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六十四半路生變青妤記
自打昨兒夜里聽見了周管事和他那侄女月彎兒的對話。子妤就有些翻來覆去睡不著。
雖然對這個月彎兒不太了解,但對方身為一等戲伶,貌美自是毋庸置疑的。而且聽她的嗓音,柔軟甜糯中帶著半分嬌媚,是那種男子都會有好感的女子。而且據止卿說,她平時也不拿一等戲伶的架子,見了低階弟子也會含笑打禮貌的招呼,在三等以上的弟子中人緣不錯,屬于讓大家都覺得性子好,易相處的那種師姐。
而且她已經滿了二十,和青歌兒那種稍顯稚嫩的心機相比,子妤篤定,這個月彎兒應該更甚一籌。
不過要說最需要提防的,還是那個周胖子!至少聽兩人說話的語氣,月彎兒并非很愿意去勾引唐虞,倒是這個周管事極力勸說,也不知他安的是什么心。或許想的是將來唐虞做班主,他也能沾親帶故謀個好一些的差事罷了。可就這樣把自己的侄女兒給當做籌碼去勾引男人,這樣的人渣,真是活該高血壓高血脂!
子妤腦子里把那周管事罵了一通,眼看天已經麻麻亮。對面的茗月卻還在呼呼大睡。
當時去右相府之前,班主曾經提過,等自己回來上戲就搬去五等弟子的院落住。因為現在五等的女弟子人數并不多,勉強能一人一間屋,休息起來要好的多。
但茗月同樣是五等弟子,還得留在沁園幫忙做些活計兒。她那樣累都沒有抱怨,若自己一當上五等弟子就搬走了,她會怎么想不知道,但至少子妤心里卻是有些不愿意這樣的。
可昨天唐虞又說了一次,等上戲之后去搬去五等弟子的院子,一來離得南院近些,二來,和弟子們住在一起,有利于以后的搭戲。
子妤思來想去,看著外面已經差不多天亮了,不準備再眠床,輕手輕腳地起來了。
對面的茗月聽見動靜,也迷迷糊糊地“唔”了一聲,隨即伸了個懶腰,看到子妤已經站在床邊穿衣,也趕緊下床來。
“你梳洗完就去直接去阿滿姐那兒用早膳,不用等我了。”茗月一邊說,一邊動手整理床鋪,又過去推開窗戶透氣進來。
“你為什么不和我們一起吃?”子妤換上一件豆綠色的薄衫子,腰間系了顏色稍深的錦帶,看起來清爽宜人。
茗月也打開衣柜,找出一件阿滿姐送給她的衣裳。雖不是簇新,卻質料上乘,手工也好,穿上身顯得精神利落:“我梳洗完了還得給四師姐燒水,她這幾天嫌天氣熱,每天一早都要沐浴過后才舒服的了。”
子妤將頭發斜梳成一條辮子,免得熱,見茗月慌慌張張就要走,忙道:“咱們一起去,兩人做要快些。”
“別!”茗月轉身就攔住了子妤:“你今兒個還要練功,明天可就要去前院上戲了,若閃到腰什么的怎么辦?”
子妤笑笑:“你不也在前院上戲么,一樣要做活兒。我這不還是沁園的婢女嗎,被四師姐知道我偷懶,把事情都交給你一個人做,豈不是要被罵死。”
“我是認真的。”茗月力氣大,將子妤擋在屋里,“我不過是跑過場和龍套罷了,哪里會累。倒是這沁園的活計還能多掙點兒銀子。你卻不一樣,你是正兒八經要唱正場的,又是一半文戲一半武戲。若不注意著。萬一閃了腰,唐師父才要罵死你呢。再說,你后天就要搬去五等弟子的園子了,也不算是四師姐的婢女,這會兒來搶著做事兒干什么。你若閑得慌,回頭幫我做幾張手帕子,我給老娘送過去。”
被茗月一頓“噼里啪啦”的數落,子妤悶聲道:“我不想搬過去。”
“好妹妹,你就當為了我們倆好。”茗月看得出子妤為何不愿搬走,故作笑臉地勸道:“你想想,如今咱們兩人擠一間屋,熱鬧是熱鬧,但卻是不方便休息。你搬去了一個人一間屋,我這兒不也是單獨一間屋了嗎?你若想我和阿滿姐,兩步就能走過來。那守橋的婆子萬不會攔了你的。這樣兩全其美的安排,有什么不好?”
子妤見她說的輕松,想想也只好作罷,問了她娘喜歡的花樣,二話不說就拿了幾張細白的絹帕準備開繡。
茗月卻走過來奪了她的繡籃子,打趣兒道:“怎么,為了我一句話飯也不吃。你存心讓我愧疚啊!”
“說不過你,走,送你出去總可以了。”子妤這才伸手挽著她,兩人說笑著一起出了屋子,一個到阿滿的屋,一個去了后院燒水。
阿滿也剛起床,梳了個頗為精細的懶云髻,兩側用淡紫色絹花點綴著,配上淺藕色的裙衫。顯得嫻雅文靜。只是眼睛明顯紅紅的,像是一夜未睡,黑眼圈也很是深重。
聽見子妤敲門,阿滿趕緊去了粟米粉撲在臉上遮蓋住眼睛周圍,這才強裝笑臉過去開門。
子妤倒是把月彎兒的事放下了些,想著昨夜又止卿和唐虞提醒,應該鬧不出什么大問題來。看到阿滿開門,笑著進去了:“阿滿姐,我來找你一起用早膳,不嫌棄我煩。”
剛說完話,子妤才發覺阿滿的臉色有些發白,還有那敷粉也掩飾不住的紅眼和黑眼圈,忙過去挽住她的手臂:“阿滿姐,你怎么了,看起來如此憔悴?”
