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趁著男人們去壓場子的這點空兒,把幾個丫頭的衣裳該補的補,該拆洗的拆洗,麥芒子已全黃了,再過不幾天就該麥收,到時候大人小孩兒都有忙了。每年麥收這十來天里,都要累得脫層皮,飯都不想吃,其它的就更顧不上了。
李薇仍和小四姐春杏在梨樹底下玩著。如今小春杏的玩樂內容,從螞蟻轉變為那二十來只小雞娃兒,她喜歡把菜葉子掐得小小的,一片一片的扔下去,然后看著那二十來只已扎了翅膀的小雞娃兒,滿籬笆的撲棱著翅膀搶食兒。圈雞的籬笆上面已被她爹編了個蓋子,也不怕小雞娃兒飛出來。
春杏玩得不亦樂乎,回頭見小妹盯著自己看,撕片菜葉子塞到她手里,“小妹也喂!”
李薇小嘴角抽動,沖著白云朵朵,瓦藍瓦藍的天空嘆了口氣兒。
伸出小手接過春杏遞過來的菜葉子,往雞籠子里面投,可是她勁兒太小,菜葉子沒飛出木塌子,便落了地。李薇垂著小腦子,極度郁悶,連春杏玩的那樣幼稚單純的樂子,她都玩不成!
小春杏白了她一眼兒,“小妹是笨蛋!”李薇小腦袋耷拉著,很受傷!在心里默默反駁,你小的時候不知道啥樣呢,敢蔑視她這個偽小孩兒!
春桃從院里走出來,遠遠看見小妹一副無精打彩的樣子,緊跑幾步過去,一把抱起她,在懷里掂著,“小妹怎么啦?”
春杏頭也不回,脆聲回著:“小妹沒把菜葉子投到雞籠里,她不高興!”
春桃笑了笑,抱伸手拿了一片菜葉子,揉成一小團兒,塞在她手里,舉著她的小手往雞籠子里投,一投即中。笑著哄她,“看我們梨花真厲害,一下子就投中了。”
李薇默然。她可不認為大姐把小四姐的話兒當了真,純粹是出于習慣性的哄小孩兒罷了。
何氏從院里出來,看見她沉著的小臉兒,忙抱在懷里哄她,“梨花這小臉陰的,這是咋啦?”
春桃在一旁笑著,“可能是嫌家里悶著了。”春柳小時候就不喜歡在屋里呆著,一進屋扯嗓子的哭。
何氏臉兒上帶笑,狠狠的親了親李薇額頭,“小野丫頭!”把她交給春桃說,“今兒沒事,你抱著她去外面放放風!”
春桃應了一聲,春柳在里面聽見,蹬蹬蹬的跑出來,“我也去!”
何氏笑著應了,然后臉兒一沉又訓斥,“不準再跟著大山往河邊湊!”春柳嘻嘻笑著,應了一聲,又喊,“二姐,我們去玩兒,你去不去?”
聲音落地好一會兒,里面也沒動靜,春柳正要跑去看看,卻見春蘭已過來了。何氏笑拍她一下,“應一聲費你多少力氣?”春蘭嘴角扯了扯,還是沒吭聲。
出去玩兒,自然少不了小春杏這個跟屁蟲兒,她麻溜了的下了木塌,邁著小胳膊小腿兒跑過來。
何氏叮囑春桃,莫帶著她們往河邊去。春桃應了聲,抱著李薇,往院外走。
剛出了院子,巷子口出現兩個人影兒。李薇定眼瞧過去,是佟氏和那個佟永年。
春桃也瞧見,回頭喊,“娘,佟家嬸子來了。”
又趕忙抱著李薇往前迎了幾步,“佟嬸子是到我家吧?”
佟氏今日穿的是青色布衫,下身也是青色的長裙,一條水色腰裙兒,頭上只打了髻,沒戴任何頭飾。佟永年也是一身半舊的青衫,頭頂的頭巾子,換作水色的。
佟氏臉兒上帶笑,不及走近,便道,“除了你家還能去哪家?”
何氏迎了出來,笑著,“今兒怎么有空出來了?可是稀客!”佟氏一向很少出門兒,便是過年那幾日,也是母子兩人在屋里窩著。
佟氏笑了笑,“見天在家里,有些悶了。聽人說這幾日地里閑著,想著嫂子有空兒,就來看看。”
何氏一連的往家里讓。佟氏看了看春桃幾個,問,“你們這里哪里去?”
