕京那邊的爭斗太過厲害,以潘老如此大的年紀,也不至于下江南來到云山市了。
“真是多事之秋啊,希望早點雨過天晴吧。”潘東明喃喃自語道。
陳珞此時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在三言兩語之間就被決定,林肯車開的很慢,到家差不多十點鐘了,曹冬梅和陳嘉華還沒睡,看到他回來,曹冬梅馬上招收讓他過去。
曹冬梅是周妁的鐵桿粉絲,看了很多周妁主演的紅色電視劇,雖然看演唱會是一件很時髦很年輕的事情,但是這樣的熱鬧可不能少了她。
問清楚明天演唱會的時間,曹冬梅還要準備穿的衣裳,很是隆重,陳嘉華老實本分一輩子,也不追星,但是拗不過曹冬梅,還是得準備一下。
陳珞對這事自然是投其所好,前世的時候,父母二人蒼老的容顏一直留在腦海里揮之不去,這一世,自然要盡心盡力的服侍在前,讓二老開心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