勉強一笑,阿滿搖搖頭,不愿說什么,只隨著子妤坐下,伸手甄了杯茶給她。等遞到她面前,才發覺是昨夜的冷茶,尷尬地又收了回來,明顯心不在焉的樣子。
“阿滿姐,你有什么事兒告訴我啊!”子妤有些急了。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又刻意放緩了聲音:“以前我遇到難處的時候,總是你在身邊幫我。如今你明顯是有什么事兒給絆住了,難道還要瞞我嗎?”
“我”阿滿嘴唇動了動,卻始終只突出這一個字,便沒有再說。但眼淚卻止不住“嘩嘩”地流了下來,沖開了臉上涂的脂粉,露出原本有些憔悴發黃的臉色。
看到阿滿竟難過成這樣子,子妤起身攬了她的肩輕輕拍打著,也不逼問了,任由她使勁兒的哭著。
就這樣過了好一會兒。阿滿顫抖的身子才逐漸平靜下來,她抬起頭,輕輕撫開了子妤放在肩頭的雙手,復又接過子妤遞上的絹帕拭了拭淚,深呼吸了一口氣,這才開口道:“謝謝你,子妤。”
子妤伸手替她將淚水沾濕的發絲輕輕捋了捋,輕聲道:“阿滿姐,無論你有多難過,我都會陪在你身邊的,知道嗎?”
點頭,阿滿眼底用涌出了些淚花兒,卻是因為感動所致。她調整了下呼吸,看著子妤,這才決定把心里的話說出來:“我不想嫁給鐘大福了。”
子妤愣了愣,也沒問原因,干脆道:“不嫁就不嫁,我們阿滿姐又漂亮又賢惠,有的是人排隊求親呢。”
阿滿見子妤竟這樣說,破涕為笑:“是是是,你阿滿姐不愁嫁。”
子妤趁著她稍微放松了,小心地探問道:“不過阿滿姐,你真想好了?”
“就知道你會不死心的。”阿滿無奈的甩甩頭,想起另自己傷心的事兒,眼神和臉色又隨之一黯:“我昨晚才知道,鐘大福他在老家竟然有個兒子!”
“兒子?”子妤一愣,根本不知道該怎么接話了,只看著阿滿,等她繼續說下去。
“那是他十四歲還沒從鄉下到城里的時候,和他以前的媳婦生的。”阿滿悶哼了一聲,話音有些恨恨的,也有些凄涼的味道,像是訴說著一個和她毫不相關的故事。
原來,鐘大福十四歲前還在家里,父母做主將一個孤女嫁給了他做媳婦兒。兩人圓房不久,他所在的十里村莊便遭了洪災,沖走了他的幾間泥瓦房和他的新婚妻子。將家里僅有的幾畝薄田也沖垮了。
萬念俱灰的鐘大福尋找妻子遺體不成,便帶著父母一起搬到了離京城不遠的村子俺家,自己則只身來到京里找活養家。因為他耍得一手好搶,機緣巧合下進入了戲班,之后一呆便是十四年。
哪里知道,他的媳婦當年雖然被洪水沖走,卻并未遇難,反而被鄰村的一戶人家救了起來。那戶人家是一對老兩口,均是六十多歲的年紀,把鐘大福的媳婦兒當成自家閨女那樣看待,還主動幫她去原處尋找鐘大福。
可回來的消息卻是鐘大福一家人因為田畝被毀,房屋被沖,已經離開了村子,只知道他們往京城防線去了,具體在哪兒也不清楚。無奈之下,他媳婦兒只有暫時先安頓下來,再想辦法去尋找。可沒過兩個月,她就發現自己懷孕了,拖著大肚子跟沒法出去尋夫,收留她的老夫妻倆便不斷地托去往外地的鄉親幫忙留意鐘大福的行蹤。
就這樣,十四年過去了,鐘大福的發妻早已因思成疾,香消玉殞,只留下一個十四歲的兒子,名喚小福。
皇天不負苦心人,去年秋天,一個在京城做買賣的鄉親衣錦還鄉,他正好和鐘大福相熟,回去后偶然提及了他現在正在京中戲班做師父。
這消息傳的快,不到一個月,在隔壁村生活的小福便從好心人口中知道了這個消息,于是辭別那對年邁的夫妻,只身跋涉前往京城尋父。
三天前,小福敲開了花家班的大門,也終于找到了鐘大福,父子得以相認。
鐘大福是個老實人,自己還有十天就要另娶嬌妻,他并未選擇隱瞞,而是請了阿滿過去和他兒子相見。
可想而知,當阿滿看到未婚夫竟然有個十四歲的兒子時,心中的震驚是如何的巨大。她一個黃花大姑娘,一成婚就要又當后娘又當妻子,也難怪她一時之間根本無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