春柳搶著道:“去看壓打麥場子唄。”
春柳一提到壓打麥場子,李薇倒提起點興趣來,小時候大部分歡樂的記憶都和打麥場有關。春天在場里瘋跑著放風箏,夏天收麥子時,常常跟著父母看場子,露天里睡覺,天上的星星眨著眼兒,聽著父母講一些稀奇故怪的故事,秋天的時候,除了看場子外,是和小伙伴兒們在各種莊稼剁中捉迷藏,到了冬天,那就是周末最好的投沙包場所……。拍著小手咯咯咯笑起來,表示自己很認同這個提議。
佟氏逗她,“笑這么歡實,知道什么是打麥場子嗎?”
何氏也笑,“這丫頭就是野了。”
佟氏把手中的青布小包打開,掏出一個黃紙小包,往春桃懷里塞,“帶著這個,邊玩兒邊吃。”
何氏看年哥兒嘴角輕抿著,眼睫毛怱閃怱閃的,不住往春桃幾個身上瞄著,便跟佟氏說:“要不是急著家去,讓年哥兒也去玩吧。見天練字兒,也怪悶得慌。”
佟氏頓了下,也想著平時里沒人跟兒子一塊兒玩,便笑著應了,“今兒就在嫂子這里蹭飯吃了。”
佟永年臉上帶笑,朝著何氏行禮道謝,跟在春桃后面去了。
春杏和他熟些,路上一會指著槐樹問,你知道這個是什么不?一會又指著大柳樹問,你會擰柳靡靡不?路過村子東頭的石橋時,又問,你會下魚簍子抓魚不?
若是年哥兒回答對了,或得回答會,春杏就會找更多的問題,或者更稀奇的問題問他,若是他回答不出來,春杏就咯咯咯的笑著。
李薇看那小男娃兒眼中閃過一絲惱意,然后也跟著抿起嘴角,也笑起來,眼波象是緩緩流淌的溪水般清凈明澈。
春桃回身喝斥春杏,不準笑話哥哥!春杏吐了吐小舌頭,撒著小腿兒向打麥場奔去。
李家村的打麥場子都設在小河之外,東頭和西頭各兩塊集中的場地。這會兒村子里的人象是約好了似的,空曠的打麥場上,人頭攢動。有的人家是正在挑水,潑場地,有的則是洇好了場地開始壓場子。
春桃帶著這幾個往自家的場子里走去。遠遠的瞧見場地邊上兒圍了許多小孩子,男娃兒女娃兒都有,有的只是立在邊上靜靜的看著,有的則是一邊相互追逐打鬧。
場地上鋪著厚厚的濕麥秸,牛拉著石滾子一圈圈慢慢的走著,石滾子后面還拖著個大大的石盤子,有幾個調皮的男娃兒,光著腳丫頭跟在石滾子后面瘋跑著。
李薇羨慕得兩眼放光,小時候,她也曾做過這樣簡單而又快樂的事情。
一個光著腳丫子正跑得起勁兒的男娃兒瞧見她們幾個,忽悠一下折了身子,向她們跑來。李薇認得這個頭上頂著三撮毛發的男娃兒,正是大武嫂子家的大山。
大山蹬蹬磴跑近,喊了聲春柳,又盯著佟永年看,“他是誰?!”
春柳白了他一眼,“你管不著。”便往場地跟前兒湊。春桃在她身后喊,“離牛遠點兒!”
小春杏一見,撒腿要跟過去,被二姐春蘭一把拖住。春杏苦著小臉兒叫,“二姐放手,我要去玩兒。”
春蘭不理她,手也不松,拖著她慢悠悠的往場地邊兒走去。
大山看了佟永年一眼,扭身向春柳奔去,跟在春柳身后嘰里呱啦的說著什么。
見春柳不理他,撒腿往場地中間兒跑,緊追著石滾子跑了兩步,跳到石滾子后面拖著的磨盤之上,周邊圍觀的孩子發出一陣陣驚呼贊嘆,他憨厚的臉上帶著得意洋洋的笑,雙手掐著腰,朝春柳那邊兒示意。
大武趕著牲口,見兒子跳上來,也只是笑罵了一句,繼續趕著牲口壓場子。
壓了幾遍兒,旁邊兒的人把上面蓋著的濕麥秸挑下來一層,潑上水,繼續壓著。反復壓過多次,麥秸愈挑愈少,場地愈來愈瓷實光滑。
李薇看著一群小屁孩兒,個個光著小腳丫,在場地里跑的歡實,心里頭癢癢的。在春桃懷里死扭活扭哼嘰著要下地,春桃放下她,笑著捏了下她的小臉蛋,“野丫頭,你又想干啥?”
李薇不管三七二十一,墜著小屁屁往地上坐,到這里個時空這么久,她最熟悉的姿式就是坐。等春桃回過神來,小妹已板著小腳丫,小手撕扯著細棉布小襪子,花布小夾鞋不知何時已掉在地上。
連忙拿開她的手,把小鞋子往她腳上套,李薇心里頭那個急啊,小手舞著,小身子弓起,使勁掙扎。春桃疑惑的看著她,猜測,“梨花要噓噓?”
李薇翻著白眼兒,十分不滿意大姐這個時候的不善解人意。
佟永年看見小奶娃兒的白眼兒,笑了起來。眼睛閃了幾閃,對春桃說,“她想脫襪子!”
李薇被人猜中心事,大樂,拍著小手笑著。春桃朝場地里看了看,一群小娃娃兒光著腳丫子跑得歡。又捏下她的小臉兒,“你個小精怪,學得還怪快咧。地上涼,梨花還小,再大些再去玩兒好不好?!”
說著不顧她的反抗,把鞋子套在她腳上。李薇知道大姐是為了她好,可是一想到那記憶深處的光滑瓷實涼涼嗖嗖的觸感,還有那周邊小娃娃兒們發出的一聲聲愜意悅耳的吧嗒聲,強烈的吸引著她。小嘴扁了扁,極其委屈,正想著要不要來個驚天動地的大哭以爭取自己的玩樂權力。
佟永年又在一旁說,“她要哭了!”
春桃低頭一看,可不,梨花的小嘴一扁一扁的,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心里頭一軟,商量似的說,“那讓梨花去一下下好不好?”
李薇用不太靈活的點頭動作表示同意。
春桃又笑著說了幾聲野丫頭,把她的小襪子褪了下來,“只一下下哦,不準耍賴!”
李薇掙身子往場里方向去。孩子爹李海歆看見,走過來,笑著,“喲,這丫頭還知道什么好玩呢!”
李薇很忙,瞥了他一眼,繼續往場地里掙扎。
春桃和她爹打了個招呼,半扶著李薇向場地里去。
剛一踏入壓好的場子,腳心傳來的冰涼舒爽的感覺讓李薇心頭一舒,咯咯咯的笑起來。這些日子她腿上有些勁兒,被人扶著,勉強可以站著,可是邁小步子還是有些困難的。
不過,這些日子她勉強可以在炕上爬幾下。被大姐扶著站了一會兒,覺得很是不過癮。果斷的把小屁屁一沉,坐在地上,費力調整好姿式,開爬。
春桃覺得小妹今天很不一樣。往常都是十分安靜的,今天又是要脫襪子,又是要爬的。看了看日頭,還在西邊兒半空中,地上雖涼,也不算太冰。娘也常嘮叨,沒人帶著小妹,整日坐著,生怕走路會比一般的孩子晚。
這會看著她興頭,就由著她爬一會兒。
周邊是小孩們的歡呼大笑,撒了歡兒的跑著鬧著,李薇受到感染,興致極高,豪邁的往前爬了幾步,雖然很費力氣,但是自己能掌自己身體的感覺真是太好啦。
便更用力的往前爬,春桃跟在她身后,小心的虛伸著雙手,防著她摔倒。春杏光著小腳丫從遠處嗒嗒嗒的跑過來,朝著李薇哈哈大笑,“小妹爬”
圍著她跑了幾圈,展示她靈活自如的小腿腳,李薇撇嘴兒,小春杏個愛顯擺的家伙!
春杏又朝著佟永年道,“你不玩嗎?很好玩!”
說著又把小腳踩得叭嗒叭嗒作響。
李薇爬了幾步,手上一軟,叭的一下趴在地上。惹得剛跑遠的春杏哈哈大笑,李薇掙扎了幾下,小胳膊用不上勁兒,大姐春桃也不扶她,她索性趴在地上,小手拽著一根沒掃走的麥秸玩兒。
春桃本想看看她能不能自己站起來,見她動了幾下,就趴著了,以為她會歇歇再拱的,等了一會兒不見動靜。湊過去一看,撲哧笑了,雙手的掂起她,“你個小猴子,還怪會省勁兒呢。”
李薇被放了風,心頭舒坦了不少,趴在春桃里,嘴里咿咿呀呀的練習發聲,為了早日能表達自己意愿,她不介意做個與眾不同的小娃兒。
又玩了一會兒,春桃帶著姐妹五個家去。春杏不肯回家,說要到河邊兒去玩。春桃瞪她一眼,“娘來時咋交待的,你忘了?”
春杏扭著身子,十分委屈。
春蘭看了天色,離晚飯還早。拉了春杏的手,“沒事兒,我拉著她。”
春桃雖是老大,可是和氣得很,幾個小妹都不怎怕她。春蘭這丫頭悶不吭聲的不愛說話,一旦發表意見,就表示這事兒她非辦不可。
春桃可是深知她的脾氣,氣笑了,對著春杏說,“只到河邊兒玩一會兒就家去,聽見沒有?”春杏這才露出笑來,使勁兒點了點頭。
大山聽見了也要跟著去。春峰春林喜歡跟大山玩,自然也要跟著。
春桃知道大嬸家的兩個孩子瘋得很,自己又看不住,怕萬一不小心掉進河里去。立馬就改了主意,要家去!
春柳氣勢洶洶的趕大山一邊兒玩去,別跟著她們!
見大山不走,順手從地上抄一根手指粗細的棍子,舉著就沖了過去。大山苦著臉兒跑遠,春柳嗤了一聲,把棍子輪著扔得老遠,拍拍手朝大姐走去。
春桃笑了,李薇也跟著笑。三姐真是潑辣無敵!
“小柳,你照看著年哥兒!”春桃交待一聲,幾人邊走邊玩兒,去了小河邊兒。
幾人找了一處緩地勢,下到河沿之上。李家村的這條小河其實是溪流,村子里習慣稱之為河罷了。溪水寬處深處,也有四五米寬,兩米兩深,淺處卻也極淺,剛埋過腳背而已。但是若到發水時,水面猛漲,也很嚇人的。
春桃只許她們坐在最淺處的大石頭上玩,不許靠近。春杏早在岸邊采著各種各樣的野花兒。這個時候開的最多的是牽牛花,一朵一朵,象小喇叭似的,春杏采的不亦樂乎。
春桃就著溪水給李薇洗了洗小泥手,把佟氏給的那包蜜角子拿出來,又招呼春杏過來洗手吃東西。
她歡呼一聲,笑著跑近,她花兒往佟永年懷中一塞,跑去洗手。
李薇玩了這么半晌也有些餓了,眼巴巴的盯著那蜜角子,春桃挑了一顆放在嘴里嚼著,剩下的讓春蘭給她們幾個分了。
春桃把蜜角子嚼碎,掰過李薇的小臉兒,要哺食,李薇一個躲不及,被她塞了滿滿一嘴,小眉頭緊緊蹙起,下意識想用小舌頭頂出來。
春桃笑捏了一下她臉蛋,“野丫頭,你還嫌我呢。我的衣裳都讓你尿濕了個遍兒!”李薇在心中大聲反駁,才沒有!她只是剛開始控制不住才會這樣滴……
一邊委屈一邊強忍著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其實她不算很強忍,她自來到這里能吃的食物種類極其有限,又香又甜的蜜角子確實誘人……嗚嗚嗚,她什么才能長大!
春杏嘴里塞得鼓囔囔的,刮著臉兒羞她,“小妹吃大姐口水嘍,小妹吃大姐口水嘍……”
春桃朝她小屁屁上拍一下,“除了你二姐,你們兩個都吃過!”
李薇眼角瞥見三姐春柳抖了一下,背過身去。
佟永年安靜的坐在一旁兒,眼睛盯著清棱棱的溪水,嘴角漾起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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